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胤回头一句,“你外面的江蓠别院许久没人住了,我派人给你收拾一下,今儿晚上你就把人领回去安慰一下吧!人家都被打了!”
沧淼:“......她和童寒有婚约,你知道吧?”
海胤直起腰杆,“你是御贤王,你记得吗?就是你只要说个本王要你,她就是你的了。你试试,试试,这时候就不能视权势如粪土了!三十五岁了,不能再拖了。拜托,今年内结婚生子一气呵成!我怕是等不了十五年了!”
沧淼:“......”海胤比我还急。
沧淼便在水盆内净了手,而后交代他的药童子芩道:“不制药了,你提了药箱随我去一趟。看看…伤。”
子芩一怔,“爷,这炉子药已经炼了二月,您亲自盯着的新品救人药,只差最后您开炉下最后一味药材紫芙就可成药了,若是现下走了,又得重新来过了。损失得有几万金。”
沧淼颔首,“嗯。得重新来过了。走吧。”
子芩偷瞄了眼神医,心想这说明秋将军比爷关心的药材更重要?连开炉子这片刻也不愿等待了。
***
秋颜待童寒离开后,便出了宣武门,她没有目的地,又不愿意回家面对父亲,回家帽子上没了花羽,老人家肯定会跟着操心,也会唉声叹气。
她不知道该去哪。
她信步走到了皇宫外墙离皇后的东宫最近的一道外墙边上,在避人的地方,靠着墙壁坐在了石阶上,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从晌午到下午,再到黄昏,落暮。
天黑了,下了些小雨,她在树底下,淋了半湿。
皇后过生日那天,她在这道墙内的观景台下面,和神医一起放过烟花,难过的时候就莫名想起神医那张暖如四月春风永远含笑的面容了,他对她总是温和的。
秋颜心里不如意,左右背着人,她就把双手抱着膝盖,然后把面庞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她该去查案的,但是她就如一蹶不振了似的,寸步难行,失去了干劲儿和动力。
满脑子都是帝君说的那句‘废物’,被帝君否定是可怕的,绝望的,她体会到了司良被打上佞字后的痛苦。
童寒的明哲保身和在她被男人按地上打时的袖手旁观也令她觉得人心冷暖,利益面前,利我主义,哪怕他们即将成婚。如果她被打的时候,童寒可以喝斥宋南玄一句,她应该也会获得些许温暖。
沧淼便是在秋颜环着膝盖坐在墙根底下缩成一团的时候,来到的。
他的药童为他撑着伞,他隔着细雨,注视着秋颜。
第465章 看伤
到这边宫墙外之前。他找了挺多地方,皆不见她。
他到她家秋府那边也找了,到底她有婚姻在,他身为男人不便出面亲自上门,他不在乎功名利禄这些虚的,超然于俗物之外,他甚至不在乎流言蜚语。
但她是女孩儿,她不能惹流言在身上,不检点,脚踩两船,这些世人的评价对女孩儿来说,太重了。
为免给她惹不好的流言,他便使了些银子并说了句‘本王’,仗势欺人托她邻居用想请教兵法的由头去问了问门口侍卫,得知她没回家,他又折转去了她在宫里当差时夜宿的寝室,也不见人。
最后他来了这里宫墙下,这地方离他们一起放烟花的观景台挺近的。
很难想象,久经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铁腕女战神,会落魄到躲在墙角里缩起来。
原来可怜兮兮和武功高低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印象里她总是生机勃勃,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突然缩成一团,更显得可怜。
他行医本就心软,见不得弱者,尤其强者折翼,更是可惜,他心里就不忍了起来。
沧淼吩咐子芩,“你去看看,她那个...未婚夫,有没有在旁边陪着她啊。前面那棵黄杨树挡了视线,我看不真切。他如果在,我就回去了。”
子芩本来帮沧淼打着伞,于是将伞递给沧淼,自己淋雨猫着腰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左右,便回来说道:“只有秋将军一人。”
沧淼将骨节分明的手伸出,“药箱给我,你在此候着。”
“好的,药箱给您!”子芩忙将药箱递了过去,而后沧淼将药箱提了,便打着伞朝着秋颜步去。
子芩看着御贤王的背影,细雨里白衣翩跹,宽袍大袖当真犹如神祗。然而,我为什么不多带一把伞,这样我家那画骨仙风的爷把伞拿走了,我也不用这么如傻缺似的淋雨候着,药童难当。他想到此处,便赶紧找了个屋檐去躲雨了。
“秋颜。远远看着像你。”沧淼步至秋颜身前,驻足,先出声,扰了她的郁郁寡欢。
秋颜听见了沧淼的声音,便觉心中一动,意外地抬起头来,细雨如丝里,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她陷入死角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一束光。
她挺狼狈的,脸上和颈子里被打的地方过了大半天就开始肿起来并且黑青了,脸上被按地上摩擦的地方血已经干涸,一张小脸黑青脏污,难看极了。
她立起身来,沧淼是神医亦有王爷的身份,与皇室的人比起来,她们始终是人臣,纵他天生不羁不拘细节,她却不能忘记他身份,她垂首道:“神医,是您。”
“我正巧路过。”说着,沧淼将干净的靴子步上石阶,纯粹怜悯的目光笼着她眉宇,“来这边屋檐下,你近淋了半湿了。”
“嗯。”秋颜随着他步入了屋檐下,自屋檐往下滴着雨,路上三两行人撑伞走过,神医在身畔,阶下有棵老黄杨树,树上灯笼被风吹的轻轻动着。
沧淼将伞合起,竖在墙底,而后将秋颜面庞细打量,看伤,也看她眼里失意。
秋颜察觉到神医温暖的目光,她莫名紧张,以往和他均是与大家一起时多人共处,今日初次与他单独相处,他与平日不一样,少了份不羁,多了份沉稳和忧郁,她竟有不少承压之感,原来她从不曾认识真正的他,人后,他并不爱笑的。
秋颜把脸别开了些,把没有伤的这边放在他视线底下,有伤的那边难看,不想让他看见,她慌张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正打算回家去呢。”
说着,秋颜便要行个揖手礼就道别的。
“站住。”沧淼的嗓音始终是轻柔的,但却有着令人不得违背的魄力,原来强势和声量无关,和内涵气度有关。她尊敬着他。
秋颜肩头一震,便将已经揖起的手放了下来,垂在了身子两侧,她挺需要有个说话的人的,但...她怕自己倒豆子似的吐露心事会唐突了神医,他似不染凡尘的世外仙人,她的俗事,会令他见笑吧。
“抬起下颌,我看看。”沧淼轻声命令着。
秋颜只说:“没事。没事。”一径儿将自己肿成馒头的半面脸颊别开。
忽觉下巴一紧,教人攥住了,他干净的手指捏在了她脏污的下颌上,他说,“丑不避医。”
“神医,我...我脸上有血污,挺脏的。”
“不碍事。”他轻笑着,将身子弯了些,查看着她青肿的脸颊。
他眼底没有嫌弃和鄙夷,只有...不忍。
秋颜的心跳的快了不少,眼眶也热热的,而后沧淼手底使了些力将她面颊扳正,随后借着宫墙上的灯笼光,打量着她的伤口。
他的目光很温柔,秋颜觉得心里发软,宋南玄的拳头打在她脸上落的伤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宋南玄的拳头、手刀,童寒的袖手旁观都没有令她有落泪的想法,但神医温柔的目光使她想落泪了。
“和人打架了?”沧淼看着她面颊肿得几乎认不出原样来,右眼充血,眼底有血迹,一个女孩儿用单薄的肩膀撑着秋家的未来的确不易,他对她做了些调查,父亲瘸了,哥哥死了,如今她又失势了,是人生低谷。
秋颜被他一问,莫名的眼泪就涌在眼眶了,不知道自己委屈个什么,可能是她需要温暖,而他不吝啬给予温暖,她点了点头,“嗯。”
沧淼又问:“打赢了没有?”
秋颜点点头,“打赢了。”
“打赢了就好。”沧淼颔首,“对方向你道歉了没有?”
秋颜摇头,“没有。”
“嗯。我知道了。”沧淼宛如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但他不问没用的,问,事出有因。
秋颜一怔,“您...会不会觉得我和人在宣武门打架不好?”
“不会。”沧淼轻笑,“反击,自保。是应该的。”
秋颜心中大动,眼眶更酸了,轻声道:“神医,现在所有人都避我如避洪水猛兽,都恐和我走得近了受我牵连,您...您...也早些回吧。以免今上知道您和我一处,连您也冷落了。”
“最好冷落我。发配九霄云外去,自由。但,今上精明着呢,冷落谁,不会冷落我,只会小心应承我。我捏着他软肋呢。”
“神医...不怕被我连累。”她的嗓子有些颤。
她声音里有不少委屈,沧淼听着心有点揪,他隔衣拉着她腕子,后来手紧了紧,往下挪了些,直接肌肤相贴牵了她的手,到底知道犯规,中间有个童寒,他这属于逾越规矩侵犯友妻,她的手并不细腻,常年习武,手心里老茧颇多。
找机会问问她,为什么自小习武呢,是不是为了追随她未婚夫,童先生。
“唔......”被牵了手,秋颜惊讶的低呼着。
第466章 粉色
秋颜也想到了自己的婚约,便到底觉得于礼不合,将被他攥在手心里她的手往后撤了下,他的手好细腻光滑,如在中药里养着的,不似她的,粗糙。她于是更想将手撤出来了。
沧淼更往前了一下一把将她手攥住,“医患接触。不必介怀。”
若是医患接触,秋颜倒松了口气。
沧淼随后牵她坐在石阶上,他的手暖暖的,可以将她的手都握在掌心,她现在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被他牵手欢喜,虽然由于婚约在身,这份欢喜背后隐有自责之感。
“坐下来,我给你处理下伤口。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枯燥,你可以给我讲讲,为什么打架。我除了给人看病。开导人,也做得不错。”
“神医,我西冥案子办得失败,我的花羽被帝君摘了,我的将军令也被收回了一半。出宫门,宋南玄落井下石,他骂我爹是臭瘸子,骂我哥战死沙场是死的活该。我就还嘴说他妹妹和王国太子私通的事了。他脸上没光,就偷袭我打我,我脾气也差就和他在宣武门打起来了。童寒看我和人打架觉得我丢人,说我有错。怕我连累他。我不敢回家,怕看见我爹叹气。”秋颜说着就委屈地落泪了,“神医,生活好难...好难...”
沧淼边听着,边用干净的纱布沾了药水帮秋颜擦拭面颊上的脏污,然后帮她涂着药物,听着她的抽泣声,心里滋味酸酸的,帮她涂好了药物。
“给病人安慰,也是医生的责任。借你一个肩膀吧。”
说着,沧淼将手环在脆弱无依的她的肩头,他试着将娇小的她带入怀里,她蛮温顺的,没有打他,可见是心理脆弱极了,我是个禽兽,明知她有婚约在,我还打着医患关系趁人之危,不敞亮了。
“你没有做错。秋颜。”沧淼拍抚着她的肩膀,温声宽慰道:“坚持自己的信仰。保护家人不被旁人诋毁,不是错,是责任!既然生活很难,做个不怕困难的不倒翁,迎难而上吧。”
沧淼说着,在秋颜面前摊开手心,一个小小的,画着夸张的大笑脸的木头不倒翁立在他手心里,“原是我一直带着的,现送给你。”
秋颜半惊半喜地将不倒翁接过来,放在自己手心,她按头将不倒翁推倒,不倒翁又精神抖擞地在她手心立了起来。
再按倒,不倒翁再次精神抖擞地立了起来。
永不倒下,不惧艰难。
“神医也觉得生活难吗。”
“大抵我母亲抛夫弃子走的那段岁月。我接受现实的过程,艰难。”他微微苦笑着。
秋颜的心中狠狠一撞,原来他在人前的笑容除了不羁也是坚强,看着一直陪伴着他的不倒翁到了她的手里,她嘴角露出的笑容,眼睛却被眼泪模糊了。
秋颜的面颊靠在沧淼洁白的衣襟上,她面上褐色的药物以及她的眼泪把他干净的衣物都弄脏了,他身上有着好闻的药香,似沉香又似檀香,久与药材为伴,他特有的气息。
他的宽慰和他送的不倒翁,使她今日这糟糕的心情得到了慰藉,甚至重拾了信念,她在他肩头上释放了情绪,数月来紧绷的情绪崩塌了,二十五岁的人,哭成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我感觉自己很失败。查案查得一塌糊涂。近千幼童被贼人掳走,都是我办事不利所致。帝君给我一个月期限,如今只余十日,我...毫无头绪。”秋颜有些哽住。
沧淼笑道:“何不换个思路。贼人在暗,你在明处。哪里出了事,你再跟在后面去查。这是被动。何不变被动为主动,牵着贼人的鼻子走?”
秋颜听了以后,便如茅塞顿开,“变被动为主动?”
“对。好好想想,秋颜。不入虎穴......”沧淼笑笑地说着。
“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