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满面癫狂地跑了出来,对着羽徽若大吼大叫:“你杀了白姑娘!你竟然杀了白姑娘!殿下,快杀了她,为白姑娘报仇!”
一道灵力凝出的刀锋穿胸而过,下一瞬,浮玉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唇角滑下鲜红的血痕。
到死,她都没明白,为什么鹿鸣珂会出手杀她。
晚风无声地拂过,血气浓烈几分,夕阳亦跟着红了几分。
羽徽若终于抬头,仰面看着身前这个逆光而立的少年。
为出席宴会,他一身华服,腰间垂着美玉做装饰。夕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看,我杀了她。”羽徽若朝他伸出自己沾染着血污的手,“悯之,我杀了白漪漪。”
她的一双手格外白皙,指骨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沾染上血迹,叫人不觉得脏,反而像是晕染开的胭脂。
羽徽若口中喃喃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鹿鸣珂在她面前蹲下,凑近细听,才听到她说的是:“下一个,祝炎。”
鹿鸣珂握住羽徽若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指尖微微发颤着。
他掏出帕子,为她拭去指尖的污痕。
羽徽若如梦初醒,推开了他,缩回自己的手。
“初初?”
“你为什么不生气?”羽徽若古怪地盯着他。
“我为何要生气?”
“我杀了白漪漪。”羽徽若强调。
“我看见了。”鹿鸣珂温声道,“你虽骄纵刁蛮,嚣张跋扈,从不滥杀无辜,你杀了她,一定有她该死的道理。”
“不是这样的。”羽徽若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愧疚和不安,“就算那是她应得的报应,你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只是被我蛊惑了,对我言听计从,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鹿鸣珂唇角微翘,莞尔一笑:“是,我被你蛊惑了。”
羽徽若知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她打开指间套着的纳戒,取出惑果的解药,抵到他唇边:“悯之,你乖,吃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鹿鸣珂不问不疑,张开唇,吞下丹丸。
羽徽若垂下脑袋,不敢去看他的眼:“对不起,对不起,悯之,是我私心作祟,当初,我伤害了你,将你丢进荒墟,你恨我是理所应当,是我贪心,还想着你能像从前那般喜欢我,不,要比从前更加喜欢我,我用了惑果,迷惑了你。”
她最是看不上的手段,被她用在了鹿鸣珂的身上,她终于能体会到当初鹿鸣珂喂她吃下惑果后的心情——享受着偷来的喜欢,终日惶惶不安,只因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好梦,好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幻想,去贪图更多的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
“初初,抬头看我。”
羽徽若缩着肩膀,本想宁死当一只鸵鸟,奈何他的声线太过温柔,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她茫茫然抬起头。
只听得他又说:“看着我的眼睛。”
羽徽若看向鹿鸣珂的双目。那双眼睛仿佛盛着四月的春水,清波缓缓,始终未有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惑果蛊惑。
羽徽若呆住。
鹿鸣珂重新握住她的手,用雪白的帕子,将那指尖的脏污一寸寸抹去:“你肯对我这样,我心中很是欢喜,你用不着使这些多余的手段,因为,我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喜欢你。”
当他收回自己的手,羽徽若的掌中多了半枚温凉的碧色玉佩。
情人佩,灵犀玉。
剩下的半枚灵犀佩在鹿鸣珂的手中,鹿鸣珂将两块玉合成完整的一块,那传说中的情人佩果真发出清越的玉鸣声。
羽徽若神色发痴地望着这枚灵犀佩。
“这本该是我的回应,抱歉,是我回应的迟了,但自始至终,我对你的心意都从未变过。”鹿鸣珂合起她的手,“哪怕我对你的恨意达到顶峰,我也从未想过逼你去死。”
白梨告诉他灵犀佩的真相后,他终于明白当初羽徽若命人交给他的锦囊里所盛的是何物了,他费尽千辛万苦,在白漪漪这里找到本属于他们二人的灵犀佩,作出了这个迟来的答复。
“我不知道梦里那个毁了羽族的扶光君是什么样的,在我彻底爱上你的那一刻,你已经亲手杀了他。”
听他说起那个荒唐的梦,羽徽若满脸的讶然掩藏不住:“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鹿鸣珂承认,“知道你为我修炼凤凰真灵,想接我回家,知道荒墟里那只保护我的大鸟,是你授意。还有……赤丹神珠。”
羽徽若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唇,没有说话。无论她怎么隐瞒赤丹神珠这个秘密,当她做出那个决定后,这个秘密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为何宁死都不告诉我赤丹神珠就在我的体内?”
羽徽若酝酿着言辞,不知该如何开口。邪魔一旦发现自己是不死之身,就会再无忌惮。
鹿鸣珂了然地笑出声:“你怕我仗着赤丹神珠,以后再无顾忌,羽族连同三界都会跟着遭殃。”
羽徽若没有反驳,他说的是真话,她无可辩驳。
“初初,如果你害怕我是把杀人的剑,以后你就做我的剑鞘,敛住我的锋芒。”鹿鸣珂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种下了共生契约,你我同命相连,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杀了我。”
他复活她,用的是共生契约,将自己的生命共享给羽徽若,也正是因此,二人同生同死。他因赤丹神珠而拥有不死之身,羽徽若也同样获得不死之身,等同于他用另一种方式,将赤丹神珠还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从不知道这件事,她只当是他用魔血为她续命,强行将她的身体转化为半魔,不生不死的活着。
她终于红了眼眶,心头发酸发胀,满满的,有什么快溢出来,忍不住扑进了鹿鸣珂的怀中。
夕辉敛尽最后一丝余光,阴翳覆盖下来,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宫宴上,一场血雨腥风悄然落幕。
流觞将收尾的工作留给其他侍卫,走出了大殿,而后,捧着滴血的盒子,出现在羽徽若和鹿鸣珂的跟前。
“殿下,已照着您的吩咐,诛杀逆贼。”流觞递出盒子。
鹿鸣珂对羽徽若说:“那是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羽徽若上前两步,打开盖子。一股猩红涌入眼底,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盒子里躺着的正是祝炎的人头。
祝炎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从脖子上的伤口来看是一刀毙命。
流觞说:“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羽徽若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帝姬还不知道,殿下虽有通天的本领,初回幽都,羽翼未丰,又因着羽族议和一事,被迫交还虎符,行事处处受制。多亏殿下韬光养晦,苦心孤诣经营这么久,借着六王入幽都的机会,终于大展拳脚,逼魔君签下了退位诏书,还囚了六王,压制住其他六域作乱的心思。”流觞从袖子里摸出魔君亲手签的退位诏书,呈给鹿鸣珂。
虽然宴会举行到一半,鹿鸣珂有事外出,不得不将计划提前,经过无数次的演练,一切都照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即便没有鹿鸣珂在场,流觞作为他最得力的心腹,完美得发动了这场宫变,除却祝炎是鹿鸣珂点名要杀,几乎称得上兵不血刃。
“他可有说什么?”鹿鸣珂问的他,指的是魔君。
“陛下说,殿下您果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幽都,就交到您的手上了。”流觞将魔君的话一字不差转述。
魔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而满是欣慰。魔族崇尚强者为王,他的身子早已坏了,苟延残喘这么久,是时候该退位了,鹿鸣珂是他为幽都选定的继承人,用这种方式夺得王位,足以说明他野心够大,实力够强,这恰恰符合了魔族弱肉强食的规则。
毕竟,当初魔君陛下自己也是用这种方式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天色已黑,宫女们提来宫灯,点燃垂在檐下的灯笼,不消片刻,整个魔族的宫殿都亮如白昼。
侍卫拎来井水,清洗着地上的血迹。
夜风里沁着一丝凉意。
鹿鸣珂牵起羽徽若,说:“回去。”
流觞看着白漪漪的尸体,为难道:“殿下,白姑娘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真是作孽,殿下幼时曾讨了这白姑娘一顿饭,还欠下她一桩承诺,要是她安分守己,荣华富贵少不了她,偏不安于现状,沾上满手血腥,作断了自己的后路。
“厚葬了。”鹿鸣珂挽着羽徽若的手,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
第92章 [VIP] 两全
整个幽都一夜之间变了天, 除却身处漩涡中心的幽都权贵们,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新任的君王清算掉,百姓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古以来,王朝的变迁和兴衰, 都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决定的, 与其操心谁做这个皇帝,还不如去操心今年地里能不能长出更多的庄稼。
鹿鸣珂命流觞宣读了退位诏书后,就举行了继位大典, 正式做了幽都的王君。
上一任魔君留下不少烂摊子都等着处理,大半个月以来, 羽徽若都没怎么见到鹿鸣珂,每每到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他才回到殿中,拥着羽徽若而眠。
羽徽若以为今日鹿鸣珂又要忙到半夜才回来,刚用过晚膳, 阿昙神神秘秘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羽徽若红着脸,点点头, 算是答应了。
阿昙高兴地说:“我去通知流觞。”
屋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羽徽若坐在镜前,摘下头上的发饰, 换了身薄衫, 而后, 阿昙撑着伞, 打在她头顶,将她送到了鹿鸣珂的寝殿。
鹿鸣珂还未回来, 廊下悬着暗红色的灯笼,在雨丝里悠悠地打着旋儿。台阶前,有两人在雨中跪着,身上的衣裳已被打得湿透。
经过两人身侧时,羽徽若看清跪着的两人是梨夫人和她的侍女。
梨夫人亦看见了她,拽住她的裙摆:“帝姬,帝姬。”
羽徽若能和鹿鸣珂这么快和好,也有梨夫人的一份功劳,羽徽若驻足,半蹲下身子:“梨夫人,你怎么跪在这里?”
“回帝姬的话,公主她想求、求陛下一件事。”前任魔君大势已去,婢女改口唤回玉梨公主,未等玉梨公主开口,率先答道。
玉梨公主所求的事情,羽徽若有所耳闻,听说她已在鹿鸣珂的殿外跪了好几次,鹿鸣珂囚禁了她的父亲,她想求鹿鸣珂放她父亲回家。
贵为公主之尊,千里迢迢来和亲,嫁给比父亲还老的男人,父亲又被自己思慕的少年君王所囚,这位玉梨公主,说到底是个可怜人。
“帝姬,求求您,帮我说说情。”玉梨公主打着寒颤说。
“抱歉,公主,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悯之不会伤害鹿城王的性命,只要鹿城王不做出危害幽都的事来。”
鹿鸣珂囚六王,为的是幽都的安定,更是三界苍生的安定。
“还有,如果你想回鹿城,继续做你的公主,我可以帮你的。”羽徽若说。
玉梨公主松了手,瘫坐在地上,低声喃喃:“多谢帝姬好意,我想留在幽都,陪着我的父亲。”
羽徽若对阿昙说:“送玉梨公主回去。”
阿昙唤来两名侍卫,扶着玉梨公主起身。玉梨公主的婢女问她:“公主,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既是帝姬亲口承诺,做不了假。”玉梨公主望着羽徽若的背影,喃喃说道。
与那玉梨公主说了会话,身上都被雨丝打湿了。入了殿内,阿昙为羽徽若宽衣:“帝姬,快去陛下的被窝里暖暖身子,我去为你取些干净的衣裳来。”
幽都是不会下雪,但入了冬后,天气比月上城还冷。羽徽若哆嗦着钻进了鹿鸣珂的被窝,不消片刻,身子渐渐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