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惊得脸色煞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拍案而起:“胡说八道,宫中御医为朕诊断好几次,只说朕身子劳累,并未说朕中毒。”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这威势并非平民百姓抵受得了,陈大夫吓得赶紧跪地求饶,瑟瑟发抖。
相比之下,冯观异常镇定。他早料到皇帝不会轻易相信,遂坦诚说道:“陛下难道不曾怀疑过御医的诊断吗?事实上,陛下您的处境很危险,因为宫中大部分人甚至连御医都被人收买了。就是那人给陛下您下毒,不,连太后、皇后和小太子都给您中了同样的毒。”
“一派胡言!”皇帝怒然呵斥,觉得冯观所言简直是天荒夜谭。
冯观面色深沉如水,眼神坚定道:“皇上,要不要与臣赌一把?”
“……”皇帝低头审视冯观,忆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决定信他一回。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众人皆以为皇帝会高高在上,不会匍匐在下,尤其像江骜此种自命清高之人,更不会想到皇帝会去屈居于自己脚下,遂,他露出邪恶的笑意,将皇帝的贴身太监打晕。
皇帝吓了一跳,正要怒斥冯观狂妄至极,得闻冯观的计划,便不再多言,在冯观与陈大夫的刻意掩护下,与贴身太监换了衣裳。
陈大夫扶着穿上龙袍的贴身太监,故意在江骜匆匆赶来时,扶着人往另一头走去,制造皇帝摆驾离开御书房的假象。
当江骜走进御书房时,皇帝正被冯观不容分说地塞到案桌底下,自己则坐在椅子上,向外大喊:“江骜,陛下被我气走了,你来晚一步了。”
江骜本欲追上皇帝,闻得此言,跳进御书房,见冯观独自坐在圈椅上喝茶,还是坐在皇帝批阅奏章的椅子上,心头暴戾的杀意仿佛要夺眶而出,迅速垂目,指尖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神态如常。
冯观抬眼瞥见江骜,故意拿路吟霜的事来说:“江枫眠,你杀了自己发妻路吟霜这事,我已经让笙笙知晓了,所以你别再妄想她会重新跟你在一起。”
江骜掌心掐得刺痛,平静回答:“冯少游,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只要解药一日在我手里,笙笙就只能嫁给我,她别无选择。”
“向皇族下毒是死罪,即便笙笙嫁给了你,可当她拿到解药救陛下他们,你觉得你会有好下场吗?” 冯观心底越是杀机凛冽,面上越是漠然,“还是说,打从一开始你就只是骗笙笙嫁给你,没打算交出解药,让陛下他们都毒发身亡?”
他说得轻描淡写,底下的皇帝却紧攥着他的小腿抖动不停,不知是因畏惧而动,还是因愤怒而动。
江骜向他露出邪气的笑意,并不回应,只是坐下来端起茶杯,吹着茶杯里的浮叶,悠然呷了一口。
冯观觉得这疯子很有可能有此打算,相信姜云初亦想到,可为了博得一线生机,她别无选择。
思及此处,他很气恼,却觉得无力。
他恨不得宰了这疯子,如今却不能动他一分,他忍受不了姜云初嫁给这疯子,可深知无法阻止这事发生。
如今只寄托得知真相后的皇帝,能够助他破了这一困局。
第71章 [VIP]
江骜见冯观吃瘪, 心情愉悦,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离去。
确定人走了, 冯观扶着脸色发白的皇帝走出来坐下。
许多事,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皇帝忽然忆起王振毒性发作时那画面,竟与如今自己身上的症状神似,不由得问了句:“王振人呢?”
“死了。”事到如今, 冯观不做隐瞒,将江骜与王振之间的事娓娓道来。
皇帝听完后, 一言不发, 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冯观深知皇帝过分信任王振,以至于如今权利几乎被江骜架空,低声说道:“陛下,臣会尽快在宫外寻得能解毒的神医, 只是需要一瓶你的血液。”
皇帝抬头,神智清明:“笙笙不是也中毒吗?陈大夫不是把她治好了吗?”
冯观尴尬地摸了摸鼻翼,硬着头皮说道:“那是骗人的。”
皇帝闻言一怔,思前想后, 终于领悟了这一切皆是这男人耍的小把戏。
他警告似的瞥了一眼冯观,若是往常,定会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可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这位指挥使了。
他沉吟片刻, 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往掌上用力一划, 顿时鲜血淋漓。
冯观忙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瓶装载, 完了后, 又掏出一瓶止血药给皇帝的手掌撒上,随意包扎。
皇帝越看越气恼, 一脚踹过去。
虽然冯观告发有功,但毕竟有过失,不能轻饶,以免他将来行事更加放肆。
他端着天子的威仪,冷然吩咐:“江骜特意来向朕投诉你假传圣旨,若朕不罚你,只怕他会生疑,你会无法无天。你回诏狱,蹲一个月大牢给他瞧吧,只要没被他发现,随便你去何处。”
诏狱条件苛刻,空气污浊虫豸遍地,犯人们仅有的待遇便是窝头凉水稻草堆。这个责罚称不上十分严厉,敲打的意味多过于惩治。
冯观头脑灵光,心眼多、会算计,自然悟出话中之意。
他嘴角微微勾起,抱拳道:“臣遵旨。”
皇帝瞧见他容光焕发,一怔,似乎想起什么事,脸色微沉,道:“不许去纠缠昭和公主。”
冯观闻言,神色变得微妙。
皇帝喜欢姜云初,几乎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一望便知。但这股喜欢过于清澈,带着少年人热烈而纯粹的意气,并不掺杂□□成分。
皇帝见他反应冷淡,仿佛听不懂自己的话似的,自觉无趣又恼火,便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生性风流,朕从前将公主许配给你,可你还是死性不改,伤了她的心,朕不砍你的头已是天大的恩赐,你若再纠缠她,伤她的心,朕就——”
话到此处,皇帝忽然想到如今全靠眼前这男人逆风翻盘,不能将人惹恼,便收敛起怒色,低声道:“反正,你少出现在公主面前,免得她徒生伤悲。”
此话说得已经够委婉了,可冯观却被刺激到了。
他咬牙想起,自从襄王死后,姜云初至今都不曾回应过他的热情,每回总到关键时刻,总会回避,推三阻四。
皇帝从冯观阴沉的脸色中觑出端倪,得意地笑道:“公主不喜欢你,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好好替朕办事,日后赏赐你十个八个妻妾。”
冯观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忍不住眉一挑:“多谢陛下的厚爱,臣如今只想在三千弱水里取一瓢。”
皇帝心有感慨地感叹:“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看啊,肯定是公主不入你心,你才死性不改的。”
“……”冯观拱手告退,干脆利落地走了。
出了御书房,走了一段路,他终于憋不住气,狠踹了步廊栏杆一脚,把实木栏杆都踢折了。
背伤未愈又要遭罪,指不定能获得姜云初的怜悯,从中得到一些好处。
如此一想,他精神振奋,赶着回莲华居告知姜云初这个不幸的噩耗。
进门前,他特意换上凄苦的面容,脑海里幻想出几十种博取姜云初怜爱的画面,谁料姜云初竟然不在,据门口守卫回禀,是被皇后的人接上马车,还带走了书房桌面上那本青皮册子,至今未归。
冯观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知晓皇后一心想要牺牲姜云初来换得解药,怀疑对方要借机下手,将人送给江骜。可姜云初明知皇后的心思却去见人,应该还不至于出什么事。
皇命难违,负责监督之人一个劲地催,他只好随他们到诏狱,规规矩矩地蹲牢房。
待人走后,他派出探子去打听姜云初的消息,又派人去通知步莲婷去救甘十九。
且说姜云初步入皇后居住的凤梧宫,恭谨地行礼后,两人落座,皇后屏退众人,命心腹在门口守着。
姜云初知晓皇后必定是想说服她嫁给江骜,不动神色地端起金玉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却不敢啜了一口,只觉得透心凉。
皇后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道:“昭和,委屈你嫁给一个奸邪宦官,的确很为难,可本宫实在别无他法!本宫死不要紧,可陛下不能有任何差池啊,否则这天下就大乱了。”
姜云初放下茶盏,雅黑的眼睫毛微微下垂,在微光的照耀下,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室内寂静无声,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有些事其实她不愿提起,可对方咄咄逼人,她只好开口提醒:“皇后娘娘,皇兄是如何中毒的?”
“这……”皇后娘娘转移视线,说话的气息有些紊乱,“本宫不知。”
姜云初心里冷笑一声,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眼眸闪过一丝凌厉。
“皇兄至今都不知晓自己中毒,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即便太医被收买,可毒性发作时的模样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你、小太子以及太后都中了同一样毒,你们日夜相对,不可能彼此察觉不出端倪,可皇兄偏偏毫无察觉。”
故意停顿了片刻,她抬眸看向位于高处的那人,言辞犀利:“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这个知情人为何不告知皇兄,是如何做到欺瞒皇兄的?”
皇后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着痕迹地将手放置桌底,故作镇定地回应:“是王掌印威胁本宫,若告知陛下,便不给解药,所以本宫才配合他隐瞒陛下的。”
姜云初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衣灰,漫不经心道:“有个事,皇后娘娘也许不知。”
皇后见人起身,莫名地感到有种压迫感:“何事?”
姜云初走到她的身前,搜刮着她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道:“王掌印早就死了。”
皇后身心一震,眼眸徒然睁大,似乎听到了令人极其恐惧之事,脸上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
“怎么会?那……那现在这人是谁?”
处于某种缘由,她迫切地想知晓。
姜云初并不打算隐瞒,侧身凝着窗外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色,脑海不禁闪过过往的一幕幕,心情越发沉重。
此时窗外的天空黑云密布,直压而来,分外瘆人,如同今日的江骜。
她淡然道:“王掌印的孪生兄弟江骜,南陵城首富之子,曾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皇后呼吸一窒,死死攥紧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姜云初走到窗台,瞥见躲在树从中的十七正尽责地盯梢,心知兄长依旧派人暗中护着自己,顿感暖意满溢。
她转身背靠着窗台,木然地说着关于江骜的事。
“当年他想纳我为妾,我一气之下嫁给冯观,后来他摔破了脑袋,痴傻了,墙倒众人推,众人皆趁机欺负他,奚落他,他爹更是把外头的私生子接回来取代他,一夕之间,他成为了南陵城的笑话,遭受生父的遗弃。他向来是天之骄子,傲慢又自命不凡,自然受不了,如今恢复了神智,整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眼里只有恨。”
皇后娘娘闻得此言,不禁想到,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这人还挺可怜的。”
姜云初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嘲笑,道:“他恢复神智后,派人杀了他父母,焚烧了曾经的家,江府两百余口全数命丧火海。他杀了同父异母的兄弟,还鞭尸,甚至放狗活生生咬死了自己的发妻。”
就连我的生父,襄王府众人,春莹都被这人害死——
忆起他们的惨死,她咬牙切齿地问:“你现在还觉得他可怜吗?”
“……”皇后仰头瞧见她满眼通红,觉得她眼里的恨意让人发怵,缄默不言。
姜云初走回来坐下,依旧不喝一口茶水,只是垂眉分析道:“皇后娘娘,跟你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江骜不可能拿不给解药这事来威胁你,他只会杀你灭口,除非你的存在对他至关重要。”
面对皇后的不回应,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可我思来想去,你对江骜而言,并不重要。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皇后娘娘是主动配合江骜欺瞒陛下的。为何呢?”
“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皇后终究抵受不住内心的折磨,捂着双耳,手指颤抖,眼前蓦然涌出朦胧的雾气。
这一字一句宛如细针,狠狠地戳着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然而,皇后这般异常的反应,堪堪说明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姜云初无视皇后的痛苦,继续说下去:“皇后娘娘,如今的江骜只是个充满仇恨的恶鬼,他自认为碍眼或者对不住他的人,都会杀掉。可为何还留我性命,拿换解药这事来胁迫我嫁给他呢?你可知?”
皇后虽然痛苦,但片刻不忘要促成姜云初与江骜成亲的目的,违心道:“可能……可能他还爱你。”
姜云初嗤之以鼻:“不。一直以来,他除了出身,各方面都被冯观比下去,所以从骨子里头恨透了冯观。之所以坚持要娶我,是为了报复冯观和我,一旦目的达到,便会大开杀戒。”
皇后如遭雷击,差点坐不住了,身子几乎摇摇欲坠。得到解药是她这些日子坚持苟活的支撑,若是无望,那该如何是好?该如何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