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手帕素来是清香怡人,沾上药油怕是洗也洗不掉了,索性不要了,留给楚岚他自己再多擦擦吧。
其中一人心潮起伏,另一人却已然觉得困倦了,她靠在马车上,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楚岚便下了马车。
青墨看见他,不解问:“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去趟刑部。”楚岚道。
青墨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这是要他把表姑娘送回去的意思。
不过最近,他怎么觉着公子留在刑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第84章
刑部的事务虽繁杂冗多, 但也是一直都繁杂冗多,陈年旧案累积不计其数,可上头给的期限也很宽松, 积压着也就积压着了,没有尽快办出来的道理。
就算要办, 也不会交给楚岚这样一个新任的探花郎来办, 何况他还是国公府的长孙,没人愿意拿这种事烦扰他。楚岚在刑部,虽然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升迁的希望,不过总体日子还是过得轻松自在, 如鱼得水, 若非他自己找点事做, 刑部只怕都不敢给他分配什么任务。
刑部一年到头都是那么几个人,人员清静, 若非有什么变动, 也没谁会想着往刑部塞人,所以楚岚的到来让刑部尚书很是高兴,对楚岚也颇为器重。
楚岚正要进刑部大门时, 刑部尚书正从里面出来,楚岚便微微颔首行礼:“尚书大人。”
刑部尚书笑着点点头, 看着他道:“这天都快黑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楚岚面不改色:“上午有几卷卷宗没看完,横竖闲着,想过来看了。”
“不愧是探花郎,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也很是用功啊。”刑部尚书赞赏一句,不再多问, 掸了掸衣摆离去了。
楚岚回过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中暗想——刑部尚书张远是个不会夸人的,分明是在赞赏,却满嘴都是阴阳怪气的味道,他能坐上尚书之位,只怕也是十分不易了。
不过楚岚今日来,却不是为看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卷宗,而是来寻四多年前,发生在京郊的那次匪患。
山匪常有,朝廷不多加理会本是常事,可当年那件事,一来方末华是官身,虽是地方官员,可连同其夫人在皇城脚下被杀害,官府不闻不问,就有些奇怪了;二来,这事多多少少和国公府牵扯上了关系,官府就算再不想管,即便是敷衍也该给个答复,可竟杳无音信。
这算是桩陈年旧案了,事发的时候他不在京城,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不提也罢。可今年孙尚书家的那件事,为何又不了了之了呢?
楚岚翻阅卷宗的时候,从留下的痕迹中发现,当初官府其实并非丝毫未查,而是查到了一半就突然断掉了,相关的线索也被一并销毁,而这次孙尚书的女儿失踪,应当留下的卷宗痕迹却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件事一般。
楚岚觉得,孙家能偃旗息鼓,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不敢深究了。
他在刑部待了两个时辰,把这些年有关匪患的卷宗全部都看了一遍,半夜才离开了刑部。
渐入了五月,京城的天气越来越热了,这样热的天气,方云蕊还要日日和楚玥进宫学规矩,实在是累得全无心思。
方云蕊也就忘了,今年五月初六,应当是她及笄的日子。
别人家的女儿及笄都要办礼的,可方云蕊的日子在五月初六,刚好是端午节的后一天,国公府上下都在准备着过端午节的事宜,一时没人想起来她的生辰。
自从小儿子出生后,冯氏一颗心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对家事也懒得插手了,府上的下人愈发疏懒起来,做顿家宴的功夫,厨房竟着了火。
着火的时候,方云蕊正在朝晖堂与大夫人说话,大夫人见她身形又细了一圈,不免道:“人家都已经给你定了,你其实很不必这样辛苦,出嫁前的姑娘日子是最难得的,趁着现在理应好好玩玩才是,怎么反倒学起些无用的东西?”
江月容多少知道柳氏的心思,她那个儿子实在是无用得指望不上,便将两个女儿先后都送进了宫,说明面上的是送进宫去学学规矩磨砺性子,私底下可不就是盼着两个女儿将来能争气,挣个诰命出来吗?
楚姒嫁了举人,今后的造化尚未可知,不过而今京城动荡,文人也不是那么好出头的。至于楚玥,至今婚事没着落,也不知道柳氏是怎么想的,总不能再从柳家拉过来一个什么表兄弟的相配吧?
“柳氏让你也去,只是为了她的女儿,你不必对此多抱有真情实感。”江月容道。
方云蕊闻言也只摇摇头,“可楚玥待我真心,我在家中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朋友,心里也是愿意陪她一起入宫的。”
江月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之前皇后被挟持的事,江月容也有所耳闻,她虽知现今京城局势不好,也也只是个深宅妇人,很多信息无法传达到她这里来,便也不曾深想。
甚至当日皇后被挟持的内情究竟如何,她也是不清楚的。这种天家的事,能不问就不问,有时候知道多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她今日劝方云蕊,也只是为了能让方云蕊多休息休息,眼见着更瘦了才提了一句,而非如楚岚那般,是对将要到来的危险感到不安。
“赵怀峥近日,可有给过你什么消息吗?”江月容问了一句。
方云蕊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
已经快一个月了,什么消息也没有,他一个团练使这么大的官职,总不可能是出事了吧?方云蕊总想着,赵怀峥会不会是已经遇上了更合适的女子,不会再来找她了。
哪知大夫人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你大可放心,赵怀峥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杳无音信,多半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人是大夫人挑的,方云蕊其实也不愿意这样想,听大夫人这样说,她便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下来,道:“赵大哥那日走前来看我,的确行色匆匆。”
京城刚出了乱子,距离京城最近的华州就急召赵怀峥回去,且他还是一个团练......这当中能说毫无联系吗?江月容深思着。
然而不及更想一层,就听见外面传来消息:“大夫人!不好了,厨房那边走水了,火烧得可大呢!”
江月容和方云蕊同时心里一惊,连忙出去相看。
今日是端午,荣国公没有请任何人,就想着一家子好好坐在一起吃个饭便罢了,甚至命人去请了被遣去军中的楚江,然而天还未黑,远远就见厨房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几乎要和远方的火烧云融为一体。
江月容吃了一惊:“这么大?快!快去帮忙救火!”
方云蕊远远看着,一边害怕这火灭不下去,一边又在想这里可是国公府,怎么可能连火都灭不了?生平第一次瞧见这种阵仗,看得人都呆了。
“唉,多事之秋。”江月容叹了声气,所幸这厨房的方向离朝晖堂远,离荣寿堂也远,老爷子经历过大风大浪,不至于受到惊吓,可家中走水本就是不吉利的事。
唯有方云蕊隐隐叹息,这样一烧,那一片都要重新翻修了,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荣国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出去看一眼,吩咐了自己身边的管家去处理此事,自己又吩咐自己这边的厨房做了顿便饭,虽起了风波,可节还是要过的,这么一大家子,若在佳节时候再不团圆团圆,就更加分崩离析。
楚岚从外面回来才知厨房走水了,他什么也没说,垂眸思忖了一瞬,跟青墨吩咐了一句,就去荣寿堂看望祖父了。
荣寿堂难得传来一股饭香,楚岚刚进去的时候,就见荣国公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啊。”
“孙儿听说祖父将楚江召了回来。”楚岚缓缓坐在荣国公面前说了一句。
“半年多了,想着也该让他回来看看。”荣国公道,毕竟是自己的孙子,当初虽当真生气,可过了这么久气也消了,再说嘉宁郡主都嫁了人,去年中秋和今年过年都没叫他回来,总该回家一次。
“祖父。”楚岚斟酌着道,“为保万全,还是找个由头,别让他回去了吧。”
荣国公微眯起双眼来,“他不过是个杂头兵,总不能麻烦找到他身上罢。”
“可他更是国公府的三公子,楚江一个庶子,难免会有些急功近利。”楚岚道,他说得冷冷淡淡,在祖父面前评论自己的弟弟毫不留情,偏生荣国公就喜欢他这样把话挑明了说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康王府那边,总归是不好交代。”荣国公思索着,当初说好了三年,这都还没满一年呢,那件事毕竟是国公府理亏,且荣国公本就说一不二,他让楚江回来见一面是见一面,可没说让他不回去了。
“等过了眼下这个关卡,祖父再让他回去不迟,就说病了。”楚岚道。
荣国公这才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长孙,他一直觉得楚岚是格外周正的,却原来也会事急从权,也会说谎的。
荣国公顿时眯了眯眼,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来,看着楚岚道:“从前未发觉你说谎的时候竟能面色如常,也不知道私下骗过我几次。”
楚岚诧异抬眸,他分明是为国公府的安危着想,祖父却拿这个来打趣他。
然而不止这么一句,荣国公问罢,又接着道:“你这么久都只字不提亲事,是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独独瞒着我这个老头子?”
“孙儿不敢。”面对荣国公的打趣,楚岚也是冷冷淡淡的一副模样,寻常道,“不过是朝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罢了。”
“那我做主给你指一门婚事?”荣国公存心试探。
这次楚岚倒是答得飞快:“不必。”
说完许是连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忙起身道:“祖父稍坐,孙儿去看看他们事办得如何。”
说着就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荣国公看着楚岚的背影,哼笑一声,还在跟他装呢,看他能装到几时!
第85章
国公府的这场大火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平息, 出了这么大岔子,厨房那边做事的下人是一定要严惩的,早在各房过来聚在荣寿堂吃饭前, 荣国公便已交代管家发落了下人。
国公府的下人,因之前一直是冯氏在管, 荣国公从不插手, 只会严于规范自己荣寿堂的下人,但这次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过分,可见这些下人当差当得是一点都不上心, 便将没人都重重打了一顿板子。
各房坐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 都不约而同看向冯氏, 因是冯氏管束的下人,今日这事冯氏也有责任, 可冯氏却和没事人似的, 只顾着抱自己怀里的孩子,丝毫未有要就此事请罪的意思。
荣国公看在眼里,眼神渐渐冷了, 还是楚为怀如梦初醒,即刻斥了冯氏一句:“一大家子用饭, 你总把他抱怀里干什么?还不快交给奶娘?”
冯氏抬头看了看众人, 这才转身递交了孩子,面上还有些不情愿的味道。
若是再年轻些,此刻的江氏和柳氏恐怕都要借机踩上冯氏一脚,落定她治家不严的罪名, 再为自己争上一争管家的权力。
可现今,江月容早就逍遥日子过惯了, 她才懒得把这件麻烦事揽过来。柳氏则是早就觉出国公府这些下人藏着猫腻,不肯自己收过来一个烂摊子。
另外两个儿媳都不说话,荣国公也不好强塞,加上冯氏的确是刚分娩过,孩子的百岁宴都没过呢,许是当真忙不过来疏忽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今日刚回来的楚江。
“你在军营里,如何?”荣国公道,虽然他早已消气,但当初的事他仍在怪罪楚江,那件事的确是楚江行为不检,此时荣国公出声询问,眼含责备。
方云蕊也看了楚江一眼,这个人,当初可以说是全被她一手送走的,得知他要走三年,方云蕊还觉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谁知今年端午,国公爷让他回来了。
她心中轻轻叹气,楚江当初对她恨之入骨,今日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发难,虽知他明日一早就又要回到军营去了,可方云蕊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一去长达半年之久,楚江肉眼可见变得黝黑起来,他听了问话,先是恭恭敬敬站起了身,向着荣国公一礼,才道:“军营日子虽苦,孙儿却也得以磨炼心性,已经知晓了自己当初的错误,只盼祖父不要再因旧事生气了。”
这番话说得荣国公心中一暖,直叹自己当初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经此一遭,江儿能愈发奋勉向上也是好的。
荣国公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楚岚的话来,当时他还觉得没什么,是楚江犯了错,就当受到应得的惩罚。可现在看楚江如此懂事,也忍不住心软起来。
人一旦老了,不论过去有多雷厉风行,对上自己的子孙便总会心软。
譬如若再往年数载,荣国公是决计不可能插手去管方云蕊的婚事,即便是亡妻姊妹之后的遗孤,顶多也是交给哪个儿媳顺带操办了,绝不可能亲自过问。
沉吟一声,荣国公道:“天气炎热,军中操练实在辛苦,这阵子你便先在府上待着吧。”
此话一出,端叫几人都变了脸色。
柳氏看向公爹目露疑惑,心想公爹这怎么突然想要包庇楚江了?那康王府那边如何交代?
楚为民则是面色微喜,心想自己这个儿子总算是能回来了,可别再去军营耽误下去。
冯氏倒是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瞥了楚江一眼,一个庶子罢了,还不值得她投注什么目光。
唯方云蕊面色一白,顷刻间又恢复常色,听国公爷这意思,是不让楚江再走了?
楚江闻言道:“孙儿知道祖父疼我,可当初在康王府许下三年之期,便是三年,孙儿愿意受罚。”
荣国公欣慰地笑了笑,他这个小孙子,真算是长好了。
可他留楚江在府上,主要原因在外不在内,仍是坚持道:“康王府那边,就说你病了,这阵子京城乱,你们做事说话都格外小心些,不要让人捏住了把柄。”
当着众人的面,荣国公竟要搪塞康王府那边,各房先是惊异,听了之后的话又渐渐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