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玥说她常去打马球的,我也想学。”方云蕊道。
她既主动提出,不该不应,只是她今日穿着实在不宜骑马,而且他也并未带温驯的马匹过来。
“那便下次。”楚岚应了,“今日便先......”
“那我就先回去了。”方云蕊打断了楚岚的后话,她规规矩矩地朝楚岚一礼,声音清晰入耳,“今日出来得够久了,再晚怕是不好,虽是表哥,但也需避讳着的。”
方云蕊礼完站直了身子,没有再过问楚岚的意见,转身朝马车走去了。
楚岚看着她,她的背影婉约柔软,娉娉婷婷,一如从前。
多半是自己想多了,小姑娘家闹闹脾气罢了,她这样一直深养在国公府中的人,还能有什么大本事?一桩婚事就能哭着来求她。
多半是什么地方又不顺了她的意,无需理会,乔家不好,自然有她的理由,再给她找门适合的亲事,尽快打发去了,也算全了祖母心意了。
也算多少填补了他心中因同情升起的那点愧疚。
刚回国公府,方云蕊便听说楚玥急着找她,趁夜往梅雪堂中去了,进了姑娘院子才见楚玥哭得两只眼睛都红肿了,却又紧紧捂着嘴。
方云蕊被吓了一跳,忙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云蕊!”楚玥见她来了,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惊恐道,“你可记得我上回同你说在京郊遇见山匪吗?”
方云蕊点了点头,她就是因为这事,才想学骑马的。
“我以为那日人都尽逃了!今晚我才得知,绮罗被抓走了!”楚玥说着又流下两行泪来。
方云蕊心口一紧,“绮罗是?”
“是孙家的二姑娘,孙绮罗。”楚玥紧咬着唇,“与我差不多大,你说她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方云蕊觉得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如何得知?”方云蕊问道。
“我们常一块儿玩的派人传给我的,我都没敢让娘知道,娘若知道了,怕是会关着我再也不叫我出去了!说是孙家已经报官了,也不知道人能不能找着,这事儿能不能瞒得住......”
楚玥只觉得惊恐,分明那日还生动活泼的一个人,竟然被抓走了,也不知道是被抓去做了什么?杀了人不成?
可杀人,当时就会杀的罢......实在不必抓人走的。
楚玥有了不好的猜测,可她不敢往深处想。
方云蕊不知该如何劝慰楚玥,她不认识孙家二姑娘,说难过并不至于,可一个小姑娘被山匪抓走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女子若落到那些人手上,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京郊......为何会这么乱呀。”方云蕊喃喃着,当年她家里出事的时候,爹娘两条命,官府许诺会查出真凶,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没个音信。
那件事便只能被定为一个意外,天下不算太平,时运不济遇上个流寇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哪里有人会去细查呢?
死的又不是京城地界人士,也不是什么名门贵族。
方云蕊指尖冰凉,那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同一批呢?她记忆都有些混乱了,甚至都有些想不起那日杀害自己爹娘的人,长什么模样......
“云蕊......”楚玥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也哭了?你害怕吗?”
方云蕊闻言摸了把自己眼角,才发现已经湿了。
“孙家有名望吗?”方云蕊问,“他们家报官,官府会详查吗?”
楚玥怔了怔,“有...应是有的,她爹是三品尚书。”
方云蕊放了心,能同楚玥一起玩的,自然都是京中望族之后了。
“楚玥,若是抓到了那些歹人,你能告诉我吗?我想去看看,看看那些人长什么模样......”
“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穷凶极恶之徒,你小心被他们记住了你的脸,伺机报复!”
“你告诉我吧!”方云蕊求她,“我必须要去看一眼的,大不了到时候,我遮住脸去。”
楚玥一时无言,可想了想,方云蕊好似也从未求她帮过什么忙,便又点点头道:“好,若我得到什么消息,我就跟你说。”
这一夜里,方云蕊睡得十分不踏实,总是断断续续地梦到她十二岁那年,和爹娘一起从江南进京那日。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他们一家人坐在马车上,本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幕。
可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咻地一声,车夫被一支短箭射死,血溅了满窗。
马匹嘶叫着,有人砍断了车轴,爹娘在身后,海林拉着她死命地跑,反复叮嘱她不要回头......
又一滴泪从眼角落了下来,方云蕊浑身一颤,才发觉天已大亮了。
门外传来海林的声音:“姑娘,方才朝晖堂有人来传话,问今日姑娘有没有空闲,大夫人找好了人想让姑娘过去相看呢。”
第71章
方云蕊起了身, 朝晖堂过来传话的人说让她大可穿随意些、轻便些的衣服过去,因着见面的地点是在外面。
她坐在镜前描妆,无比笃定, 事不过三,只能是这回。
不能再有下次了, 这次大夫人不论给她找了个什么人, 她都要应下。
反正她的婚事,横竖也就那样,横竖也跳不开全部的糟污去,既不是给什么人做妾, 那她就该心满意足。
她描了此生中最细致的一回妆, 不论对方是谁, 都想让人家对她印象好些。
海林说不上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 她一早上都安安静静地替方云蕊梳头, 心中默默期盼着姑娘这回遇上的人也能很好。
她穿了身秋梨黄的薄衫,简单地佩了只黄玉簪花,便出门上了马车, 大夫人正坐在里面。
“哟,今儿总算见你打扮一回。”江月容看着她这样穿, 满目欢喜, 她喜欢看女孩子打扮,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爱打扮的,若是这段婚事顺利,她应该也还能再打扮几年。
只是那该死的男人竟撇下她跑去道观了, 她很是失魂落魄了几年,觉得自己好似是个罪人。可后来慢慢这日子过着过着, 她又觉得没了男人也没什么不好。
素日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整个朝晖堂都是她的,无不快意。
只是她现在不好再重心打扮了,只能穿些沉稳素净的衣服,否则叫别人看见那算怎么一回事呢?别人家的儿子跑了,她欢天喜地!?
再说,年龄也确实到了,不该再花枝招展的。
江月容看着方云蕊,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不过想起今日要带她去见的这个人,心里又有些犯嘀咕。
“今儿带你见的人,他年纪有些大了。”江月容道。
方云蕊抬眸,别人家说媒,那都是先捡着好处说,缺点也能说成优点来,都翻出了花儿来,她还是头回见大夫人这般,上来就说人家不好的。
“没事。”方云蕊道。
江月容惊讶,“你都不问问他多大?”
哦,那是该问问。
方云蕊便问了:“多大?”
江月容觉得自己关子没卖成,有些索然无味,比了个手势道:“今年二十六岁,比你啊......大个十一岁。”
方云蕊心中默默地想,她其实去年就及笄了,今年都十六了,那其实是大十岁。
十岁罢了......没关系。
见她不说话,江月容又道:“嗯......而且他是个鳏夫来着。”
方云蕊再次抬眸,鳏夫啊,也不知丧妻多久了,若是新丧就要再找,恐怕不是什么重情之人,以后少不得要受累吃苦的。
方云蕊轻轻叹了口气。
江月容被她这模样笑到了,好笑地道:“你若是不满意,你就说出来!叹什么气啊,我本也觉得这样的男人实在衬不上你,可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要你们两个人见了才能定的,别因为这些东西挡住了你二人的姻缘,你说呢?”
方云蕊点点头,“没关系,这些都不是大事,都听大夫人的。”
江月容摸摸她的头,“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我本该教育你泼辣些,可这是长在根儿上的性子,岂能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我想着,就给你寻摸了个......”
话音戛然而止,江月容觉得自己透露太多了,两个人还没见面,她怎能一股脑全说完了?这样不好。
“什么?”方云蕊想知道被江月容咬断的话。
江月容一脸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很是巧的,今日见面的地点竟然又选在她与乔宁相见的那条街,她暗暗想,这地方果然不单是楚玥知道,大夫人也知道的,那必然还有更多人知道了。
想了想,她从怀里拿出面纱,把脸给遮上了。
她路过了春华楼,自如地停下来,以为等她的人在里面,谁知给她引路的女使却没停,直直往前走了,走了几十步路,女使才停下来转身对方云蕊道:“表姑娘,你往前走就是了,他已经到了,正在前面等你,记住了,是姓赵的。”
“我?”方云蕊有些不确信地朝前看着,“可前面行人还是很多啊。”
女使道:“表姑娘只管向前去,你看见他,就知道是他了。”
......这是什么话?方云蕊没有办法,便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大约只走了十几步,她就看见一株大柳树下,一男子肩宽腿长,穿着寻常的灰色布衣,双目如星、丰神俊朗,见着他的一瞬,方云蕊好似是明白了那女使所说那句“你看见他,就知道是他”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越往前走越觉得身前这个男子身形如山一般,压迫感很深,令她生出一股惧意来。
见她过来,那男子率先开口问她:“你是方姑娘吗?”
方云蕊点点头应是,觉得那份压迫感又深了几分。
“我叫赵怀峥,有礼了。”他说话的嗓音低沉悦耳,不似文人那般慢慢悠悠的,简练又明快。
他姓赵,看来就是此人没错了。
方云蕊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对方应该是知晓她的名字的,再介绍一番有些多此一举了。
谁知赵怀峥看出她的无措来,开口道:“往下走是一处田庄,这个时节油菜花开得正好,你若愿意可以去看看。”
他的声音平静又带着一丝暖意,很是自然地建议着,不知怎么的方云蕊听着耳朵有些发热了。
“好...好呀。”她想,她没有看过油菜花田是什么样的呢。
虽不算十分好奇,但她素来不会拒绝旁人的建议。
不过在看到那一成片的油菜花后,方云蕊露出惊艳之色来,金黄的一片花海,与晴朗蓝天相接,好像瞬间就能叫人的心绪平和下来,忘乎所以了。
“这么好看。”方云蕊叹了一声,油菜花这名字,听着不是大雅,她还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什么庄稼,却不知开花时是这样好看的。
远处是青瓦白墙的民居,上下两色被一条鲜明的界限分隔两端,干净又好看。
“这样的花会开多久?”
赵怀峥垂眸看她一眼,道:“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