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心内惶惶不安,又似心有千千结,这夜色,这箭矢,这教歹人追杀的场景,白家这装着半车布匹的马车,竟如她十四岁那年那夜邂逅那令她毕生难忘的少年时如出一辙。
“熟悉么?”
帝千傲望着洛长安的背影,轻轻的询问着,目光落在她已然脱去稚气的完美侧颜。
闻声,洛长安背脊猛地一僵,竟如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她张大了眸子缓缓地回身,端坐椅上,握着两手细汗,在夜色里借着月光,迎进了帝君那疏离却饱含浓情的眸子,她心中狂跳着,她未语已先凝咽,她未开口眼睛已经模糊,“您...说什么?”
“此情此景,这月色,这暗杀,这半车布匹,还有...这人,熟悉么?”
洛长安喉间如同哽住,他的面颊在树影中明灭,独那一双眸子如同将她望穿,她一时竟如回到了十四岁那年那夜,“这箭矢,这疾驰的惊马,这月色,这斑驳树影,这人,熟悉啊。”
“你十四岁那年的事,你小小年纪为了陌生男子舍命相救的事,不知根底,不知身份,一腔孤勇舍命相救的事,还…记得吗?”帝千傲深深地锁着洛长安,她每个表情他都不想错过,“朕隐藏的秘密,交代了。”
洛长安顿觉紧张到呼吸不过来,她攥住心口衣物,颤声道:“每一天都记得,每朝每夕都记得。那年我十四,今年我二十七,我记了十三年了。那惊了我年少时光的少年,竟是您吗?”
第336章 惹
帝千傲缓缓地伸出手,用微凉而修长的手指抹去她眼尾泪意,涩然道:“朕从来都知你是你,可你从不知朕是谁。一厢情愿到...怕了。以至于,草木皆兵。”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洛长安心底竟有委屈出自无处,“如果早告诉我......”
“朕也问自己,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如果知道你仍记得......”
嗖----
破空中有箭矢划过的声响,惊了这夜色,肃杀中有无数流箭朝着两人的马车射来,射破窗子直击帝千傲的心房而去。
“帝君小心!”洛长安见状,下意识不顾一切挡在了他的身前,竟难分现在和过去,眼前的他仿佛又是那受伤浑身是血的少年,需要她的保护,竟而一时忘情,“不怕,我保护您......不要怕......”
与此同时,帝千傲催出磅礴的真气,冰青色的真气团强势地向四周扩出,将车身周遭的流箭尽数震碎在地。
原本即将射在洛长安后肩的箭矢也碎成粉末落在地上。
帝千傲唇角涩然,眼睛却红了,“十三年了,洛长安。什么滋味啊。”
洛长安轻声道:“好苦啊......帝君,这滋味,好苦啊。”
穷尽十三年,他们又见面了,在同样的场景下,如宿命一般,又见面了,已非少年少女,甚至面目全非,满身世故。
“当年你一如此时一样,用小小的身子护着朕。让朕不要怕。身中数十剑伤,一句不要怕,将朕拉出了深渊。”
“帝君,不要怕......”
“华清池你初次伴浴时朕曾问你,手臂上的箭伤是怎么来的,你告诉朕是儿时调皮摔的。朕以为你早不记得了。当时朕心痛极。”
“对不起。彼时您是高高在上的今上,我是卑微的贱奴,我不敢吐露啊。”
“原来...记得啊。”
洛长安的泪水扑扑簌簌地落下,原以为,为了他少了些年少的冲动,现下竟重拾了这冲动,一时之间竟只余下冲动,死也甘愿了,“记得。从未忘记。自小家里娇惯,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心甘情愿因男人学着勇敢,第一次知道愿意为了男人受伤受痛,如何忘得掉呢。”
帝千傲捧起了洛长安的面颊,“从你救下朕那夜,朕就开始了一厢情愿了,暗中看着你慢慢长大,看着你及笄盘头,看着你与旁人订婚,看着你与慕容珏谈了三年,长达几年的单相思,折磨惨了朕。”
洛长安窥得了帝君的秘密,原来从自己十四岁,帝君就暗中念着自己,所以才会知晓她年少时模样,所以才能成那副不忍教风雪侵袭的画作,她太过惊讶,她偎在帝君怀里一字难言,她哭成毫无防备的孩童。
今夜直到远离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杀,直到回到了龙寝,她仍没有从惊愕难平中回过神来,和他在一起,总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充满意外,又惴惴惶惶,不知前路。
马车在龙寝门外停下,帝千傲将洛长安抱下马车,而后过门不入,径直去了御书房,后宫事暂且搁下。
梅姑姑悄悄将海胤拉在一旁,指了指远去的帝君的身影,小声问道:“帝君看起来心情阴霾盛怒,怎么了?我们这位又掀逆鳞了?”
海胤靠过来些,“今晚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布了人要弑君、弑后,惹恼了帝君,彻底清洗朝堂迫在眉睫。沧淼、秋颜、夜鹰、白泽等将士们都杀完畜牲回来了,帝君去书房谈事呢。再有,还不是因为萧域!”
“萧域?不是已成亲了么。帝君还怎么,不是我说,过于洁癖了。长安又没二心。”梅姑姑小声说着。
“帝君在这事儿上,心眼比娘娘的绣花针尖儿小,疑萧域洞房时肖想娘娘了,恐怕不单是疑,是真肖想了,那以后就是个祸害,三不五时见一回,时不时给帝君个难堪,没完了!依我索性秘密做掉,偏帝君怕和娘娘决裂…。帝君喝醋快把自己干倒了,没把萧家原地变血海已经是理智了。帝君的女人那人也敢!”海胤轻声说着,“原以为两人快和好了,岂知又微妙了......”
梅姑姑又拿眼睛睇了睇洛长安,又问:“我们这位失魂落魄的是怎么了?”
“帝君告诉她,十四、十九的事情咯。怕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吧,试想你找了十三年的失物,就在你枕边,你什么心情。”海胤着急道:“小公主算是生不了啦!急得我跳脚!你倒是争气点劝劝你们那位,主动啊!”
梅姑姑马上说道:“交给我吧!”
海胤颔首示意后便随着帝君去了,
洛长安满腹心事地去看望了太后,失神地将两个小宝贝哄睡,又失神地沐浴更衣,在榻上侧躺下来,却不能使自己入眠,直到被翻涌难平的情愫所吞没,坐在床边地上,环抱着膝盖,失声哭了起来,倒也不能给这无名的委屈命名,只嫌知道得太晚了。
帝千傲于中夜回到了龙寝,他见洛长安还未睡下,而是抱着瘦小的身子在低泣,原来她如他记得一样深刻啊。
他将手指上象征皇权刻着龙纹的玉扳指取下,随手放在桌上,卸了那张皮,作为他的丈夫,半眯着眸子道:“皇后今晚出奇的躁,从未见皇后躁动不安过,看来是朕的秘密吓到了皇后。”
“您回来了。”洛长安闻声,便以衣袖拭去泪水,为他除了披风,扫去了他身上的风雪。
帝千傲眉宇沉重,洛长安看出来了,暗杀的之事怕是非同小可,他的权威深受挑战,他对江山和女人一样,都希望完全攥在手里。
“温水备好了,去沐浴吧。”洛长安小声说着,声音仍有哭过的闷腔。
帝千傲轻轻颔首,便洗去了满身疲惫,而后靠在桌案上,和皇后远远地相望,并未安慰她。
惹他了,想看她哭。
许久,他仅薄凉道:“天晚了,睡吧。”
洛长安红着眸子有些乞怜道:“可以...抱抱我吗?”
“生气呢。”帝千傲将手紧了,背脊僵了,却不笑了,“不抱了。”
洛长安泪意朦胧,颤着手攥住他的衣袖,哽住嗓子软声道:"我要抱抱......"
“小可怜儿,”帝千傲如哄似慰道:“要抱抱可以。需要先付出点儿代价。”
第337章 坏人
“是要看字吗?”洛长安破天荒地主动偎进他的怀里,拥住他的腰身,颤着嗓子道:“答应了。”
帝千傲被她柔软的手臂拥住,他身子深处有窜动的流火,软香在怀,几难自控,然而他笑着将她的手臂拿开了,紧着呼吸道:“看朱砂字不是代价。是情趣。”
“代价是什么?洛长安洗耳恭听。”
帝千傲心里仍因萧域二字而耿耿难平,冷着俊颜半开玩笑:“没答应再不见萧域,连朱砂字也不愿意看了,甚至想抹去那朱砂字,反正旁人也可肖想,不单是我的,落字反而讽刺了。”
“心眼不会太小吗?”洛长安眼睛红红的,他的手始终垂在身侧,没有要将她拥在怀里的意思,她倍感孤独受挫,他热情起来极热情,冷漠起来可以将她结冰,“历时十三年的重逢,当真要在今晚冷落我吗?您心里究竟多能藏事!您竟可以藏十三年!”
“不给朕想要的,就...余生再不碰皇后了。心眼比你想象的小多了。”
“你!”
“朕和他都是男人,他想要什么,朕比你清楚。十三年,值得朕清了后宫。朕想问问,十三年,值得你放弃你的挚友吗?如果不值,多少年值得?朕等熬够了年头儿,再抱你。”
洛长安隐隐叹口气,他的爱不容她有友人,爱他需要放弃其他一切,她在今夜别无选择,只愿意遵从心底的想法,“既然你如此介意,往后...不见他了。”
帝千傲眉眼微动,仍不满意。
“君子之交淡如水。往后你与刘勤和他为友即是。我淡出他的视线。”洛长安声音柔柔的。
帝千傲噙着一丝笑意,仍不满意,“这是代价一半。”
“另外一半是什么?”
“夺你初吻的人,给朕一个名字。”帝千傲捏起她的下颌,身体胀得痛极,他强忍着不适,眼底有着杀机,却柔声哄着她,“乖,告诉了朕,朕就...疼你。”
洛长安的泪珠儿从雾蒙蒙的眸子滚下,哭笑不得,她诚实地将名字脱出:“帝千傲。”
“嗯,说吧,朕在听。”帝千傲以为她在叫他,以为她仍在保护那人,他又哄慰似的在她耳畔说着,声音几乎泄露了他的失控:“说出来他的名字,把你干净彻底地交代给朕。皇后,朕爱干净,容不得些微瑕疵。”
洛长安泪意却更凶了,缓缓说着,“他的名字,我已经说出了,他叫作,帝千傲。”
帝千傲心脏猛地收紧,心中很酸,又疼,且甜,眼睛却涩了,他颤着手攥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初吻...是属于朕的?当真?”
“是。”洛长安颔首。
帝千傲疏离的眸子立时红了,他蹙着眉别开了面颊似在逼回眼底的雾意,“原来被朕恨了多年的混蛋,是朕自己啊。这样一来,以往假想的各种治死他的法子,就...过分了。”
“初吻,初尝人事,初婚,初次生子,初次流产,从开始只是您。”洛长安被他的话整得又哭又笑,她踮起脚,将柔软的唇印在帝千傲的面颊,“少时伤重无意吻了我,您忘记了。小气鬼!”
帝千傲猛地将洛长安抱进怀里,将面颊埋在她的发丝间,嗅着她身上的绵软温香,“宝贝,抱抱。”
洛长安被他拥在怀里,心中猛地一动,诸般委屈缓缓地被抚平了。
“皇后不可辜负今日誓言,惹恼了朕,可不好玩了,别触底线。”帝千傲猛然将洛长安横抱在怀里,她的长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他将她放在榻上,他的呼吸急促发紧,“里里外外,朕全得了吗,告诉朕!”
洛长安被他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情愫所笼罩,重权高压以及翻涌的情愫驱使下,轻轻点了点下颌,“全得了。”
后夜雨水骤急,从天际狂泻而下,骤雨抽打着花坛中蔷薇,迷潆一片。
他用吻抚摸着她每一寸肌肤,她在薄颤中承受着恩泽,在最后一步前,外面响起了海胤的声音:“帝君,边关连发九道密函,十九封急报,军机大臣求见御书房议事!!!”
帝千傲:“……”半夜里真的有这么多密函急报吗。一天天的。唉。
洛长安红着面颊劝道:“去忙吧。”
帝千傲坐起身来,托着额际安静了颇久,呼吸仍不宁静,他终于摸摸她发顶,“真有事,不是冷落你……”
洛长安颔首,“懂得。国事要紧。”
帝千傲离去后,梅姑姑进屋来给洛长安奉茶,“方才光听你们吵架了,你可承恩复宠了?”
洛长安正噙着一口茶水,听见这话就险些喷了出来,勉强将茶水咽下之后,摇了摇头,“没有......”
“自小产到现在,两个月了!必须将帝君留住,最近又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凑了上来。不喂饱小心偷腥。我可太着急了!告诉你,我预感很不好!”
洛长安不言,她也隐隐不安。
“定是你身上这衣服不好!从领口到下摆,几十颗纽扣,单解扣子都得半宿!帝君解完扣子就累睡着了!”梅姑姑递来一件真丝材质的长衫,仅腰间有根细带子,特别方便穿脱,“换上这件!”
洛长安浑身不舒服,“不要!”
梅姑姑摇着洛长安的细腕猛地一晃,洛长安手里茶水就尽数洒在身上衣服上了,梅姑姑赶紧说道:“快把湿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去。”
洛长安:“!!!”不带这样的。
终于还是把身上湿了的衣服给退了,教梅姑姑给半强迫半求着穿上了这个真丝衫,好在帝君恐怕要忙政事到彻夜不回,她也困了,便睡下了。
***
仍是这夜,都督府
一名身受重伤的死士来到室内对堂上坐着的吴太妃和吴书业大都督汇报道:“禀报都督,禀报太妃,我们的人全军覆没,除了属下,似乎没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