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只问:“咱们什么时候回书院去?”
“今晚就去罢。”方云蕊道,总觉得现在再歇在她那个院子里,怪怪的。
松英堂冯氏得了个大胖小子,此时正是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好时候, 孩子取名楚钰, 松英堂大大小小的仆人都得了份封赏。
素日来气氛诡异的二房因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了喜气, 比过年那会儿还热闹。
嘉宁郡主端坐着,她脸上揣着笑, 就坐在距离冯氏三五步的地方, 一直等着接过孩子抱一抱呢,可冯氏不大情愿将自己的孩子给她。
谁不知这嘉宁以前就跟个疯子似的,她嫁去了侯府, 多半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楚苒的婚事虽不得已给她送去了请帖, 但冯氏觉得她多半不会来。
没想到非但来了, 还把刘善也带上了,自己的丈夫被刘善拉走去了外面说话,冯氏一个人对上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姨母。”嘉宁仍是笑着, “都这会儿了,也该给我抱抱孩子了。”
冯氏干笑着推托道:“这......小孩子怕生, 还是算了吧。”
“好歹是生长在国公府的孩子,哪儿就如同姨母所说这般娇贵了?”嘉宁说话间已经起身,要从奶娘手中抱过孩子,奶娘实在不敢违逆这位郡主,二夫人又半晌没个话,孩子只能交到了嘉宁手中。
“哎呀,还真是一个小粉团子。”嘉宁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用手指拨弄孩子的脸,她那些个红色的指甲看得冯氏是触目惊心。
嘉宁抱着孩子,就在冯氏旁边坐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冯氏道:“姨母这般紧张这个孩子呀?可他瞧着到底是没有我表哥好看呢,姨母觉得呢?”
冯氏刚刚生产过,后背的热汗此时也成了冷汗,只能附和着嘉宁点头,一边两只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
嘉宁哼笑一声,搭在婴孩脸上的手指渐渐用力,掐住了孩子的脸颊,婴孩吃痛,顿时哭嚎起来。
“你!你干什么!”冯氏急着要坐起身来抱走自己的孩子,嘉宁却后退一步避让开了她,这屋里的奶娘女使也跟着上前来要抢,被嘉宁一句话喝了回去。
“我看你们谁敢!”嘉宁冷冷睨着冯氏,慢悠悠道,“这就心疼了?不过是疼罢了,比起我心里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氏恨极了嘉宁这个疯女人,可现在她的孩子还在嘉宁手中,表面上不得不服软,哭腔道:“孩子无辜啊,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嘉宁,难道你在侯府,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吗?这都是要遭报应的啊......”
“你给我闭嘴!”嘉宁冷冷指着她的鼻子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嘉宁郡主,纵是不嫁来国公府,也有上好的姻缘等着我呢!是你害得我名声尽毁!你真是好算计啊,我的姨母,一脚踹开了我康王府,转头利用你的女儿搭上了伯爵府,长兴伯爵给你的聘礼不少罢?我可是听说,这国公府的下人,许久都没有得过封赏了......”
嘉宁怀里的婴孩仍在嚎啕大哭,冯氏脸色骤变,警惕道:“你、你想干什么?”
“哎呀,我能干什么呢?姨母未免也太多虑了。”嘉宁嫌恶地瞥了吵闹的婴孩一眼,伸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康王府可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屋里实在是太吵了,把外面未散的宾客都引了进来,冯家那边的几个姑婶进来,问道:“这是什么了?这孩子哭成这样?”
嘉宁立时换上一副笑容来,“没什么,只是我想试试抱抱这孩子,他好像并不喜我抱他呢。”
她们见是嘉宁郡主,赔着笑脸道:“郡主又没生过孩子,手生了些罢了,哪个孩子会不喜欢郡主呢?”
“你们既然来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们吧。”嘉宁郡主将婴孩随意地塞给一人,出了屋子,一颗心一直悬着的冯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快把钰儿抱给我看看。”冯氏说着,从外人手中接过孩子,被嘉宁掐过的地方已然留下一片红痕,她恨恨瞧着,眼神怨毒——当初怎么结识了这么一个疯子?就不该让她进国公府来念书!呸!祸害!
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一条巷口墙上摆着一排晒干的竹子,有十几人进了巷口,来到一座府邸前,二话不说上前打晕了守在门口的家丁,剩下的全部冲了进去。
此刻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厨房那边刚歇下,下人正一盘盘往饭桌上端着菜肴,乔家主君主母端坐在桌旁,道:“去把二少爷喊来吃饭罢,他近日胃口不好,我特地吩咐厨房给他做了鱼。”
“是。”女使前去叫人了。
乔宁正在书房温书,听见母亲差人来唤,叹了口气也只能动身前往,快一个月了,他始终愁眉不展,失了魂似的。
他朝前走着,满心思绪复杂,结果还没走到中堂,就听见那边传来大声喊叫的声音。
“守好自己的半分,不该你们的也不要肖想,一个小小的五品也妄想和国公府攀亲?你们也配!”
进来的十几个人中,有一个人大骂着,随同他来的则疯了似的砸东西,还将那一桌子刚呈上来的菜肴掀翻在地,汤汤水水地撒了满地,上来阻挡的仆人无一不被打的。
乔家主母本就有心脏不好的毛病,被这么一闹心口当即犯起绞痛来,脸色惨白一片。
乔宁跑过来的时候,中堂已是满地狼藉,四散着几个被打的仆人,他瞪着来人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暴?”
那人见乔宁终于出现,冷笑了一声丝毫不惧,道:“你就是乔二郎吧?我告诉你,国公府的亲事可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告诉你们,今日这事我们走了也就罢了,可你们若是敢报官,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就不是砸几件东西这么简单了!我们走!”
这些人来去如风,竟也不预备多留,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风风火火离开了乔府。
乔宁连忙来到乔母身旁扶住她,急切道:“母亲,您怎么样?”
“还不快去找大夫来!”乔父看他一眼,只觉得晦气透顶,这算是什么事?他们乔家跟国公府那桩婚事,不是早就断了?也不知那女子与外人结下什么梁子,竟然找到他们乔家门上。
乔宁闻言忙跌跌撞撞出去找大夫了,将要离开中堂的时候,他隐约听见父亲说了一句:“什么糟心事,瞧瞧你看中的是什么女子,祸患。”
乔宁身形微顿,沉着脸色出了门。
乔家被人找了麻烦这事,方云蕊是五六天后才知晓的,且她这边还是毫无音讯,是楚玥告诉她的。
“是什么人?”方云蕊听见的时候,原只觉得好奇,没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想。
还是楚玥道:“不知道啊,找麻烦的人说他们不配和国公府结亲,砸了好多东西,把乔家主母吓得卧床好几天,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们报官呢。”
方云蕊愣住了,和国公府结亲?那不就是因为她的事儿吗?
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她和乔家都没了下文的一段事去乔家找麻烦呢?这事是赵怀峥做的?不可能,赵大哥不可能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来。
自然也不会是楚岚,那......
方云蕊猛地一顿,想起那日楚苒婚宴上,与她迎面撞到的嘉宁郡主来。
那日她老觉得嘉宁郡主看她的眼神不善,可她们到底也没什么冲突了,方云蕊也就没再放在心上,难道这件事是嘉宁......
本是没什么依据的事,可方云蕊在一刻的直觉十分强烈,瞬间断定了这件事一定跟嘉宁脱不开关系。
可她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这件事她又不能告诉楚玥,楚玥都不知道嘉宁为什么会找她麻烦的,以前怕是觉得那是因为嘉宁性格差,她不过是无辜受累而已。
这件事在方云蕊心里落下一个疙瘩来,她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乔家,拒了人家的亲事,还给人家带去了这么大的麻烦。可她自然不能再和乔家因此有什么牵扯了,否则只会将这件事越搅越乱,心中的愧疚便也越积压越多。
终于在大考前夕,方云蕊病倒了。
早晨天还没亮呢,黄先生过来叫女孩子们起床上课的时候,叫了几次,连楚玥都醒了,也没见方云蕊有什么反应,她凑近去摇了摇方云蕊,一摸额头才知方云蕊发烧了。
“先生。”楚玥便来到厢房外,“云蕊病了,烦请将女医请来。”
黄芸转身看她,点了点头,吩咐了一个随同她来的女使去叫女医了。
本就是突然起的热症,楚玥本来都没放在心上,正是换季的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实属正常,可等书院的女医来了,诊过了方云蕊的脉后,却是一脸严肃道:“她这病症不是风寒,来得怪异,还是赶紧找个更好些的大夫给她瞧瞧吧。”
女学的女医所会的都是最最基础的医理,顶多处理一下淤青伤痕之类,再开方子压压风寒,即便是风寒也少看的,这风寒说起来可大可小,往小了说,硬抗上几日也就下去了。
可若是运气不济,那得了风寒病死的也大有人在。
若真吃起药诊治起来,书院有多少银子也不够花的。
楚玥听见女医这么说,一时慌了神,赶忙叫人去国公府传信准备马车来接人,再备下最好的郎中等着。
这再过几日就是女学的终考了,怎么好巧不巧偏在这个时候病了,万一给耽误了可真是冤死了。
国公府的动作十分利落,不到中午的时候,方云蕊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楚玥在旁边陪着她,连大夫人也过来了,海林只等着郎中诊治呢,一脸心焦。
请来的是常在国公府上借助的吴郎中,荣国公年纪大了,时常配些药膳吃吃调理身子,所以要找这位吴郎中也容易。
替方云蕊诊过了脉后,吴郎中摸了把自己的山羊须,在一众人期盼的目光下,道:“倒也不至于太严重,她这是心病,来得怪,长期淤塞不通,自然落下病症,只能开几副清心的方子,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需她自己开解了心结才是,否则就算热症退了,病根也还留在体内,治不完全。”
吴郎中说着便写下方子,江月容伸手接过,让自己身边的女使去取药了。
“她能有什么心症?”江月容不解,只能看向楚玥,“这些日子在书院里,遇上什么事了不成?”
楚玥亦是茫然:“也没什么事啊,一直太太平平的,唯一一件顶要紧的事就是过几日就到了书院终考了,她是不是太紧张在意了?”
江月容沉吟一声,这还真是说不好,这孩子心思有些重,八成是盼望着太久了,便积压成疾,可这种心事还能怎么解?不就是得等她考完了、考中了,才能解吗?然而今这孩子高热不退,若一直这样下去,两天不到就烧坏了,还考什么?
江月容沉沉叹了口气,要她说,这考上考不上的还有什么打紧,横竖亲事已经定下了,那赵怀峥忠厚,决计不会负她欺她的,她也不是很有必要再去拿那玉牌。
海林在朝晖堂,自然更加不知姑娘是因为什么得的心病,听三姑娘这么说,她也就觉得多半是了,她家姑娘有多想要这个玉牌,她怎会不清楚呢?
楚玥守了一日,傍晚的时候回梅雪堂去了,江月容看着海林给方云蕊喂了些米粥便也走了,药俱吃了,郎中只说若今夜烧退了,病也就差不多好了。
海林一直在旁边守着,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方云蕊开了口,小声地要水喝。
海林一震,猛地清醒过来,抓住方云蕊的手道:“姑娘,感觉怎么样了?”
方云蕊只觉得耳鸣,连声音都模糊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身上热得好似要烧起来了,又重复了一声:“水。”
海林忙去倒了水来,半扶着方云蕊喂到她唇边。
喝了两口,方云蕊又躺了回去,等海林把杯子放下再过来时,人又叫不醒了。
海林伸手探了探方云蕊的额头,还热着,只是好似比白天的时候退了不少。她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当下安心,给方云蕊掖了掖被子继续在旁边守着,不知不觉到天亮时,实在强撑不住睡了过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大夫人过来,问海林道:“今日如何?昨夜烧可曾退了?”
“退了一些......”海林刚说着话,伸手去探方云蕊的额头时,却是一惊,吓得缩回手来,“怎么这么烫?”
江月容一怔,也走过来摸了一把,脸色也变了。
确实是烫,甚至比昨天还要严重!
“怎么会这样,快去请吴郎中来。”江月容遣了一句,坐到方云蕊身旁来摸了摸被子里,热得跟个火炉似的,一时满面愁容。
海林很快将吴郎中带来了,又看着郎中诊了脉,才听郎中道:“昨日开的药方没见效,今日再加些量吧。”
听这话音,竟是没别的法子了。
海林不禁红了眼眶:“都是奴婢不好,昨儿明明守着姑娘的,怎么就没把她看好......”
“唉,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月容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方云蕊能不能听见,只徐徐劝着道,“女学那边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日后你出嫁了,我做你的娘家人,给你撑腰就是了,何至于让你落下这样重的心思?”
昨儿这些话,江月容也劝了一些,就是不知道方云蕊听见没有,今日索性她在这儿,不如再对她说一遍。
大约到了用过早饭的点,楚玥也过来了,一进屋见方云蕊还在床上躺着,人都没醒,就知道是没有好转了。
“怎么会这样?”楚玥只觉得着急,“要不咱们去请宫里的太医给她看看?”
话音刚落,屋内江月容和海林两人都看向她。
宫里,那是什么地方,若非皇亲国戚,或者是如荣国公这样的有功之臣,还有那个能耐从宫里请来给圣人娘娘们诊治的太医?
楚玥这番话说得,未免太天真了些。
不过她也是好心,江月容没说什么,只道:“吴郎中的医术不差,他若束手无策,去宫里一趟也是白跑。”
既然都说了是心症,那就是要解了心结才是,心结不解,吃再多药也是白搭。
楚玥虽听大夫人这样说了,可却不信这个邪,她自然知道这宫里不好进,寻常的官夫人不宣召是没法进去的,那得是封了诰命的,才能自请入宫。
她肯定不行了,她娘也不行,这一家子也没一个封了诰命的,和她交好的那些小伙伴,连人都没嫁,更别说封诰命夫人了。
那怎么办?请谁去好呢?
楚玥目光流转,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一个人。
守到了下午,方云蕊还是高烧不退,甚至都开始支支吾吾说起胡话来了,海林急得都快哭了,江月容身子有些熬不住,预备下午回去歇一觉,晚上再过来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