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首先至少得成了什么夫人,再管你的事。”方云蕊顷刻想通了,又开始想自己去乔家,这桩始终令她觉得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的婚事。
她有种隐隐的后怕感,就怕自己一旦越过乔家那道大门,今日看到的一切都如泡沫幻影,顷刻消散了。
因为她实不明白,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之事?恰巧她与楚玥失散了,恰巧遇上了乔宁,恰巧乔宁愿意送她一段,恰巧乔宁看上了她,又恰巧乔家的条件这样适合她。
重叠的巧合太多了,总让她觉得不可信。
“若姑娘是为这件事担忧,那实在是大可不必了。”海林抱着方云蕊,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哄,“奴婢并不是非嫁人不可的,这些日子奴婢看着大夫人,觉得她无夫无子,过得很是逍遥,奴婢打心底里羡慕。”
方云蕊抬眸,见海林神情真挚,就知海林这不是为了劝慰她说的谎话。
大夫人有江家撑着,有国公爷这样可靠的公爹做保障,否则她这样的女子只可能过得凄苦,不可能潇洒的。
方云蕊暗暗想,若海林真是这样想的,那她给海林撑着,做海林的保障,海林若再不想嫁,那也并无不可了。
翌日一早,方云蕊和楚玥坐马车回女学上课,楚玥困得直打瞌睡,方云蕊看着楚玥,道:“第二次大考快到了,这回你要怎么跟三夫人交差?”
楚玥迷迷糊糊听见她说话,含混不清道:“没事,我娘说回头让我进宫,跟教我阿姐的那个嬷嬷学一阵规矩。”
宫里啊,方云蕊露出茫然之色,那地方于她实在过于虚幻。不过国公府这些人,应该面圣都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吧?
这日黄昏,方云蕊便站在学府门前等候了,她并不想让楚玥抑或是任何人知晓自己和楚岚有什么接触,也实在不知都到这会儿了,楚岚究竟是想教她什么。
就在她等待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是文雀朝她走了过来。
方云蕊对文雀的印象虽不大好,不过自从她分出去和楚玥住了以后,和文雀也就再没了什么交集,她看了文雀一眼,很是自如地回过了头。
“喂,方云蕊。”文雀却是冲着方云蕊来的,她走上前来,站在方云蕊斜对面,倚着大门道,“你在这里,是等什么人啊?”
方云蕊头也没回,不准备搭理她。
可下一句,文雀便道:“是除夕那晚,和你一起坐在马车里的人吗?”
方云蕊一顿,她皱起了眉。
那日的事,文雀怎会知晓?她们不是去外面放灯了吗?
方云蕊不耐道:“你若把说嘴、无事生非、多管闲事的本事花在学业上,也不见得会只得个十七。”
文雀脸色蓦地一遍,看着方云蕊的神情瞬间狰狞起来,“你说什么呢?我们这种穷人家的,是没有你们富贵小姐有本事!”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两只眼睛都长在别人身上,本事大得很呢。”方云蕊斜睨她一眼,“全书院的小姑娘,你最讨嫌。”
落日余晖之下,楚岚看着她牙尖嘴利的模样,不动声色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说嘴、无事生非、多管闲事,几个词楚岚已大约能想到她之前在书院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多跟楚玥玩一玩果然是好的,能把她之前那软弱的性子扶正些。
方云蕊撇下文雀出来,在上次楚岚停马车的地方看见了楚岚,她见楚岚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大约被看见了。
若是在之前,她或许还会惶恐一阵,担忧楚岚会否觉得她性子坏,可现今方云蕊只觉得无所谓。
她还能在楚岚的印象里坏到哪里去呢?反正楚岚早就觉得她蠢笨不知廉耻了。
“表哥。”方云蕊唤了一声,她被太阳耀得眯起眼,又跟着唤了句,“兄长。”
昨夜她问楚岚的问题楚岚并未给她解答,所以她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喊他了,以前是一直喊表哥的,她一时没能改过口来。
但国公爷已经让他们做了这兄妹,便算是兄妹了罢。
楚岚没有搭理她的称谓,只是沉着上了马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让方云蕊也跟着上来。
方云蕊终究没有再问,转而攀上了马车里。
青墨驾着马车,将他们带去了一处空地。
这一路上颇绕了些路,马车并不算太平稳,可坐在马车里的两个人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交流。
等到了目的地,方云蕊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是一出校场。
空无一人的校场,设有靶子和弓.弩。
这是要做什么?方云蕊不大明白,但她没再开口询问。
楚岚慢悠悠踱步跟上她,道:“今日起,教你习射艺。”
方云蕊一愣,不禁抬眸去看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透着凌冽,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严厉的错觉。
第67章
背上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胳膊酸得厉害,手上更是被磨出了细纹和血痕,可身侧那人仍然在说:“不对, 视线要与箭镞持平,两肩放松, 不要崩那么紧。”
“力气太小, 再来。”
“准头太差,再来。”
“你的姿势又出了问题。”
......
方云蕊浑身发热,有一半是臊的,另一半则是气愤, 她实在是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要听楚岚的来学这种东西?于她有什么用呢?她这辈子也不会用得上这种东西!
楚岚是不是刻意欺负她来的?
定然如此, 毕竟他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连射了二十多次,而她连箭靶的边都没碰到之后, 方云蕊心里窜起一股火来, 她发着狠,用力将手里的弓扔在了地上。
青墨在旁边守着,见状心里“啊呀”了一声。
楚岚冷然的视线落在方云蕊身上, 依旧看不出他半分情绪,却让方云蕊更为恼火了。
他凭什么呢?凭什么拿她当作玩物一般?完完全全掌控她的喜怒哀乐, 全凭他的意愿将她捏扁揉圆, 弄得别人心中翻江倒海,他却始终波澜不惊。
她摔了弓,楚岚甚至都不问她一句为什么。
方云蕊忍无可忍,道:“我要回去。”
她的眼神充满倔强, 眸底像是要燃起火来,怒视着楚岚。
她根本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她能行军打仗?还是她未来的夫家需要她做这个?
“不可。”楚岚看向十步远的那个箭靶,“今日你射中它,才能回去。”
“我不学!”方云蕊愤愤往那把弓上踩了两脚,“我为什么要学这种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她的手都磨破了,女孩子家的手也是顶要紧的,若是为了学这种东西,在她手上留下什么疤痕茧子,她可不愿意!
日后即便是她嫁与了乔宁,那最多也不过是执掌中馈管管仆婢罢了,何须用得到这种东西?
“你如何知你用不到?”楚岚虽早就料到这丫头怕是会发发牢骚,可这时间比他预想中的早多了,按照她隐忍的性子,不该才射了二十多支箭就不高兴了。
“我当然用不到!”方云蕊无比坚持,“我在女学中学到的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点茶、抚琴、制香、插花,哪一样不比这东西实用?”
“何处实用?不过是些花架子罢了。”楚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决了他,在他们二人之间,他从来坚信自己的对的,小姑娘眼界太低,又时常养在深闺里,她又懂什么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就是有用!”方云蕊被楚岚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刺伤了眼,他不就是嫌她们女子学的这些东西没有实质用处么?可这些又不是她能改变的,人人都是为了将来自己多一分活路,多一分搏宠的法子才学,他根本不懂她们这些人的难处。
更加不懂,他这样自以为是将他所觉得重要的东西强加在她身上有多令人厌恶。
探花郎,便什么都是对的吗?
方云蕊咬重了字音,又重复道:“就是比射箭有用!”
昔日只会低着头往他怀里钻的小雀,有朝一日竟对自己露出獠牙来,楚岚觉得好笑,又觉得她能这样生动活泼一些,不再拘着自己,也是好的。
乔家的家教虽严,但对儿媳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她去乔家,可以说全然没有半点风险,实在是合适至极。
“你只须听我的。”楚岚道。
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不如不讲。
“我不听!”这三个字喊出口的同时,连方云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才发现自己心底原来早就积压了这么多委屈和怒意,喊出来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所以她又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分明方才还势均力敌的,她怎么就忍不住想哭了呢?这真是不好,这太丢人了,她应该狠狠反驳楚岚一通才对!
楚岚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凝望着方云蕊许久,才道:“你便这般确信,自己能安稳富足一生吗?这般确信,自己永远都不会落单,遇上危险吗?”
方云蕊被他说得一滞,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晚的刘善、当时的楚江......
“乞巧节那晚,从刘善手中救我的人是不是你?”方云蕊忽问了一句,问得楚岚微顿。
他并未隐瞒,道了声“是”。
即便是早就猜到了,可听他亲口承认的这一刻,方云蕊心中还是有些五味杂陈。可今时不同往日,若在从前她确信了这件事,她只会觉得感激感动,只会更加倾慕楚岚。
可现在她却是在想,就这般巧合吗?恰巧是楚岚救了她?恰好楚岚那个晚上回来?难道不是他们母子一家合计好了这个计划,紧急关头,楚岚又于心不忍了吗?
他这样的人会于心不忍吗?他有心吗?
方云蕊真想问他,问楚岚究竟知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他这个计划中究竟有没有他的参与。
可是问了又如何?她宁愿相信这些事都是楚岚做的,冤枉他便冤枉了,只有这样,她才能割舍下自己不知所起对他生出那些妄念来。
本不该存在,她马上就要放下了,马上就要放下了。
见她不说话了,楚岚做出了自己的妥协,无奈着口吻道:“今日便如此罢,明日继续。”
方云蕊没再说话,心里只想着,明儿她才不会傻到出来等着呢,她和楚玥待在一起,她才不信楚岚还能进书院来抓她出去。
等等,眼下就有一个能直截了当拒了他的正当理由。
“明日我有约了。”方云蕊道。
楚岚低头看她一眼。
他还什么都没问呢,就听方云蕊自顾着道:“乔宁,自然是要再见见的。”
说罢,她就先一步朝马车那边走了,青墨连忙奔了过来,用袖子把方云蕊扔在地上那把轻便小巧的弓擦了擦,啊呀,这可是公子亲手做的弓啊。
写出锦绣文章的一双手亲做出来的弓,便是拿去卖,也有不少人愿意要呢。
青墨紧紧捂着,暗暗抱了一丝侥幸公子能忘记这把弓。
谁知他还没抱热呢,就听楚岚道:“擦干净,放好了。”
“......是。”青墨很是遗憾地看了弓一眼。
等坐上了马车,两人依旧是无话的,方云蕊一直以为这一路势必会同方才来时一样,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谁知快到书院的时候,楚岚突然问她:“乔家那门亲事,你当真很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