羽徽若全身都是金银珠玉,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响。她自个儿是穿金戴银长大的,这副盛装打扮没觉得哪里不对。
路人频频侧目,眼神各异。
“别人家的夫君多疼自己的小娘子,再看看你,就知道吃,跟头猪似的。”坐在楼下大堂内的年轻女子,忍不住揪了下自己男人的耳朵。
刚才他们两个和羽徽若同逛了一家铺子,因男人不肯给自己买那串明珠,女子赌气率先走了,谁料想又在这家酒楼重逢,女子看着只顾埋头啃大猪肘子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哇哇大叫:“那你也要招人疼才行啊,成天这么凶,动不动揪我的耳朵,就不给你买,气死你。”
鹿鸣珂收回目光,望向提着裙摆像只小黄鹂的羽徽若,眼神不自觉温软起来。
“二位想吃些什么?”方坐下,伙计殷勤地为二人斟茶。
“有什么招牌菜,都端上来。”羽徽若心中有自己的小算计,大手一挥,豪气道,“还有酒,什么女儿红、梨花白、竹叶青,通通都要。”
待伙计走了,羽徽若向鹿鸣珂解释:“酒水半价,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喝不完咱们可以带走。”
酒楼招揽顾客,都是卖力的讨好,没过多久,酒水和菜肴都端上来了。羽徽若打开酒封,倒了壶里的茶,用来装酒。
伙计呈上来的酒,每一种都倒入一点,就调制成了一壶新酒。
常听人说,这样的酒最烈,不知真假。
她斟了两杯,一人一杯:“悯之,你这次夺魁,我们私下还没有好好庆祝,这一盏敬你。”
鹿鸣珂端起酒盏,仰头饮下。
羽徽若垂眸,探出舌尖,舔了下自己的杯中酒,立时被一股辛辣呛得咳嗽了出来。
她捂着唇,咳出满脸彤云,难以置信道:“怎会这么辣!”
“这酒本就烈。”鹿鸣珂无奈地笑看着她,伸手取走她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
“我是真心想恭贺你的。”羽徽若望着剩下的酒,一脸遗憾。
“嗯。”鹿鸣珂为自己斟了盏酒,“你的心意我领了。”
鹿鸣珂酒量好,连续三盏下肚,都未见异样。羽徽若不知道他这么好的酒量是从哪里练出来的。
一桌子酒菜,都是山珍海味,羽徽若负责吃菜,鹿鸣珂负责饮酒。
灯烛烧了半截,伙计殷勤前来添上灯油,灯火更为明耀。
这座酒楼依山而建,前堂是川流不息的繁华长街,后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此雅间正对云海,顾客扶着栏杆与明月对酌,好不惬意。
不知是哪户人家在放烟花,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开出巨大的花朵,照亮整个夜幕。
羽徽若走到栏杆前,仰起脸来。
几乎是羽徽若一起身,鹿鸣珂就跟着起身,紧随而来。
羽徽若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表面不动声色,指着长空说:“悯之,快看。”
满目烟火流光,照亮山川河海,鹿鸣珂只是抬首的功夫,方才还离他三步远的羽徽若,已贴着他的身体而立。
“这烟火虽好看,不及悯之挽出的剑花,那日雪中的树下,悯之长剑如虹,映着金灿灿的日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羽徽若沾了点酒,脸孔爬上红晕,被烟火一照,清艳若三月枝头的新桃。
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她需要踮起脚尖,方能凑到他的耳边:“那天我喝醉了,脑袋稀里糊涂的,并不知悯之的剑舞是何意义,就在刚才我突然……”
“你凑近些,悯之,再近些,你太高了……”她小声咕哝着,“我有一句悄悄话与你说。”
这样暧昧又亲近的话语,叫鹿鸣珂的心脏莫名的一跳。
鹿鸣珂垂首,听得那姑娘轻声道:“你只知依照羽族的规矩,男子若为女子起舞,是在求偶,可知若是那女子中意他,又会如何回应?”
“若那羽人女子中意他,就会……”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鹿鸣珂忍不住倾着身子,屏息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一道裹着磅礴灵力的掌风击上他的心口。
鹿鸣珂毫无防备,趔趄着后退数步。
方才还与他温柔耳语的羽族小帝姬,倏地展开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足尖一点,落在三尺外的树梢,歪了歪脑袋,不屑地说道:“鹿鸣珂,你玩的这个游戏,真的是太无聊了。”
鹿鸣珂瞳孔漆黑,死死盯住她身后的翅膀。
这就是赤丹神珠帮她化出来的翅膀吗?
“罢了,这两日,就当是你戏耍我的惩罚。”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炸开,整个夜幕铺满了火焰,流光簌簌而落。
“如今你也体会到被人玩弄的滋味,看在这些日子你没有真正欺辱我的份上,此前种种,我不想再与你计较。鹿鸣珂,就此一别,后会无期。”少女满脸狡黠的笑,毫不留恋地挥着翅膀腾上高空,在璀璨的烟火间飞行。
“初初。”鹿鸣珂呢喃一声,如梦初醒,召出东皇剑。
“我要是你,就不会追上去。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你拼尽全力,只能抓住她一时,抓不住她一世。”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鹿鸣珂转头,满目都是凌厉的杀意。
那人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袍里,半张脸上爬满诡异的花纹,他毫不在意并起双指,贴在胸前,微微倾身,优雅地行了个礼:“殿下,请容许我隆重的介绍一下自己。”
这一打岔,羽徽若的身影已消失在长空之下。鹿鸣珂倏然明白过来,她解了惑果,恢复修为,在他身边虚与委蛇这么久,只是为等待今日,彻底从他掌中逃脱。
他追不上她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鹿鸣珂语气阴冷,握住东皇剑,怒气化作凌空划出的剑光,堪堪与黑袍青年的脸颊擦过。
青年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依旧保持着端雅的身姿:“在下祝炎,幽都苍玄太子的结义兄弟,论情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叔叔”二字出口,祝炎隐晦地笑了一声。
鹿鸣珂对他的戏谑不以为意,目光如同一把尺子,将他打量起来。
“十八年前,苍玄太子战死天渊,曾将他留在人间的遗孤托付于我,很抱歉,晚了些许日子,殿下受苦了。”
“你方才的那句话是何意?”
“殿下喜欢羽族帝姬,可惜羽族与幽都势不两立,那姑娘注定不会属于殿下。”祝炎说着,话锋一转,笑容更炽,“但我们魔人本就是违逆天道而生,从来不信什么天命,若殿下继承苍玄太子的遗志,等到天下尽在掌中,还愁留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吗?”
第58章 [VIP] 重逢
剑修虽无翅膀, 入门都会修习御剑术,羽徽若本担心鹿鸣珂会御剑追来,扇着翅膀越飞越高, 不敢做丝毫停留。
待她气力都用尽,收拢翅膀, 落回地面, 已在那酒楼数千里外。
鹿鸣珂并未追来。
花苞垂露,东方欲晓。天边飞来一群鸟雀,栖在枝头。
羽徽若双手拢在唇边, “啾啾”数声,枝头鸟群皆以啾啾声回应。
这是他们羽族特殊的传递信息方式, 她在拜托这些鸟儿,帮她将消息递给云啸风。
递完消息,羽徽若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挑了条小路下山。
半山腰有一汪清泉,羽徽若走了半天的路, 取出帕子,蹲在泉水边洗了把脸。
“啾啾。”一串鸟鸣引起她的注意。
羽徽若望向枝头。飞鸟族群庞大,飞往天南地北, 这些鸟儿一个接着一个把消息传出去, 不消多时就递给了鹰族,消息到了云啸风的手上。
它们为云啸风带来了回信。
云啸风并未回羽族, 他约羽徽若相见, 详谈羽族事变。他口中的羽族变故, 是关于半月岛上的羽人出逃一事。
半月岛关押的都是褪羽失败的羽人, 他们被称作残羽。残羽没有翅膀,体弱多病, 寿数短小,诞下的子嗣一样是天生残疾没有翅膀。
三界争战不断,天渊对面的魔人虎视眈眈,一个种群要想长久发展,就必须保证族群强健的体魄。为延续羽族优秀的血脉,减少残羽人口,他们被统一收归半月岛,剥夺了人身自由和孕育子嗣的权力。
这些年来,岛上虽物资丰盈,从未缺衣少食,羽族的区别对待,终是引起民愤,这些被关押的残羽子民联合在一起,杀了岛上的看守,抢了船只,逃往各地。
羽族的政务大多由摄政王和凌秋霜处理,羽徽若鲜少插手,残羽人收归半月岛、限制孕育子嗣的政策,是初代羽皇提出的,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决策对褪羽失败的羽人来说不公平,尤其是帝姬褪羽失败后选择对外隐瞒,依旧继续执行这样的政策,显得过于虚伪。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放任残羽人口的壮大,会稀释羽族原本的血脉,长久下来,整个羽族都将沦为残羽,失去自己的优势,被其他势力吞噬。
关于残羽的处置,羽徽若与摄政王商议过,最好的办法就是研制出帮助残羽成功转化为羽人的药物。此为羽族的秘密,一直没有对外宣布过。
半月岛从前纵有骚动,都是小小波动,没过多久就被平息下去,那些残羽根本不是羽人的对手,能团结一起逃出来,背后必是有人煽动,还为他们提供了便利。
因为,根据追查的踪迹显示,大批残羽逃往了人界。人、羽两族来往,有严格的相关制度,大批手无寸铁的残羽,能成功登临人界,背后相助他们的人有着不小的势力。
不知这次的动乱,是否有人族的势力参与?
要是涉及到两族,必然会很麻烦。
羽徽若忧心忡忡,用凌秋霜给她的翅膀,很快飞到了与云啸风相约的地点。
云啸风约她相见的是个山间小茶馆,这茶馆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路,设立在此,是为过路的旅人提供一个暂时的歇脚之处。
茶馆用木头简易搭起,屋顶盖着茅草,檐下挂着灯笼。天色未黑,烛火未明,大抵是云啸风包下茶馆,或是过路人稀少,整个茶馆静悄悄的,没有人迹。
羽徽若推门而入,目光悄然一转,落在窗畔的位置。
云啸风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羽徽若上前,唤道:“云啸风。”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破开长风,自窗外射了进来。云啸风依旧毫无反应,羽徽若探出手,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就地一滚,躲开了箭矢。
云啸风摔倒在地上,睁着无神的双目,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木然将她盯着。
羽徽若心中恍然,自己是遭了算计,便是云啸风也已遭了对方的毒手,不知是死是活。
她从地上爬起来,欲过来查探云啸风的情况,又是数支利箭飞来。
羽徽若为防止云啸风被射中,掠到他身边,抓着他左闪右避,最后一狠心,将他推出了窗外。
对方的目标是她,要是真的有心杀害云啸风,不会把云啸风留到现在。
果不其然,无人理会云啸风。
箭雨破空,刷刷射向屋内,羽徽若抽出明玉刀,击落箭矢,一刀劈开屋顶,飞身而起,落在屋檐上,瞄准箭矢飞来的方向,掷出霹雳弹。
轰然几声巨响,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被炸得粉身碎骨,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这霹雳弹是上次莫愁山下鹿鸣珂给她用来防身的,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羽徽若怒目而视,高声道:“陆飞嫣,别藏了,我已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