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可是在宫里啊,距离天子圣人最近的地方,应该不会如外面似的混乱吧?
小黄门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引路,方云蕊便远远跟在他后面,中间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不敢再靠近了。
走了也没有多久,小黄门在一片茂密阴郁的花丛中站定,指着里面道:“就在里面,姑娘进去便看见了。”
方云蕊站在原地嗅了嗅,果然嗅到一股淡然的桂花香气,便对小黄门点点头道:“多谢你。”
确认之后她才走上前,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银子交到了小黄门手中。
“姑娘实在是客气了。”小黄门收下,却仍然谨慎地不抬头示人,只是道,“我还要当差,就先走了。”
方云蕊没有阻拦,只是看着那小黄门离去的背影,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她在宫里统共也没有很久,期间从未遇见过旁人,轻易便想起之前在花丛里撞到她的那个小黄门了,好像是他,但是他始终不抬头,方云蕊也不敢确定,眼下去将花朵采来才是要紧。
这里的花开得更好,她往里走了二十来步就看见清一色的海棠花齐齐盛开着,她找到粉海棠轻轻摘下两朵,又循着桂花的香气往里面走,不免深吸了口气。
走到花丛深处,她却看到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她立刻止住了脚步转身想要离去,却听闻后面来了一声:“姑娘既然来了,怎么又急着要走?”
方云蕊愣住了。
本就离得不远,藏在花影后的人款款走来,几步便追上了她,方云蕊下意识朝前跑了两步,回头看见是个俊朗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锦衣,脚步又不禁止住了。
她听常嬷嬷说过,这种颜色,只有皇家的人能穿。
但也不是皇家人人都能穿,而是只有皇上和太子能穿。
“你......”方云蕊正想询问一声,想要确认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目光落在男子腰间印着“宣”字的玉佩上,便知自己是无需确认了。
于是她很快反应过来,照着常嬷嬷教她的,正过身来端正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宣方才的神情还冷冷淡淡,见少女竟认出她来,眸中便多了几分兴味,道:“看来国公府教了你不少东西。”
方云蕊眸光轻颤,这人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从国公府来的,如此说来,今日这一面不是意外撞见,而是刻意而为之的?
方云蕊脑海中登时闪过常嬷嬷当时似笑非笑的神色,还有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黄门,多少明白过来了。
可这是太子殿下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找上她呢?又是如何知道她的?
太子不说是什么事,方云蕊也不敢主动接话,就这么站着,手心却冒出汗来。
李宣垂眸看了她一眼,笑道:“不必紧张,你可知道孤找你是为何事?”
她怎么会知道?方云蕊摇了摇头。
李宣目光微变,方才还一脸笑意顷刻间不见了,只剩下居高临下的骇然。
“你不知?”李宣冷笑一声,“你藏了什么东西,自己都不清楚吗?”
方云蕊更加不明白了,她被太子睨了这一眼,浑身都出汗了,分明是夏日里,浑身却如坠冰窟似的,她忽然知道太子找她的确是有什么事要找她的,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当真听不懂太子的话。
“我什么也没藏。”方云蕊只好这样回答,一张脸变得有些紧巴巴的,眸子里也不知不觉噙上警惕。
李宣哼笑一声,显然不信。
“真的!我什么也没藏!”方云蕊心头涌上一股恐慌,难道丢了什么东西?可为什么找上她呢?
顷刻间,方云蕊想明白了,唯一的可能是那天撞上她的那个小黄门,那些东西打翻在地,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可当时地上的东西不是全都捡起来了吗?方云蕊急切地回想着,可她当时也没有怎么在意,对当时的印象也很模糊。
李宣没了耐心,听说是国公府的一个养女,跟谁都不沾亲带故的,却没想到心思这么重,他都找上门了她嘴里还没一句实话。
“既然你不喜欢这个问法,孤就换一个,今日孤是势必要拿回来的,不管你是将东西带回去藏了起来,还是交给了什么人,都要一五一十告诉孤,否则今日,你就别想活着离开宫里。”
他说话的声调平平,可却让方云蕊后背发寒,禁不住轻颤起来,此刻眼中也有了酸意,含混着为自己分辩道:“我真的没拿,我没有拿......”
她眼中波光闪动,霎时李宣才觉出她的姿色来,后知后觉打量了她一眼,同时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虽是养女,可若直接杀了,未免得罪了国公府。
不若收为己用?这个节骨眼上,荣国公府想避世,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李宣抿了下唇,一把算盘已于心间铺陈开来,他俯瞰着方云蕊,心想这般姿色,倒也不是不能留在东宫,只可惜她心思太重,不是什么良妾。
“还是说,你想留在孤的身边?”李宣道。
方云蕊愣了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就要留下她不让她回去了,心里既害怕,又怨怪这太子真是莫名其妙,她若现在转身跑了,行不行得通?
紧接着,李宣看她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留在孤身边做个良娣,一辈子伺候孤,如何啊?”
威逼不成,利诱未必行不通。
李宣看着这个毫无出身的女子,只觉得自己开口要她,那是势在必得。
第89章
方云蕊再次抬眸看向太子, 她不明白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她听着他开口说话,只觉得无比危险。
李宣看她露出怔怔之色, 以为自己的利诱奏了效,暗笑一句此女也不过如此, 以她的身份, 给她良娣之位都是她高攀了,如何会不心动呢?
“他日孤继承大统,你出身潜邸,便可一步登上妃位。”李宣继续诱了一句, 断定她无路可逃, 眼中已浮现出轻蔑之色。
方云蕊低着头不说话, 她不是在迟疑,她是不敢拒, 此人先说要杀她, 现在又要留她,刚刚还信誓旦旦说她拿了他什么东西,现今又对这东西只字不提了, 非要纳她,如此言行不一......多半是别有所图。
若她眼下果断拒了, 才怕此人又翻出什么后招来, 很可能一了百了伤她性命。
这些日子所学的东西,练就的那么一点玲珑心思,竟然在此刻用上了,方云蕊只觉得后背冷汗频频。
“......殿下说的是真的?”方云蕊努力维.稳声线发问, 不让太子听出她声音发颤。
李宣浑不在意地扫了她一眼,已对这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失了兴趣, 懒懒道:“自然是真的。”
“那这件事,小女需要回去禀告家人知道才行。”方云蕊浑身紧绷着,心中万分期待太子能就此应下,千万别再有旁的心思了。
“好啊,你去便是,明日孤就去问楚家要你。”李宣甚至都没有怀疑,他给了她一个往上爬的权力,她是蠢还是傻?怎么可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往上爬呢?
方云蕊真是谢天谢地,快速地拜了一礼几乎逃也似的快步往回走,眼角却越来越湿,泪意止不住地冒上来。
这事能顺利过去吗?她可没跟太子答应说自己要去东宫,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方云蕊根本不敢深想,只因这人是太子,那天大殿下的人,可是连人都敢杀,她和楚玥若不是幸得那位凌将军相助,说不定就死在了那个巷子里。
眼下怎样都好,她只想回去,只想快些回到国公府,也许、也许有人愿意护着她的,也许她可以不用去东宫......
许是方云蕊实在逃得太快,李宣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站住!”李宣喝了一声。
方云蕊却没有站住,撒腿就开始跑了。
“给孤把她抓住了!”李宣大喊一声,即刻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一把捂住方云蕊的口鼻钳制住了她。
方云蕊睁大双眼,极力挣扎了几下,可禁锢她的人却纹丝未动,她便知道——今日怕是逃不掉了。
“险些被你骗了。”李宣回过味来,看着方云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趣味,“把她带去太子妃那儿看好了,就说是客。”
太子究竟要干什么?方云蕊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眼泛泪光控诉地看着他。
“你说,孤拿你去威胁荣国公府,有几分胜算?”李宣冷冷笑着,此时看着方云蕊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有趣的物件,“你若识相,就乖乖待着,否则孤可要治国公府一个不敬之罪了。”
·
楚玥得知方云蕊已经回府去的时候,还是有些生气的。
“这臭丫头,逃课也不知道拉上我,什么意思?”楚玥左右看了看,索性常嬷嬷这会儿不在,她便也偷偷逃出宫去了。
什么劳什子教习,她真是一日也不想多学,也不知道当初她阿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可等回了府,经人一问,楚玥才知道方云蕊根本没有回来过,她突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即刻去找了荣国公。
楚玥虽怕这个祖父,可大事临头,她也知道找母亲是没有用的,父亲更没用,这府里上上下下能做主大事的,唯有她的祖父,事关方云蕊,她自然知道耽搁不得。
等到了荣寿堂,楚玥将事情一说,荣国公面色也沉郁下来。
“你是说,早上让你们分开去采花,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是啊!”楚玥急急道,“算时辰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等她再从宫里回到家中,怕是两个时辰都有了。
楚玥害怕起来,惊慌道:“祖父你快想想办法找找她,人是在宫里丢的,会不会被什么人给带走了?万一像孙琦罗那样消失不见了怎么办?”
“不要慌!”荣国公低斥了一声,也知道眼下事情的严重,可他不便入宫。
于是,荣国公吩咐下人道:“去把楚岚找来。”
找他有什么用?楚玥闻言撇了撇嘴,上回她求长兄去宫里请太医,长兄那边连个音讯都没有,可见是个怕事的。
“主子,楚岚少爷这会儿还在刑部呢。”
连正午都没到,此刻楚岚正在刑部当职。
荣国公自然知道,可事急从权,便道:“你拿了我的手令,去刑部请,一定要他马上回来。”
“是。”下人赶紧去了。
楚玥看着人走了,心跳得飞快,她想不出是何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在宫里绑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偏偏是在宫里,不是给他们细细找寻的地方,要想在宫里大动干戈找人,那还得问过今上的意思呢,可若实在不行,也只能去请命了,怕就怕到了那个时候,人就出事了。
楚玥一边想着,一边连连叹气,只怪自己不当心,人都丢了还没发现。
她细细回想着,是常嬷嬷告诉她云蕊回家来了的,难道常嬷嬷见过云蕊?常嬷嬷是母亲那边的人,不可能会骗她的。
楚岚是骑马回来的,他闯进荣寿堂的时候,胸口气息尚未平复,楚玥看着这个素日里总是冷冷清清一丝不苟的长兄此刻衣衫竟有几分凌乱,忽然觉得他多出了几分人气。
“怎么回事?”楚岚的眼神越过祖父,落到楚玥身上,直截了当问道。
“云蕊不见了!”楚玥跳起来说了一声,急切道,“长兄能不能找找她,我们一起去找。”
“何时不见的?在何处不见了?”
“今天早上,约莫两个时辰以前,她往东面去了,常嬷嬷好像后来还见过她一面,说她回家来了,可家里人不在。”
“也就是说,人是在宫里丢的还是外面,尚未可知?”楚岚问了一句,他注视着楚玥的眼神太过凌厉,激得楚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楚玥完全被吓傻了,都忘了也许人还是在宫外丢的也说不定。
楚岚粗叹了声气,转而对荣国公道:“我先入宫一趟,确认她究竟是在哪儿丢的,祖父稍安勿躁。”
荣国公摇了摇头,他其实很想对楚岚说一句,是你稍安勿躁,可对上长孙那双几乎泛红的双眼,又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