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谈好了,就回去。”楚岚睨着赵怀峥,不满的视线同样落在方云蕊身上,暗想她真是令他失望,赵怀峥这样一个人,也能把她骗过去。
“还没有写定婚书呢。”方云蕊道,她真不明白,楚岚这么着急干什么,赵大哥今日来就是为了把事情谈好的,人家来都来了,不谈妥怎么行。
赵怀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只翡翠镯子,交给方云蕊。
这翡翠镯子颜色老成,并不适合少女穿戴,但一看就知是上好的翡翠。
“这是我娘当年的陪嫁之物,给你。”赵怀峥道,他看着方云蕊雪白的皓腕,本想伸出手直接替她戴上,还未触及到,又觉得这里还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实在是不妥当,便又将这副心思按捺了下去,只将镯子交给方云蕊拿着了。
“我会好好保管的。”方云蕊小心地把镯子收了起来。
“姑娘,定婚书拟好了。”海林此时出声,“只需您和准姑爷,在这儿写下名字就好。”
赵怀峥因这一句“准姑爷”有些无所适从,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这不是他第一次成亲了,可他上一回的婚礼,不过是在一间陋室中草草拜了个堂,只是为了让友人的妹妹有个安心落脚的地方。
成亲没几日,他就不得不离开随军去了,再见已是永别,他甚至连女人的模样都快淡忘了,这段婚事无关任何情爱,整个过程都是匆匆而逝的,都没有时间留给赵怀峥让他品味更多。
但是这一次,与他结亲的姑娘看过一眼便再难忘却,赵怀峥控制不住地想要喜欢她,靠近她,真心实意地为自己与她的这场婚事而期待着,海林的一声称呼的转变,才让他觉得自己与方云蕊真正缔结在了一起。
方云蕊恍惚了下神色,心中只觉得这个称呼很亲切,过不了很久了,她就能拥有自己的家,管身边这个男人唤作夫君。
她也开始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即将要展开的新生活而期待着。
荣国公看着他们,又叹了一声。只这回不再是叹息,而是赞叹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赵家小子身上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同样是经历过沙场的军士,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着相似的气息。
再看赵怀峥,一看便是个心肠热的,今后夫妻哪怕出了矛盾,他也会是那个愿意低头的。再瞧瞧自己的孙儿楚岚,连声喜欢人家的话都端着架子不敢说,如何能保证今后他会顺着云蕊丫头呢?
与赵家的这门亲事,着实算是不错。
在一阵阵心潮起伏中,荣国公渐渐偏了心,为着云蕊丫头今后的幸福,他也要积极支持此事才对。
方云蕊便和赵怀峥过去,当着荣国公的面,各自写下自己的名字。
赵怀峥先落笔,他读过的书不算多,字也不见得好,不过自己的名字还是能写得端正,笔画粗硬,宛如他这个人一般。
等赵怀峥写完了,方云蕊便也提笔去写,落笔时她没来由地想起从前楚岚说过她,说她写的字没有气韵,不是她自己的字。
她当时是怎么跟楚岚说的来着?她好像是说,她这样的人,又不去科考,又不是做官,写字清晰能辨认即可了,为什么非要凝出气韵来?
这话说罢之后,她往后便总是刻意避着,不在楚岚面前写字了,不想听他又念叨一遍她的字没有气韵。
她那么说了,心中也当然是那么以为的,便从未在意过什么气韵不气韵的,也没有再着重练过字,可今日看了赵怀峥的字,她却突然心领神会了楚岚所说的气韵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常说见字如见人,赵怀峥的字不算是好字,可他写下的字却很有他自己的气韵,让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可她自己的呢?此刻不用落笔,方云蕊都能想象得出自己的字有多么一板一眼,毫无韵味。
原来,当初楚岚不是在说她的字写得不好看,而是在说她这个人。
说她太过拘泥谨慎,没有自己的性子。
原来从那个时候,那么早,楚岚就在教她做人要有自己的个性了。
而今再想起却是悔之晚矣,她要读的书都读完了,今后嫁去赵家,怕是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读书练字了。女子练字读书,多是为了赴宴施展才情的,或是和自己的夫君谈情共赏,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她去了赵家,既不必赴那些诗会,也不必和夫君谈情共赏,从今以后能与风雅相关的事,至多是看几本闲书,闲时听听戏了。
没什么机会再练字了,不会再有人教她如何把字写得更漂亮。
在这短短的一息之间,方云蕊心中已有百转千回,她深吸了口气,开始落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方、云,蕊字正要落笔,刚写了一个草头,就听楚岚道:“方云蕊,你想好了。”
他的声音幽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得方云蕊一愣,回过头去看他,然后对上楚岚那双冷寂的眸子。
他看着她,像是在控诉。
像是含着......浅浅的幽怨。
方云蕊用力闭了下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楚岚今日真是古怪,太古怪了。
“我、我想好了。”她又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转过身去,完成自己名字的最后几笔。
快写完了,就差一个心字了,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拂开了她身侧的赵怀峥,横刀直入挤了进来,五指死死按在她将要落笔了地方,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又是楚岚,他垂眸看着她,这次的问话近乎咬牙切齿:“方云蕊,你想好了!”
“楚岚!”荣国公见状怒喝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快松开!”
这简直太不像话!早干什么去了?人家都到了写婚书这步,名字都写好了,他这是在干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荣国公气都不大一处来,顺带看向被楚岚一把推开的赵怀峥,也是一脸隐忍的怒色。
他连忙解释:“怀峥,你别介意,他们就是兄妹......”
“我们不是兄妹!”楚岚很快驳了一句,目光却紧锁在她的面容上,她居然敢写,她居然真的敢写......
然而很快,仿佛是在反驳他的话一般,四人之中方云蕊娇糯的声音响起:“长兄,墨花了。”
蕊字下面的墨迹还没有干,被他弄出痕迹来,这份婚书被弄污了,不能再用,要重新拟一份了。
方云蕊看着楚岚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染到的墨迹,神色微微一冷。
他要干什么?!
第94章
赵怀峥的脸色已是不大好, 一而再再而三,楚家的这个长孙究竟想干什么,他心知肚明。
方云蕊回过身来, 抬眸看了眼赵怀峥,先是对海林道:“再去准备一份新的来。”
说罢, 又对着赵怀峥解释:“赵大哥, 之前我和与楚岚少爷已在国公爷面前拜过兄妹了,他一直不大看好这门亲事,因着他之前也给我相看过一位公子,只是我不大喜欢, 就给推了, 他就是闹脾气, 看不上我自己真正喜欢的,非觉得他给我找的人才好, 你别介意, 他不是冲你来的。”
方云蕊今日笃定了要定下这门亲事,谁也不能拦,她不管今日楚岚发什么疯, 这件事定了就是定了,再不能有任何置喙。
方云蕊给出的说辞堪称天衣无缝, 然而同为男人, 赵怀峥怎能看不出楚家长孙看着方云蕊时的眼神究竟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还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又不是不晓事的毛头小子,一眼便能分辨,只是容忍至今罢了。
可怜方云蕊还被此人蒙在鼓里, 当真只将他当做一位兄长!
既然她这样说了,赵怀峥此刻断不会再计较, 他收敛了眼中的怒意与敌意,重新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如花美眷身上。
因着这一波折,赵怀峥忽有些想验证一番方云蕊的心意,他是不再计较了,可却开口询问道:“刚才婚书算是签了,我能......改口叫你云蕊吗?”
楚岚眼睁睁看着她答应下来:“好。”
她点了点头,乖巧又顺从,让楚岚顷刻间想起自己也曾用这两个字称呼过她,那时候她是如何应答他的?
她说:‘长兄还是唤我方氏吧。’
长兄,楚岚生平第一次这么厌恶这两个字,他们又不是兄妹,需要这样的称呼吗?
“楚岚。”荣国公皱起眉,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开口道,“你去换身衣服,净了手再来。 ”
楚岚站在原地,胸中的烦躁更甚,怎可能?她一开始打算勾引的是他,她来都来了,该做的事也都做了,什么章程没走?她要什么他没给她?现在她却突然变了卦,要把自己许给一个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楚岚想知道自己和赵怀峥有什么分别?为何她突然变了心意?难道赵怀峥身上有什么,是他不曾有的?
“楚岚!”荣国公见他不动,提声又斥了一句。
楚岚终于动了动身形,他将自己的目光一点点从方云蕊脸上移开,按在婚书上的手骤然收紧,褶皱一张卷进他的手里。
“这张应当是用不了了。”他说了一句,攥紧了手心大步离开了。
屋里那股威压的凝重感随楚岚的离去消失,方云蕊松了一口气,心底默默重复了一句:谁也不能阻止她的亲事。
“好了。”荣国公看着海林走过来,再次从海林手中拿过新拟好的定婚书,道,“来写这新的一份。”
这次是方云蕊率先落笔,她写完了她的名字,又看着赵怀峥写完了自己的,两封婚书连同对方的定婚信物都被各自收好。
这亲事算是定下了,荣国公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一股愁绪堵在心口,将散未散,只好对赵怀峥道:“以后可多到国公府来走动,我会吩咐下人,让他们不要拦你。”
“好。”赵怀峥应下,转而看向方云蕊,道,“国公爷,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云蕊说。”
“好,好。”荣国公点着头,思虑道,“这个时候,府里的荷花开得不错,你们上那儿去散散心吧。”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真怕楚岚过了会儿又回来了,别又再闹出什么不好看的场面来。
方云蕊便为赵怀峥引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微错半步前往了府中的莲池。
赵怀峥看着她走在前面,发间那只蝴蝶兰的发钗一闪一闪的,亮得好看,他顿时将方才那些不愉快抛诸脑后,望着自己的未婚妻笑了一声。
“赵大哥笑什么?”方云蕊听见他笑,回过头来匆匆看他一眼。
赵怀峥却答非所问,摸着自己怀中,道:“此去华州,我带了一只簪子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是吗?”方云蕊停下脚步,“让我瞧瞧。”
赵怀峥便将簪子取出,那是一只红珊瑚的簪子,做得雅致精巧,一看便知是匠人用心所制。
红色的簪子放进她雪白的手心,相衬起来极美。
“你说你喜欢红珊瑚,我看见就买了下来。”
方云蕊愣了愣,她上回只是随口一提自己喜欢红珊瑚,没想到赵怀峥记在心上了,还想着带给她一只簪子。
“这东西看着贵重。”方云蕊道,按理说收下不太好,可他们现在已经定下婚约了。
“是赔礼!”赵怀峥生怕她不收,忙道,“我一去一个多月没了音信,实在是忙得顾不上,希望你不要介意,这只簪子就当是我的赔礼,你收下吧,收下我就心安了。”
为了迁就她几分,赵怀峥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身子,方云蕊抬眼看他,两个人的距离便近在咫尺,再进一步就可以交替呼吸了,佳人独绝,赵怀峥情不自禁放轻了呼吸,而后又紧张地退了回去。
方云蕊露出一点笑意:“好,那我就收着了,多谢赵大哥。”
“你若不介意......唤我名字也可。”赵怀峥摸了摸后颈,两个人中,分明他压了方云蕊足足一头的身高,可他反倒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方云蕊便从善如流:“怀峥。”
叫声名字罢了,若她还是一开始的她,或许也会因为这一声称呼的改变而害羞赧然,可她早就什么都经历过了,又怎么会只因为叫得亲切了些,就觉得无所适从了呢?
赵怀峥只觉得自己的名字从没这般好听过。
“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赵怀峥道,“现今京中不太平,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想......把京中的那个院子卖了,去华州买个大一点的宅子安顿下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方云蕊看向赵怀峥。
这种事按理说不必过问她的意思,即便结为夫妻,她也只有以夫为天,顺着赵怀峥的意思,赵怀峥想迁去华州根本没有过问她的必要。
可赵怀峥就是问了,这样认真谨慎地将她放到他的未来去规划,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比什么动听的情话都要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