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的难过,他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这么冷的天,让你赶过来,难为你了。”若是细听,不难听出,崔枕安的嗓音中微有些哽意。
可季玉禾是局外人,全然无觉。她只轻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听闻您这段时日身子不好,本想着前来探望,却又听闻您不喜旁人叨扰,便没敢来,今日一见,倒是玉禾的福气。”
“今日叫你来不为旁事,”崔枕安一顿,“先前皇后娘娘曾提及将你许给我一事,你可还记得?”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季玉禾觉着自己的心脏狂跳,近乎一张嘴便能跃出喉咙。
微定心神,她朱唇微启,脸色又烫了几分,满含羞意的点头,却又怕他未见,又加了一声低应,“嗯。”
“今日叫你来,是想同你说一声,你与我的那门亲事,不能作数。”他讲的毫不留情,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却一下子让深陷其中的人刹时傻了眼。
几乎睁圆了一双眼珠子,季玉禾含羞的情意挂在脸上几乎尚未散去,就在她默然品味他的话之后,她才回缓过神来,自知不能失礼,却又不太甘心,只能硬端着肩道:“太子殿下,叫玉禾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太子殿下.......”正一如她先前所想,两个人的婚事被人提了几次又放下,每次都是希望而至最后又全盘落空,几番折腾,使得她近乎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如今又是。
在她看来,何偿不是特意叫她过来再次羞辱一番呢?
“太子殿下,若只为了说此事,大可不必如此正郑重,您大可派一名女使,来季府传话即可,何必亲自与玉禾费一番唇舌呢?”
不难听出。她积怨已深。
从前只听说季玉禾模样好,品性好,脾气更好。是百里挑一的大家闺秀。
这般失仪,也是难为她了,更可见将人硬生生逼成了什么模样。
“此事一早便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并非我本意,我亦知,此事对你造成了诸多不便。”沉一口气,却也未与人道歉。
还只觉着一切只是她应得的。
“既说了亲事,那便借此一并说了吧,此事闹得不好,你爹又在圣上面前得脸,我总不能亏待了你。”
“我的表兄崔初白,虚长你几岁,尚未娶亲,我思来想去,他或可成你的良配。”
“他的父亲前些日子病逝,父皇已有意让他接袭王位,不久后,就会前往北境封地,做北境王,而你嫁给他,便可成为北境王妃。”
“不知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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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一双眼
千没想万没想, 崔枕安特意让她跑来一趟竟是说这种事。
他不要也就算了,偏却硬生生的将她推给旁人。
季玉禾强忍着愠意,原本端方温柔的一个人, 终也在这几次三番的戏弄之下有了脾气,手紧紧握于袖袍之中,“殿下竟厌恶玉禾至此?”
明明当初在北境时所有人都说她会嫁给崔枕安, 可为什么一转头竟成了这样?
听闻她语气中有怨怼之意,崔枕安微锁眉头,她毕竟是老臣之女, 她爹又是皇上亲信, 他不愿闹得太过难看, 强解释道:“并非是我厌恶,只是不愿意耽误了你。”
“此事是皇后娘娘定下的, 早知殿下不情不愿, 玉禾何必等到今日, ”与袖口中硬掐着自己的掌心含着泪仰起脸, “既现在殿下赏了玉禾一个好归宿,玉禾自当感激!”
“多谢太子殿下,玉禾告退了!”
她觉着无地自容, 京城里多少人都在笑话她, 若是还在京城当中,怕是真要耽误一辈子, 去北境,不失为一条上好的出路。
走时带风,一如白日里姜芙离开之际。
仅剩那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阁室里, 这会儿晖光洒在他身上, 铺就一层柔和的金光, 崔枕安单手轻握圈椅扶手,自言自语道:“姜芙,你既走了,这辈子我便不会再娶旁人。我也想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过的。”
“我想试试。”
自然,姜芙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声声低语。
自太子府邸出来之后,她义无反顾踏上归路。
回黎阳的归路。
而这回,自然不是她一个人,还有闻叔叔相陪。
连闻会明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可以这般顺利。
他本以为,姜芙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京城,不过她能选择自己的生活,闻会明自是替她高兴。
“芙儿,这回再回黎阳,你就什么都别做了,搬到闻府来,闻府就是你的家。
一直透过窗看马车外风景的姜芙听他唤声,缓缓自外的荒芜光景中收回视线,不若先前去时忐忑,这回连她的目光都跟着平和起来。
却分了神,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闻叔叔,你刚说什么?”
一见便知她心飞高远,闻会明便又道:“我是说,那间医馆,别再开了,先前闹出了人命,你就直接同我回家。”
姜芙想也没想便摇头,“闻叔叔,那间医馆我想开下去,那铺子定是不能要了,我打算在旁处再开一间,开医馆这段时日,我很开心,好像一下子寻到了方向似的,再说我也习惯了。”
“想来有闻叔叔你在,旁人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欺负我了,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话虽如此,可闻会明知道先前她在那间医馆里有多辛苦,他视姜芙为自己的女儿,更是舍不得她吃苦,“随你吧,不过你得回家来住,待回了黎阳,我就给你寻一处离衙门近的铺面,这样凡事都方便些。”
闻会明想得周到,闻府离衙门不远,且铺面开在衙门旁,一来她回家方便,二来也不敢有人轻易闹事。
如今父女两个好不容易重逢,闻会明自是再也不舍得姜芙自己颠沛流离了,总要将她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而姜芙自是明白他的好意,更不愿意让他再担心,反正只要还允着她开铺子,如何都好,此事上便也不再执拗。
二人就算说定。
马车颠簸,姜芙微微侧过身去,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望着外面转瞬即逝的风景,那皇城早就不在视线之内,可她仍旧朝后望去。
那座皇城中,有她曾经爱了许多年的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竟愿意给自己一份成全,一如姜芙所言,对他的恨意,到此为止。
她不想再恨了,她累了。
一路颠簸,再回黎阳,已是七日之后。
闻府内给姜芙专门收拾出来一方小院子,府中众人称呼她为“姑娘”,她与闻会明以父女相称,闻会明逢人便说姜芙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无论如何,姜芙终于重新又有家了。
先前的那间铺子,对面曾是珍娘的那家小面馆,除夕之夜被烧成灰烬,而今在陆续重盖。
曾经的丰元堂,自姜芙上京之后便没再重开,一想到刘繁曾对她意图不轨,又死在那里,当真是一步也不愿再踏足,好在是衙门的差人帮她理了一应,将东西搬到新盘的铺面里去,沣元堂又重新挂了牌子。
玉书和小锦在家闲置了一阵子,这才等得姜芙回来。
这两个人聪明懂事,虽不知他们回家过年的那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姜芙如何又摇身一变成了父母官的女儿,可这两个人只听不多嘴,铺子开了一切照常。
昔日“死了男人”的寡妇钟郎中,改姓为姜,旁人问起,她也只含糊应过。
自打沣元堂重开以来,姜芙又恢复了以往忙碌的模样,但是却觉着这些时日无比轻松,什么烦恼都没有,只为了治病救人。
现如今的医馆比先前那间小铺子要整整大了两倍,姜芙生怕忙不过来,便又请了一个座诊的郎中,时而她自己又负责收些散户来卖的药材,此事她轻车熟路,因从前在京城没少陪着哑婆婆做这些。
“姜郎中,来收药材了!”春日一来,散户们便又忙碌起来,每日都有人来送药材上门,姜芙一应看过,照单尽收。
“来了!”姜芙站在柜后,听到有人唤她,暂放下手上活计绕过馆内候诊的病人来到门口。
今日来送药的,是住在南街尾的陈大叔,他手拎了一筐才采下来的草药,背上还背了一篓,一见了姜芙,欢天喜地的。
“哟,您这里人多,我就不往里挤了,我把药放在这,您过过眼。”陈大叔将背上的那一篓也放到铺面旁,姜芙回身向里唤来玉书。
街市上熙熙攘攘,来往行人不绝,姜芙全然没有留意,在一处离她不远卖书画的摊位旁,正有一双眼注在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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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是道别
玉书自医堂中出来, 麻利的清点散户的草药,计算价格,姜芙就在一旁瞧着, 如今玉书的活计做得越来越好,不光会将医馆里的事务打理的十分细妙,且医术也跟着精进不少, 假以时日定也可独挡一面。那时候起,姜芙便能松闲下来了。
春风入骨,街上的行人日见多了起来, 尚不到午时, 街上烙饼的摊子便传来一阵油香, 风送医馆,玉书俏皮的扭过头闻闻, “呀, 好香啊!好久没吃烙饼了。”
一见她笑, 姜芙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也好久没吃了,你在这盯着,我去给大家买些!”
原本玉书只是无意识的感慨一句, 倒没想着朝姜芙张嘴要的想法, 她这样一说,玉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芙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姜芙笑着走开,直奔了街对面而去。
行出不几步, 似觉不对, 目光朝一侧望去, 所见之处皆是陌生的面孔,却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又觉是自己多思。
行到烙饼摊上,正烙饼的大哥识得姜芙,热情招呼道:“您来了,拿几张饼?”
“来十张吧。”一边算计着医馆里的人头,想着小锦是能吃的年岁,便多要了几张,一边掏银子,而后扭过头去朝西边张望了两下。
今日也不知是怎了,总是恍然错觉,好似被人在暗处盯着似的,怪让人觉着不安的,可每每望出去又什么都没有。
不多时,烙饼好了,老板将十张热气腾腾的饼以油纸包隔好,才免了烫手,姜芙这才捧了饼离开,就在路过书画摊的时候,姜芙脚步忍不住顿了下,目光再次环绕不大的书画摊位,未见异常,随即提步回了医馆之中。
就在她走后不久,一道修长而净质的身影自一幅长挂的山水画后出现,钟元的半张脸尚隐在书画后。
他双目中充满欣慰,抬眼望着这间‘沣元堂’已是心满意足。
自打离京之后,他便带着哑婆婆直奔黎阳,就是想看看这间沣元堂,而没想,姜芙竟也在此,对他来说已是意外惊喜。
此生还能再见她一面,他知足了,见她过的这么舒心自在,亦不枉他先前所做。
直到姜芙的身影全然隐于医馆之中,钟元这才扭身离开,行的不是大路,而是穿过一处狭窄的胡同,正与等候在那里的哑婆婆碰面。
哑婆婆耳不能听,嘴不能说,但她眼明心亮,当初过往,她自也清楚,亦知道为何钟元千里迢迢奔到黎阳来。
见他回来,哑婆婆不解同他比划两下,钟元看得懂,这是在问,为何不与姜芙相见。
他只是释然般的抿嘴轻笑,亦是从未有过的松意,他无法说,他早不是个男人,他亦无法说明自己的自卑,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些事,是钟元永远无法迈出的那一步。
就算姜芙不在乎,可是他自己在意。
况且,他做为局外人,早知姜芙不会是他的,一声兄长,早便说明二人的缘分。
再不愿强求她半分,更不愿一辈子拿感激当枷锁扣住她。
他待姜芙好,是自愿,不出于任何目的,二人识于彼此困苦时,一如逆境中开出的一朵逢生花,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美好,这便足够。
“她过得好,我就知足了。”钟元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咱们也是时候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