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厉害,本就还没有得到救治的伤口又冒出血来,兼连着落在她干净的床铺上。
这张床,他记得,他们曾在这张床上无比亲密过,那个下午的紫藤萝床幔无数次在他心间浮动而过,那时她还很好掌控,还是个对他唯命是从的。
眼下呢?他都咳成这样了,他的伤都再次加重了,她却只知道远远地站在那儿,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一手促成了她这般倔强的性子,若换在从前,她哪里敢!
楚岚气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胸口急促起伏之间,他突然开始理解为何有些男人喜欢把女子豢养起来,为何要规训她们柔顺听话,因为只有这样,女子才会言听计从,才不会气得他连句话都说不出。
……他又何尝不想呢?楚岚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双腮上,她美丽也动人,若将她比作鸟雀,定然会是最漂亮的凤凰。
他何尝不想将她宛如鸟雀一般关在笼中呢?人总是更喜欢听话的,总是想要喜欢的东西更容易得一些。
若非舍不得,他何尝不想
就在楚岚正要开口说一句什么的时候,郎中来了,来为楚岚治伤。
一番作弄,楚岚这伤口被他折腾得几乎与新创的没什么两样,他静静等着,就是要借郎中之口要她看看,这样的伤,可是他为了救她才受的,这样天大的救命之恩,她也想不了了之?
可郎中一进来,方云蕊就出去了,她走得根本毫无留恋,好像下一刻就是楚岚死了她也不会回头。
楚岚的脸色更冷了。
“公子这伤……”郎中面上有些疑惑,“看着也像是有几日了,为何会突然恶化?”
楚岚平静道:“上过药后,你便可以领赏离开了。”
这是要郎中不要多嘴了,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事,郎中多少知道规矩,闻言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只管处理伤口敷好药后也便罢了。
“为防着伤口再发炎,我还是先开几服药,公子记得要按时服下。”
楚玥一言不发,面色也阴沉得厉害,郎中看得心头惴惴,并不敢多留放下药方也就走了。
楚岚的伤处被重新包扎好,疼与不疼他已经全然没有知觉了,只将目光落在门口,等着那个身影再度出现。
然而他等了许久,足足有一刻,也不见人过来,终于响起脚步声的时候,走进来的却是珊瑚。
“她呢?”楚岚发问。
珊瑚道:“表姑娘吗?方才见郎中走了,就去荣寿堂给国公爷请安了。”
楚岚猛地坐直了身子,她竟然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他还在这里治着伤呢,她也毫不关心,巴不得去赶着定下与赵怀峥的婚事!?
“叫青墨来。”楚岚用力闭了下双眼,将自己方才准备迎接方云蕊刻意摆出的虚弱之色压了下去,唯剩一眼望不到底的沉郁。
珊瑚敏锐地察觉出公子心情不好,连忙去叫了青墨来替她的差事。
青墨走入,就听楚岚吩咐道:“祖父身边的邱叔素与我亲厚,你立刻去一趟荣寿堂,务必要赶在方氏前面到,让邱叔转告她祖父今日不在。”
青墨愣住了,这人都走了大半天了,让他这会儿赶?
稍微的怔愣,青墨压根不敢延误,转过身就拔足狂奔往荣寿堂的方向去了。
楚岚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胸中翻涌的情绪平息下来,看来装可怜这条路,对她没什么用了,她方才眼神淡淡,哪里有他初时受伤那晚来的潋滟动人?
同样的计策使用第二次、第三次,果然就不中用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换别的法子。唯一一点,是不能让她与祖父直接搭上话。
只要事情变得辗转,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青墨做事努力,紧赶慢赶终于在方云蕊之前赶到了荣寿堂,他从后门进去,一去便找上了邱叔,火急火燎地交代完了事情,就听见外面方云蕊求见。
“邱叔,您什么都别管,只记得千万告诉表姑娘今日国公爷不在府上就成了!”
邱叔一脸莫名地去了。
“不在?”方云蕊有些意外,国公爷常年都在府上,今日偏偏凑巧不在。
“那我明日再来,劳烦您了。”方云蕊微微颔首,只好又带着海林回去了。
回去一路上方云蕊心绪都十分复杂,想不好该如何面对楚岚,她希望楚岚能够懂事一些,已经自己回到铃兰阁去了。
今日说了一句话,她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希望今后和楚岚不要再相见了。
倒也不是当真要为婚事避讳别的男人到这个地步,而是看见楚岚,她自己也会心乱,自己也会忍不住左右摇摆起来。
然而,回到小院,方云蕊单看见珊瑚在院子里,她就知道楚岚并未离开。
默默咽了咽,方云蕊只能再度走进房里去。
楚岚的伤口已然再度包扎好了,他染血的衣物被换下,甚至将方云蕊的床铺都换了新的,他正斜倚在床边看书。
他看得很是认真,方云蕊都走进去了,他还未曾察觉,安静又端方的模样仿佛方才发生的那一切成了方云蕊的错觉。
“……表哥。”方云蕊出声轻唤,她站在距离楚岚还有五六步的位置就停下了。
楚岚这才抬眸,放下了手中的书,他浅浅勾起一抹微笑来,堪称温柔。
“你的字有很大进步。”楚岚道。
方云蕊舔了下唇瓣,踯躅着问:“表哥的伤已经包好了吧?”
他该走了,怎么能再留在她这里?
楚岚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外之音,更加平静道:“我反复思虑,今日的事终归是我唐突了,祖父那边,我会去说,你的婚事就照旧吧。”
楚岚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方云蕊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虽对年初那日拒绝了表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可也实在不想太勉强你,若是强留了你,你不开心,我看着也绝不好受。”楚岚声音徐徐。
这是方云蕊第一次听楚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带着极强的蛊惑性,她双目不由自主被楚岚吸引了去,看着他露出黯然神伤的模样,她心里的内疚又开始泛滥开来。
不管怎么说,楚岚几次救她性命,这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她的确为楚岚心动过,的的确确喜欢过他。
“你的婚事,府里会一手操办,等过了婚仪你再出府也不迟……只是我终究舍不下你。”楚岚浅吸了口气,“便算是可怜我也好,我伤口未愈的这段日子,你能不能继续每日来给我换药?”
这转变太过突然了,突然得方云蕊什么都来不及去细想,就点了头。
这伤是因她而受,那她照顾着,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楚岚便又笑了笑,他从来都是极好看的,何况是对着人这样温柔地笑?方云蕊退了半步,只觉得自己都要招架不住了。
“大夫说我伤口开裂严重,一个时辰内不要妄动,等过了一个时辰,我就离开。”
“……好,好。”方云蕊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甚至在想自己方才未免也太过绝情了,楚岚流了那么多血,她却只想着要楚岚走。
她真是不该,这不该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法子。
楚岚将她纠结心软的模样纳入眼底,眸中暗流涌动。
第112章
夏日里闷热是常有的, 不过小院这边常年在荫蔽处,冬天冷得厉害,夏天却也凉爽。
本来方云蕊坐在房中是正好的, 可现下又加上一个楚岚,她便觉得身上渐渐开始热得厉害, 怎么都凉快不下来似的, 拿着团扇扇了许久。
她本来避嫌坐在外室厅中,她的房间并不大,外面一间是吃饭的地方,里面一间便是卧房, 中间一扇门直直通着, 里面的情状也算一览无余。
可她刚出来, 就听见里面楚岚道:“我有些口渴,能给我倒杯水吗?”
方云蕊于是又回身踏入屋里, 用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水喝。
她将杯子递过去的时候, 哪儿成想楚岚连手都不抬,就着她的手低头喝水,人已经这样做了, 她又不可能突然把杯子扔了,只好顺着让楚岚喝完了水, 她才撤回身将杯子放了回去。
喝完了水, 方云蕊站了一会儿就又想到外面去,可她刚转身要走,就听楚岚又道:“还是渴。”
方云蕊垂眼看了看自己房里的杯子,是比较小的, 对楚岚惯常用的茶盏来说的确有些不够,于是她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水递到楚岚面前。
这次看着楚岚又凑过来要就着她的手喝水, 方云蕊便提早先开口了:“表哥要自己拿着喝。”
“好吧。”楚岚于是伸手来接她手中的杯子,不知是凑巧还是无意,他们二人的指尖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方云蕊蜷起手指,她不想再给楚岚倒水了,于是连茶壶都拿了来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意思再鲜明不过,就是要楚岚自己倒了。
做完了这一切,她转身又想要出去,然而身后楚岚已然放下了茶杯,浅声开口:“我这样靠着,实在是累,你能扶我一把帮我躺下来吗?”
“啊,好。”方云蕊很快转过了身,她其实并不是嫌给楚岚侍疾麻烦,就是觉得自己和楚岚待在一块儿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两个人只要一接触就不可避免地要碰到这里什么地方、那里什么地方,一次次下来方云蕊心里总也忐忑着。
眼下倒是好了,楚岚要躺下去,他最好能睡上片刻,再也不要让她为他做什么事了。
方云蕊伸手去扶,然而她顾忌着不要离得太近了,没有看清脚下免不了被绊了一跤,整个人朝前一扑后,她去扶楚岚的那只手就按在了楚岚胸口。
他穿得单薄,又因为适才换过药的缘故,衣衫只是虚掩着,被方云蕊这么一碰,他的襟口便散开了,她的手便是直接落在他胸膛上,切实贴着。
方云蕊叫了一声,倒吸了口气连忙收回了手,目光看哪儿也不对劲,连忙道了声抱歉,又毛手毛脚扶着楚岚躺好了。
这屋子里实在潮热得厉害,方云蕊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往外走,走得太急,她都忘了低头瞧上一眼方才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自己绊倒的。
方云蕊匆匆出去,连头也不敢回,等终于走到了院子里她才喘息了口气,耳朵根上烧得厉害。
海林看见她,问道:“姑娘怎么了?脸怎么红成这样?”
少顷,海林又问:“是不是楚岚少爷欺负你了?”
“不!不是……”方云蕊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是里面太闷热了,今日、今日真是好热啊……”
海林望了望天,今天很热吗?她觉得跟寻常差不多啊,这都傍晚了,还热吗?
海林没再问,只道:“要到吃饭的时辰了,楚岚少爷那儿怎么办?”
方云蕊想了想,道:“我今儿去严府吃了些,眼下没什么胃口,你让珊瑚去熬煮一些清淡的白粥来,再弄几个清淡的小菜给表哥吃吧。”
方云蕊掌家后,她虽不懂什么,但之前却是很知道各房都有自己的厨房,府里主要那个厨房其实是很不必的,白白留着浪费人手,何况今年早春里炭火的事让方云蕊对厨房那些人很不放心,便将他们遣散添置去了别处,又重新换了一批人负责采买燃物和冬日里的炭火之需。
所以眼下,各家都是自己吃饭了,更自由些。
原就是该如此的,冯氏之前那套白白浪费了许多财力物力人力,方云蕊以前还觉得是冯氏多此一举,如今想来,怕这厨房也是冯氏捞油水的途径之一。
松英堂那边上次受挫之后,楚为怀便只能赋闲在家,对外只说突发恶疾,凭楚为怀那么要面子的人,怎可能让别人知道他被自己的亲爹打断了一双腿,不能自如行走了?
且楚岚又铁腕手段让他们吐出私吞的银钱,府上的下人们又对冯氏早有怨怼,是以现今松英堂那边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辛,那夫妇两个连吃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着,有时候馋极了还要从儿子楚钰的吃食里顺一些自己吃。
这话方云蕊不问,也能从下人那里听到,她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想起从前冯氏对待她的种种,想了想便寻了个由头去拜见荣国公,在国公爷面前不经意提了一句,满脸可惜。
果然,国公爷听见后,之后就让人接了楚钰去荣寿堂吃饭了,那夫妇二人压根不知是方云蕊告的密。
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方云蕊默默想着,反正她明年就要嫁人了,也没真想着要把荣国公府的家管成个什么样子,她为什么不挑着这个时候公报私仇呢?
亏得现在是夏日,等到了今年冬天,她便也去给冯氏送那烧上个把时辰就没了热气的炭火,让冯氏好好尝尝她冬日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想着这些,方云蕊就觉得胸中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