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霖不回应,暗运内力,面无表情地将束缚双手的绳索震断,随后冷眸微垂,迅速将衣裳穿上,衣袍扣得一丝不苟。
暗房内烛火通明,眼前男子身形颀长挺拔,气宇清冷,霍胭脂忍不住靠近,然而,男子如避蛇蝎般绕过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霍胭脂转身凝着那道冷影,轻轻瘪嘴。
翌日,姜云初从噩梦中醒来,发现置身在娘家出阁前的闺房中,心安了些许。
昨日她坚持让甘十九将她与春莹送回姜府,甘十九并未多言,将二人送回姜府便抽身离去。当时,她并未追问发生了何事,亦不想卷入。冯家大门,她不想再踏入了。
刘熙凤见女儿心神不宁,心事重重,并未多问。恰巧今日她约了冯夫人到十里坡的崇光寺上香,便带女儿一同前往。
冯观听闻姜云初要到庙中进香,便扮作游方道人躲过东厂耳目,在庙前候着。
待人到来之时,他双手合十道:“夫人好人,愿发慈悲。”
姜云初见是化缘的道士,便应道:“道长何德何能,前来求布施?”
冯观再施一礼:“愿夫人与夫君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姜云初垂眉,不愿搭理,春莹觉得疯道人戳了小姐的伤心处,上前怒斥:“道人口吐莲花,恁地贪痴不可信,烦请速速离去!”
冯观不予理会,望向姜云初,目光灼灼:“莫非夫人不愿与夫君白头偕老?”
姜云初觉得此话问得过于冒犯,恼然怒视,却从对方眼角那浅红泪痣察觉出端倪。
她瞬间吓得心脏紧缩,连连后退,因退得急,身形看上去有些不稳。
“小心!”冯观怕她摔倒,连忙伸手扶着。
她如遭恶鬼碰触般,惊慌缩手,摸不透这人此举为何意。
忆起先前这人掩饰得太好,让自己未察觉丝毫,不识真面目,错付了信任,她便觉脑子一抽一抽地疼,胸口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为何招惹这男人呢?
察觉娇妻脸色不太好,冯观不再伪装,一把拉开碍事的春莹,上前扶着:“笙笙,可是身子不适?我抱你到寺庙厢房歇息吧!”
态度关切,语调温柔,一举一动蕴着柔情蜜意,宛如一位与她鹣鲽情深的好夫君。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姜云初凝着眼前男人,痛苦地别过脸去,推他:“不必了。”
她不想再见到这假仁假义的男人,觉得有些事得当断即断,遂将人拉到寺庙后山僻静之处。
在放开手的瞬间,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冯——”
忽地想起这人心狠手辣,她心有忌惮,赶紧收敛怒意,垂眉低声询问:“少游哥哥,你为何骗我,是觉得我很好唬弄吗?”
她刻意放低姿态,语气如怨如怒,如泣如诉,瞧着我见犹怜,可冯观闻得“少游哥哥”四字,心里却感不是滋味。
他发觉,每回娘子对他心有防备时,总会刻意地唤他一声“少游哥哥”。
苦涩地笑了笑,他上前轻握着那双纤纤玉手,低声解释道:“我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并非存心戏弄你!”
昨夜不见伊人归家,他深知昨日之事将人吓坏了,今日特意乔装打扮,躲过东厂的耳目前来,为的是冰释昨日的嫌隙。
停顿了一下,他伸手轻抚少女的鬓发,说明来意:“你不肯回家,是因昨日之事吧!今日我特意来找你,是想跟你解释昨日之事,昨日……”
话还没说到正题,已被娇妻伸手捂住了嘴。
他困惑地眨了一下眼,投以征询的眼神。
然则姜云初垂眉,刻意回避两人的眼神交流。
提起昨日之事,她仍心有余悸,这个男人太危险了,既然决定与此人一刀两断,那么关于他的事,知道得越少,应该就越能保命吧!
为了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她故意说道: “少游哥哥你不必言说,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信你。”
如此敷衍的话语,却让冯观心神轻颤。
他以为她真的坚定不移地信任自己,激动地上前拥着人,心里感动不已。
“娘子,你真好。”
这一声轻唤饱含柔情,可入了姜云初的耳,却变了味。
姜云初心里很不屑地冷笑一声:狗男人。
面上却怯怯然指着天,亲昵地询问:“少游哥哥,你抬头看看,天是否灰蓝,要下雨了?”
冯观不疑有他,仰头望天:“嗯,的确如此。”
言语间,他心里在猜度:娘子是否在提示我,要找地方躲雨?
然而,姜云初却丢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它在提示我们,该结束了!”
“嗯?”冯观垂头凝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姜云初则垂头避开那道视线。
经昨日之事,她对这男人生了一份惧意,说话时带有几分怯意:“少游哥哥,如今江骜疯了,这场戏我们没必要唱下去。谢谢你一直配合我的任性,与我虚情假意!”
冯观指尖微微一动,终究没伸出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人,低声道:“笙笙,我并非是假意。”
姜云初只觉得脑子疼得厉害,偏头避开他的注视,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少游哥哥,我们和离吧。”
声音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刺耳,在僻静的空间里回荡。
冯观凝着那美人尖,心底某个地方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紧,隐隐作痛。
不是没想过此等结果,但结果摆在面前时,他又觉茫然不知所措。
微微神游了一下,这位杀伐果断的指挥使凝聚精神,重新看向姜云初:“你还喜欢江骜?”
姜云初觉得这眼神凌厉得刮人,生怕这男人一怒之下将她与江骜当作奸夫□□剁了,赶紧摇头否认:“与江骜无关。”
冯观侧身凝望某处,思及昨日之事,并未觉得不妥。
杀玉芙蓉,是为了保护姜云初,不让她卷入朝廷纷争;杀车夫,是因为他是东厂的耳目。
可跟姜云初说这些没意义,她不信他,他也不想她的生活变得腥风血雨。
还是……瞒着吧!
静思片刻,他想到了忽悠姜云初的说辞,便开口与她说道:“昨日杀的那两名——”
“少游哥哥!”姜云初敏感地打断他的话,神色犹如惊弓之鸟。
昨日那一幕,让她深深意识到,这男人的世界充满腥风血雨,理应远离。
她后退两步,挨着墙壁,鼓起勇气道:“我已经很努力去试着接受你了,可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就是不能勉强,我们还是从此一别两宽,好聚好散吧。”
冯观凝着垂首的姜云初,明明他们只有两步之遥,却觉相隔千里。
他并未立刻做出回应,只是凝着某处发呆,片刻后,垂下眼眸,淡然问了句:“真的很勉强?”
“对。”姜云初回应,几乎毫不犹豫。
“好,我明白了。”冯观表情平静,回应得也爽快,只是不曾抬眸看她一眼,“我答应你。改日我们……”
“和离书我早已备好。”
话到此处,一封书信突然塞过来,惊得他一时语塞。
姜云初动作利索地为他备上笔墨,指着书信某处,道:“你签个名便可!”
“……”
冯观紧攥着笔,闭了闭眼,大笔一挥,写上自己的名字,将和离书塞回去。
姜云初期盼与他和离,可如今和离书在手,又为对方的爽快感到很恼火。
她赌气道:“还有,以后不要叫我笙笙。”
“好的,姜姑娘。”冯观应答如流。
姜云初咬了咬出唇,撩狠话:“以后见到我,当做不认识吧,我们适合当陌生人。”
“好的,姜姑娘。”冯观淡然回应。
姜云初见他一副无所谓态度,亦不甚在意地离去,似乎此一别,两人便会相忘于韶光飞逝。
冯观凝着那道倩影,薄唇张了张,欲想挽留,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言不发。
北风呼啸而过,天雷一声闷响,落雨纷纷,冬雨的寒意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打在身上,冷入心扉。
甘十九撑着云纹青纸扇走到冯观身侧,并未替他挡雨,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去的佳人,摇头轻叹:“哎——呀呀,少爷这回真的栽跟头了,费尽心机算计,甚至不惜装孙子,到头来只收到一封和离书,真是……恶有恶报啊!”
冯观听而不闻,默默低语:“和离也好,免得她的身份被发现。”
甘十九手指转动着伞骨,继续摇头轻叹:“是啊,事到如今,少爷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伞角飞溅的雨水洒落到冯观脸上,冯观寒着脸,一手揪住他的侧领,低吼:“十九。”
“在。”甘十九吓了一跳,目视前方。
冯观斜眼盯着他,很是不悦:“雨下这么大,你就不懂拿伞遮一遮我吗?”
甘十九转头回望,理直气壮道:“呀,少爷,被抛弃时不都淋着雨吗?我以为少爷你喜欢这种感觉呢!”
冯观一把夺过伞,将人狠狠踹开:“狗嘴吐不出象牙!”
回到姜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姜云初与姜氏刚踏进门,便瞧见许久不现身的姜雨霖跪在姜尚的膝下,聆听那滔滔不绝的教诲,十七扛着一尺长的狼牙棒立在一旁候命。
“你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与人为善自然是好,可该狠心时就得狠下心来,有的人会感恩图报,可有的人只会蹬鼻子上脸,你要学会区别对待。”
姜雨霖垂头应道:“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姜尚叹了一口气,道:“光记着没用,你要学会。”
“是,孩儿知道了。”姜雨霖应答如流。
姜尚这才点点头,挥一挥手:“行吧,你回屋去吧,管好你的女人。”
“是。”姜雨霖躬身行礼,转身退出。
十七见少爷离去,赶紧行礼告退,却在踏出门口时,被姜云初与刘熙凤拉到一旁。
“怎么回事?嫂子回来了?”姜云初颇为惊讶。
这位素未谋面的嫂子忽然回来,总让人在意得很。
十七看向姜云初时眼眸变得晶亮,笑意盈盈:“可不是,突然就跟着少爷回来了,怎么赶都赶不走,可把老爷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