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岚呢?他知道吗?
方云蕊当真不知此刻该用怎样的心情形容自己,她只是木然地坐着,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楚岚那双疏离冷漠的眼睛,总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审视。
如今回想起,何尝不是轻蔑?何尝不是在私心里嘲笑她蠢,笑她下贱,竟然主动去爬男人的床。
他究竟知不知道此事呢?方云蕊紧咬着下唇,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楚玥曾亲口告诉她,楚岚和楚苒这个妹妹,他们感情很好。
既然感情好,他做哥哥的会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许了什么人家吗?会不替自己的妹妹从中斡旋吗?
方云蕊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就是楚岚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让冯氏拿着她去哄刘善的开心,好让刘家放过他的亲妹妹。
至于他们为何不直接拒了这门亲事,方云蕊自然清楚,她清楚——二爷在忠勇侯手底下做事,国公爷在朝廷政事上素来不会偏帮自己的儿子,否则二爷也不会这把年纪到现在都还是个五品了。
正因忠勇侯是二爷的顶头上司,所以他们开罪不起。
于是她就成了填补这个窟窿的最佳人选。
方云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不能回神,她在想,那她究竟算是什么呢?
她这样,难道不可笑吗?被人家设计摆了一道,她却又抛下自尊割舍了清白,去用那样的方式求人家帮她回绝了那门亲事。
怪不得那晚楚岚没有拒绝她,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了?
看她过来,对他唯命是从,像是看着一个笑话。
她就是个笑话。
在这个时候,方云蕊那些曾经虚无缥缈的、生动悸动的、凌乱无措的感情都一点点堆积沉淀起来,变得有形——成了恨。
第64章
下学后, 方云蕊独自一人回了厢房,楚玥还未从侯府的婚宴上回来,而她心里藏着的这些事, 永远也没有办法对第二个人开口。
恨吗?她恨极了,毕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楚岚, 其实是一直存了歉疚的。后来不光是歉疚, 又有了纯然的爱慕,屡屡看向楚岚时,当真觉得他光风霁月,当真觉得自己真是匹配不上。
可到头来呢?她原本可以是冰清玉洁待嫁的闺中少女, 现今却连与人议亲都担惊受怕, 只因她不是完璧之身。
今日的晚饭方云蕊全然没了心意去用, 天黑的时候,楚玥从侯府的婚宴上回来了, 见方云蕊一个人静静坐着, 她被吓了一跳,笑着问:“你怎么鬼似的坐在这儿?”
方云蕊低沉着眉眼,闷声道:“只是感叹,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楚玥被她这没由来的话弄得一愣, 随后道:“怎么了?与乔家的婚事出错了?”
“楚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方云蕊没有回答楚玥的话,那些错综复杂的东西在她心口交织着,将她的脑子搅弄成一团,着实令人头疼。
“倘若有一个人, 先欺你骗你,险些害你性命, 后他又待你十分好,救你性命、教你学识道理,你会如何对他?”
楚玥沉默片刻,道:“那自然是要报复他的。”
“报复?”方云蕊微微抬眼。
“自然是要报复的!”楚玥道,“他后续的好又有什么用?难道就能弥补他之前的过错了吗?他先将你拉入泥潭,然后再拯救你,难道他就成了圣人吗?”
方云蕊因此呼吸一轻,她不光将楚岚当作圣人,还对他生了依慕之心。
“照你这么说,应该怎么报复呢?”方云蕊问,她能有何资本去报复楚岚?她什么也没有。
“杀了他!”楚玥道,“自然是杀了,他做下的那些事也就随之消失了,谁还会记恨着一个死人呢?”
这......这她可做不到。
杀人偿命,这是要进衙门里的,方云蕊做不出这样的事,她横竖现在也还能凑合着过,倘若杀了人,那可真是没有回头路了。
“你为何要问我这些?”楚玥看着方云蕊思索的神情反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方云蕊轻声答了,搬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是今儿课上先生讲的一个故事,我当时没深想,此刻无聊,便拿出来想想。”
“哦?”楚玥颇为意外,“今日还讲故事了?”
“挺没趣的一个故事。”方云蕊两句话转移了话题,“倒是你同我讲讲,今儿侯府婚宴如何?”
楚玥果然轻易被哄了过去,叹道:“太累人了!这跟皇室沾亲的婚事办起来好生麻烦,比我阿姐那次麻烦多了,我早上天不亮就过去了,谁知道他们起得更早,昨儿才睡了一个时辰,人山人海的,我跟嘉宁连句话都没说上。”
“嘉宁郡主......”方云蕊想了想,道,“是不是十分伤怀?”
“我不知道。”楚玥道,“只是她再没提过刘家不好了,许是认了命,不过她是康王府独女,这日子再难过又能难过成什么样呢?不可能受什么委屈的。”
方云蕊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多管闲事,与其同情嘉宁,她倒不如同情同情自己。
“你也累了,睡吧。”方云蕊道。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不亮,方云蕊第一次没能起来,分明黄先生都来叫过一次了,可她愣是没听见,还是楚玥摇醒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我唤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似的。”
方云蕊一副怔住的模样,伸手摸了把自己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道:“许是魇着了。”
做了什么梦,方云蕊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这一夜过得格外糟心。
她脸上神情依旧淡淡的,从不外露,楚玥没瞧出什么端倪来,随口问了句:“这些日子你与乔二郎还有联系么?祖父不是准你们能私下见见吗?你可别忘了。”
方云蕊这才清醒了些许,开始郑重地考虑这门亲事。
好处和坏处她都尽知晓了,无论如何考虑,方云蕊都知道自己不该拒这门婚事。
她想清楚了,便让人去给乔家送了封信给乔宁,言明希望能与他再约见一次,好当面说清楚些。
她站在学府门前,看着前去送信的小厮刚走,就又瞧见一人穿着熟悉的女使衣服朝这边走来,是国公府的人。
方云蕊便站在原地等候,想着这人许是来带什么话的。
果然,那人瞧见方云蕊便道:“表姑娘,今晚上书院可有什么事?府里让您和三姑娘回一趟。”
“书院没什么事。”方云蕊道,“我会和楚玥说的,就是不知可是国公府有什么事吗?”
来传话的女使道:“是二姑娘约定好了人家,今夜请对方来府上看看,二房那边冷清,国公爷便想着人多些的好。”
方云蕊有些恍惚起来,楚苒这便要嫁了,是啊,险些闹出了那样的事,冯氏自然是要赶紧为女儿找好夫家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罢。”方云蕊说完话进了屋。
“楚苒相看好人家了?”楚玥有些意外,但又不甚在意,她们本就不亲近,二房那边是一点消息都不透,存心没把她们当一家人,既然如此,她们也实在不必上赶着。
方云蕊道:“是啊,今年真怪,婚事都攒在这头几个月里。”
“今年前半年都是好日子,我阿姐出嫁的时候专程找人看过了,反倒是下半年几乎一个好日子都没有,嫁女这回事本就耽搁不得,既然定了人家,自然是早早嫁了,再拖上一年的话,谁知道来年又是什么光景呢。”楚玥同她解释。
原来是这样。方云蕊微微沉吟,下半年都没有好日子了么?那她与乔家的事怎么办?就算现在应下了婚事,等六礼过去,该走的章程都走完,那也得两三个月了罢?
成亲是大事,势必要行黄道吉日的,可不能随便选个日子就成了。
“你可还记得今年的好日子到什么时候就没了吗?”方云蕊问。
楚玥想了想,回忆道:“我记得是到四月份,四月份过了之后,就再没黄道吉日了。”
方云蕊心里咯噔一下,现今都要三月了,来不及了。
楚玥回头看了眼她的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了,笑眯眯道:“怎么,你是不是在担心你与乔家的婚事呢?真是好一个善变的小女子,头前儿还说要考虑考虑,这婚事不急呢,这会儿就急着想嫁人的事了?”
方云蕊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反驳道:“那我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只是没想到这么赶巧,下半年竟没什么好日子了,我便是再考虑,这婚事大约也就今年了。”
“不怕!”楚玥拉着她的手稍作安慰,“我听说有些日子虽不是黄道吉日,但与人的八字相合,那也是顶好的日子,回头等你的事定下来,我再让我娘把之前那个给我阿姐算日子的先生请来,也给你算一算,说不定就有了!”
方云蕊被楚玥这么一安慰,也安心下来,心想也是,这种事哪里有这么绝对呢。
上了一整日的课,晚间下学的时候国公府的马车果然来接,方云蕊和楚玥坐上马车,先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儿里梳洗更衣了一番,才到松英堂去见客。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方云蕊到松英堂的时候,只觉得里面一派严肃。
荣国公坐在主位,可还有一人与荣国公同坐主位,留着长须,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儒雅。
方云蕊进了门,见楚玥还没到,可坐在荣国公身旁的这个人她不认识,将要说出口的问礼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这位是长兴伯爵,你跟随家中姊妹,唤一声赵伯伯便可。”
有人为她解惑,是楚岚。
方云蕊听着那个声音,下意识便起了抵触的心绪,她神色淡淡,福礼称了声:“赵伯伯。”
赵鸿本是不经意地一瞥,这一眼却难掩惊艳,见她纯然不失媚态,偏生又是聘聘婷婷少女模样,清灵悦目。
“这位是?”赵鸿问了一句。
荣国公一边示意方云蕊入座,一边解释道:“我家养着的那个表小姐。”
如此一说,赵鸿便清楚了,偏头又看了方云蕊一眼。
只是这回不知为何,方云蕊总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这道视线有些狎昵。
她心下生出几分厌恶,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默默无言地坐着,佯装自己什么也没感觉到。
只是这么一来,方云蕊多少也知道了,楚苒相中的人家大概就是这长兴伯爵府,看这中年男子还不到不惑之年的样子,那与楚苒说亲的是他的哪个儿子了?
无形之中,她幽冷的目光看了冯氏一眼,将她推进那侯府的火坑,转眼便给自己的女儿掌眼了门好亲事,冯氏可真是好本事啊。
想想柳氏给楚姒掌眼的婚事,与这伯爵府相比差的可是一星半点。
怪不得那日楚姒回门,冯氏会那样相嘲一句,想必从那个时候,这门亲事便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楚玥过会儿也便来了,松英堂齐了人,方云蕊看着满堂人的脸色都不见半分笑颜,颇为严肃的模样,尤其是荣国公,白眉之间拧成了一道川字,像是在苦思。
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呢?
方云蕊不明所以。
少顷,就听冯氏终于开了口,道:“公爹,这门亲事是儿媳亲问了苒儿的,她也是同意的。”
“真是胡闹!”荣国公当面驳道,“苒儿才十五岁,你便要她做这伯爵夫人了?”
第65章
伯爵夫人?
所以楚苒要说定的人, 其实不是长兴伯爵的哪个儿子,而是长兴伯爵自己?
她怔了怔,转头看了冯氏一眼, 一时竟有些分不清长兴伯爵和刘三郎哪个更差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