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未必,夫人莫忘了还有个羽族帝姬,我听说,殿下平日里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移植进了那位帝姬的屋子里。还有,她住的地方,最开始叫栖凰居,是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原是打算将她迎回来关她的,她从城楼上跳下来后,殿下就叫人摘了牌匾,改成长生苑,这‘长生’二字,足见殿下的心思了。”
梨夫人道:“那位羽族帝姬么,是有听说过她的名声……”
婢女不免惋惜道:“可恨夫人遇见殿下时,已做了魔君的女人,要是能早些遇上殿下,与夫人联姻的就是殿下了,哪里还轮得到她白漪漪这样猖狂。”
魔族划分为六域,分别以虎、狼、蛇、鹰、豹、鹿六种图腾作为标志,六域各自选出一位王,拥戴魔君陛下。六域有强有弱,其中鹿城最弱,鹿城为讨好魔君,送来鹿城公主联姻。
巧的是,幽都的太子殿下名字里也有个鹿字。当日玉梨公主遭人所欺,是太子殿下所救,那时起,玉梨公主的心里就驻扎了这位太子殿下,二人年纪外貌相当,要是联姻的时间晚一年,这位玉梨公主的夫君,多半就是太子殿下了。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旁人听了去,招惹来杀身之祸。”梨夫人打断侍女的话,脑袋转向羽徽若藏身的地方,“姑娘,你已藏了许久,是时候该现身了。”
婢女悚然一惊,懊恼自己刚才口无遮拦。
这修为没了,就是麻烦,什么声音没发出,都能被发现。羽徽若认命地走出来,垂着脑袋站在夜色里,向玉梨公主福了福:“见过梨夫人。”
梨夫人皱眉说:“你是这里的婢女?”
羽徽若回:“是。”
“我瞧着你有些眼熟,你上前来。”
羽徽若向前走了几步,立住不动了。她来幽都后,除阿昙几个鹿鸣珂的心腹,还没人见过她,她就不信这梨夫人能认出她来。
梨夫人认真端详着她的面容。夜色幽暗,羽徽若身材瘦削,双颊惨白,额角还有块疤。
梨夫人喃喃说:“是你。”
听她的意思,是认识自个儿了。羽徽若暗自吃惊,那梨夫人又说:“羽族帝姬,我认得你,我曾在殿下的画中见过你。”
鹿鸣珂的书房里悬了一幅画像,鲜少有人见过,梨夫人无意间曾撞见过一次,还知道那是他叫画师特意画出来的。画中的少女一袭鹅黄宫装,形容明丽,骑着雪白的灵鹿,好似天上宫阙来的小仙女。
尽管画中人与眼前的苍白病弱的姑娘判若两人,梨夫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羽徽若就是那画里的羽族帝姬。
羽徽若心念百转,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梨夫人递给婢女一个眼色,婢女扬手一挥,白色的粉末扑向羽徽若。
幽香钻入鼻腔的瞬间,羽徽若手脚发软,倒了下去。
婢女扶住羽徽若:“夫人,为何要……”
梨夫人双目发痴地抚着羽徽若的面颊:“我不信,有她在,殿下眼里还会有那白漪漪。你说,殿下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个惊喜吗?”
*
羽徽若中了药后,手脚软绵绵的,那梨夫人叫她的婢女抱着她,避开巡逻的侍卫,将她送到了鹿鸣珂的床上。
沉香木做的雕花大床,足有六尺阔,四周垂下雾霭似的纱帐,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帐内还用熏香仔仔细细熏过一遍,残留着清冽的香气。
羽徽若趴伏在柔软的被子里,动弹不得,她用尽浑身力气,抬起胳膊,摸到发间插着的一根银簪,指腹摩挲着簪身,紧紧握在手里。
“嘎吱”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殿下,属下告辞了。”
说话的是那个叫做流觞的侍卫,羽徽若记得他的声音。
他来过长生苑几次,与阿昙说过话,还暗暗蹲守在羽徽若的窗外,估摸着是观察她的行为举止,汇报给鹿鸣珂听。
鹿鸣珂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脚步声远去。
鹿鸣珂拂袖合上屋门,坐在桌畔,倒了盏温茶。倏尔,他动作顿住,搁下茶盏,斜觑了床帐一眼。
羽徽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这药十分古怪,不但致人手脚发软,喉咙亦干涩紧致,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她屏息凝神,听着帐外的动静。
罩住她的被子猛地遭人掀开。
烛光如瀑布般倾泻而至。
羽徽若闭上眼,不敢看鹿鸣珂的眼睛。她将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当自己是一只见不得人的鸵鸟。
捏住被角的鹿鸣珂神色僵住。
他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婢女,爬上他的床来勾引他,他位高权重,是魔君唯一的继承人,常有那等想走捷径的,企图用男女关系套住他,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再看那被子下方的少女无助地趴伏着,薄衫滑落至腰间,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头,以及抹胸都无法遮挡的玲珑腰线。
少女害羞地埋起脸颊,肩胛绷得笔直,细嫩的肌肤肉眼可见地一粒粒冒着鸡皮疙瘩。
鹿鸣珂的目光在她的腰线上游移着,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他撩起衣摆,在床侧坐下,一颗心像是生出了翅膀,飘飘然,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84章 [VIP] 克制
“帝姬这般主动, 是在向我求和吗?”少年声线沙哑地开口。
她在新婚之夜将他放逐荒墟,又在和亲当日当着他的面跳下城楼,这三番两次的戏弄和折辱, 他本该恨透了她,却不知这经年的怨恨, 早已在她粉身碎骨的那一瞬跟着灰飞烟灭, 半年来,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怜惜。
然而,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用心地修补裂痕,都没办法再还原最初的模样。
鹿鸣珂虽每日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真正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她了,两人都认为自己在这场感情里受尽委屈,固执地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这骄纵的小帝姬本就占尽上风,嚣张至极,再让她逞一回威风, 他就要被她压得永世不能翻身了。
看着羽徽若出现在自己的床上,鹿鸣珂的心里说不出的欢欣雀跃,控制不住地唇角上扬。只是, 这些欢欣雀跃在看到羽徽若掌中那一截伸出来的银簪时, 犹如被浇了盆冰水,冷了个彻底。
鹿鸣珂展到一半的笑容隐没在唇角, 右掌收拢, 握成拳头。
“帝姬如此勉强, 何必学人爬床, 做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鹿鸣珂冷笑着,一拳落在身侧床榻, “莫不是还当在王家大宅,以为假意逢迎,擒住了我,就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结实的大床被他一掌拍得从中间断开,羽徽若连人带着被褥,一起陷落了下去,掉下来的床帐尽数堆在她身上,将她埋得严严实实。
鹿鸣珂拂袖起身。
羽徽若有口说不出话,有手有脚不能动弹,只能郁闷地趴在被子里。
好不容易药效退了些,她手脚发软地从被褥里爬出来,将衣服套回身上,系好衣带,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刚出门,就在长廊中撞见了鹿鸣珂和白漪漪两人,鹿鸣珂一袭华贵的青衫,右手背在身后,看不到表情。白漪漪站在他身前,宫灯的光晕描绘着她苗条的身形,薄如蝉翼的白裙曳地,衣摆飞舞,似雾霭流动。
“还记得当日在陈州,殿下极喜爱这八宝楼的糕点……”白漪漪在与鹿鸣珂说着他们初相识的那些旧事。
这两日,羽徽若也听阿昙提了些,其实,早在派白梨去打听白漪漪与鹿鸣珂在陈州的过往,她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了,经过阿昙的补充,大抵能推断出当初发生了什么。
那时,白家尚未家道中落,是有名的富户,白家唯一的小姐备受宠爱,每日都要前往八宝楼吃点心。鹿鸣珂作为混迹陈州的小流氓,偷鸡摸狗的事干的不少,主意打到了白漪漪的身上。
他摸清白漪漪的习惯,与人合伙劫了白漪漪,勒索白家。
白家哪里是那么好惹的,白老爷子带着一大群护卫,险些将他们一网打尽,后来发现劫匪是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就网开一面,放过了他们。
白漪漪作为人质的两日生涯,记住了这个叫鹿鸣珂的绑匪。临走前,白漪漪叫住鹿鸣珂,告诉他自己家住何处,并且与他约定,往后只要他饿了,可以来她家后门,敲响三下,她就会给他饭吃。
绑匪有数人,鹿鸣珂年纪不是最大,眼角还长着难看的疤痕,若问白漪漪为何对他另眼相待,无疑属他气度最为出众,便是那最年长的少年,也以他马首是瞻,听他发号施令,白漪漪笃定他将来有大作为,提前为自己下了一注。
从招人嫌弃的丑八怪,到七曜阁的新任掌教,幽都的太子殿下,人人畏惧的扶光君,白漪漪自问自己的眼光没有出错。就是可惜她身陨的这数年光阴,浪费了大好机会,未能如计划中那般填补他生命的空白。
她一遍遍提起往事,寄希望鹿鸣珂能记起两人的旧情,羽徽若就这么突兀地闯出来,白漪漪收住话音,眼中露出戒备。
羽徽若比之从前瘦了不少,额角还有碍眼的疤,凹陷下去的面颊覆着惨白的颜色,哪里还有昔日帝姬那娇贵万分的模样。
白漪漪定了定神,故作不识,试探问道:“殿下,她是何人?”
“不认识,或许是新来的婢女。”鹿鸣珂云淡风轻地瞥了眼羽徽若,眼神极其陌生。
羽徽若嗓子还干着,索性不说话,默认了鹿鸣珂的说辞。
白漪漪的脸色好转起来,呵斥道:“什么婢女,这么没规矩,见了殿下,都不知道行礼的吗?”
“既是新来的,尚未有人教她这些规矩。”鹿鸣珂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白漪漪是极聪明的,看见他这个不太高兴的反应,立时转移话题:“我新请了个厨子,从前在八宝楼干过,我跟他学了点心,今日无聊做了些,不知殿下可否赏脸一回,尝一尝旧时的味道。”
鹿鸣珂眼角余光落在呆呆立着的羽徽若身上,心不在焉地说:“甚好。”
白漪漪喜形于色:“多谢殿下。”
鹿鸣珂抬腿,走了两步,突然顿足,背对着羽徽若说:“还不跟上。”
羽徽若先是没明白过来,自己跟上去做什么,很快想到刚才鹿鸣珂说她是新来的侍女,一下子懂了,这小混球又在跟她闹脾气。
反正她是来查探凌秋霜下落的,跟着鹿鸣珂,总是没错的。
白漪漪的住处叫荷花小筑,听名字就知道是种荷花的,院中建筑中规中矩,有个小湖泊,湖上漂浮着几朵莲叶,这个时节尚未到荷花开花的日子,看起来稀稀落落的。
羽徽若算是发现了,整个太子的府邸,除了她的长生苑,都不太行,很符合她对幽都的印象——贫瘠、荒芜。
白漪漪打起珠帘,引鹿鸣珂落座,婢女在她的示意下,鱼贯而入,奉上山珍海味。
羽徽若立在鹿鸣珂的身侧。她如今落魄,身为人质,虽不再像在羽族时那样前呼后拥,立在这里,骨子里有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卑不亢的眼神,反而更像这里的主人。
白漪漪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家没有没落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到了羽族,见到羽族的帝姬,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羽族帝姬过的奢靡生活,是她这个做了十多年的大小姐都未曾见识过的。
更可恨的是,白漪漪认识羽族帝姬时,已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在羽族帝姬面前,她还要卑躬屈膝,尽心尽力伺候着。
如今风水轮流转,这羽族帝姬做了魔人的阶下囚,她是鹿鸣珂的座上宾,该这昔日万分尊贵的帝姬伺候她了。
白漪漪观察着对面鹿鸣珂的表情,吩咐几个婢女:“都出去。”
待婢女都退了出去,她看向羽徽若:“还愣着做什么,给殿下倒酒。”
鹿鸣珂神情淡漠,没有反应。白漪漪稍稍松了口气,为自己能支使羽徽若感到高兴。
羽徽若跪坐在鹿鸣珂身侧,拎起酒壶,往他的空杯中倒了点酒。
白漪漪享受完这扬眉吐气的报复,心知比起支使羽徽若,更重要的是俘获鹿鸣珂的心,她又在和鹿鸣珂聊起旧事。
他们在陈州已相识,再度在羽族重逢,一个受尽折辱,一个郁郁不得志,话题有些沉重,白漪漪知道不该提这些,但不提这些,她与鹿鸣珂这空白的数年,再无话可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羽徽若的表情。这个男人最终的归属权,关乎着她和羽徽若这场较量的输赢。
羽徽若无心听白漪漪的这些破事,她的目光在鹿鸣珂的身上梭巡,极尽可能地寻找着凌秋霜的痕迹。
要是凌秋霜真的落在鹿鸣珂的手中,他的身上总会留下痕迹的,比如凌秋霜号令羽军的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肯定是最稳妥的。
鹿鸣珂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对白漪漪的话,并不回应。
白漪漪只觉不妙,暗自后悔提起这些,这些旧事对鹿鸣珂来说,并不算什么好的回忆。她绞尽脑汁,想着其他的话题,偏她刚醒来没多久,对鹿鸣珂知之甚少,祝炎又不肯为她提供帮助,根本找不准鹿鸣珂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