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撑着榻沿站起身来,心慌意乱的来到窗前,单手扑于窗沿上,如今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崔枕安不久就会毒发身亡,任其发展,就是神仙也难救。
姜芙猛回头去,目光落在他青黑的面上,又挪到路行舟的脸上,“赌一把,你敢不敢?”
“都到这个程度了?”路行舟是个通透人,既平日里那般稳当的人都讲出这种话,想来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若是不赌呢?”路行舟多此一问。
“若是赌一把,他可能活得成,若是不赌,他必死无疑!”姜芙干脆道。
这无疑给了他一记重击,路行舟回过身去,望向床上那仅剩半条命的人,眼下能拿主意的也仅有他路行舟,若是再犹豫,只怕是时间都浪费了。
“赌,怎么赌?”
姜芙紧紧捏住拳头,“我这里有一副方子,来的凶猛,喝下去可能会没命,也可能将他入心的毒都清出来,只看他能不能挺得住。”
路行舟紧咬牙关,再次看向姜芙的一双眼,坚定而神烔,最终他还是定了心神,“你既说有法子,那就试,我听你的!”
“想来崔枕安醒着,他也会听你的,大胆放手去做就是!成了是最好,若不成,我帮你顶着!”
仅这一句,倒是给了姜芙前所未有的信心。
那种被信任的感觉,又给姜芙添了几分勇气。
再不敢犹豫浪费时间,姜芙自桌案上取过纸笔,潦草而快速的写下一副方子,交到路行舟面前,“这方子,是从前钟元教给我的,他告诉过我,不到非用不可的时候就别冒险。可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能一试。”
虽上面的字迹潦草,却也能清楚辨认,姜芙现在是路行舟最大的倚托,他二话不说,不疑不问,将方子好生揣到怀中,“我亲自去办,放心!”
话落,大步出了门去。
房里又剩下姜芙,和一个半死不活的崔枕安。
微定心神,姜芙回到榻边坐下,发上插的,仍是那支修补好的群青色发簪,窗外的光影打在她的身上,她身形的轮廓又覆盖在崔枕安的面容上。
当年姜芙所受的折磨甚多,可不得不说,崔枕安所遭受的也不少。
连姜芙都觉着他有些.......可怜......
尽管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
朝廷传来消息,晖帝身子不爽朗,加上黎阳战事晦暗不明,一时间朝内外诸多猜测,人心不稳。
可这对崔初白来讲,无疑是大好时机。
甚至他很快便从与崔枕安第一次交手的战败中提起精神来。
援兵被他卡在关外进不来,拿下黎阳城,活捉崔枕安只是时日问题。
只待后方粮草一到,崔初白就会对黎阳发动第二轮的攻击。
眼下黎阳城内的人,全民皆兵,等着迟早会来的那一战。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路行舟便匆忙将姜芙所用之药一一取来,这些东西不难,姜芙的医馆里应有尽有。
旁的医馆中不常用的怪药她也备着,本想着年中时清理一批,倒没想提前派上了用场。
夏日近,路行舟亲力亲为,来回奔忙了一身汗,到屋里气还未喘匀,便问道:“这药现在就煎吗?”
姜芙对方子一一查看,摇头改了主意:“煎药来不及了,将这些挑出来碾碎了,加上黄酒和成丸子,直接让他吞服下去。我医馆中的小锦,平日最会做这个,方才我出来时,已经叮嘱他一会儿过来帮忙,待他来了,你将这些交给他就好。”
“好,我知道了。”路行舟不敢耽误片刻,直将那些药材又尽数拿走。
左不过小半个时辰,小锦取了新制的几粒丸子来到房中,姜芙只取了一颗,这药性太烈,多了只怕人要下黄泉了。
将黑丸塞到崔枕安的口中,随后喂了几匙水下去,好在这丸子入口,不似汤药难吞。
见他终有了个吞咽的动作,姜芙心沉了一沉,示意小锦道:“将这两丸收好,别让人动了,你也好好去洗洗手,免得沾了药性。”
小锦点头,匆忙出去了。
此药猛且急,一般来讲,吞下不久就会起效,眼看着就要验证结果的时候,姜芙心跳的比常时快了两倍不止,坐立难安。
连她也没把握,崔枕安是会就此一命呜呼还是有机会将体内的毒全清了,只看这一关了。
更看他自己的造化。
明明坐不住,却也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双眼珠子盯在他越发没有生气的脸上。
不多时,果真药下去开始发力,显见着崔枕安的身子抽动了一下,而后面色起了红色,紧接着又是一声重咳。
姜芙眉目一提,凑上前去,“怎么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不断的咳嗽,身子抽动的越发厉害,姜芙这才看出,他是在抽搐,慌忙起身,自药箱中取了银针,强按着他的身子,扎入穴位当中。
那人却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反而抽的更厉害了,最后连姜芙也按不住他,最后崔枕安突然睁眼,单手撑榻,支起半个身子,吐了一口黑血出来,正溅在姜芙的衣裙之上。
来不及细看,崔枕安又重重仰倒下去。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隐隐只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似梦非梦,亦真亦幻。
“姜芙......”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而后朝她伸出手去。
这一次,姜芙没有避开他,而是紧紧握住他手,“我在。”
她回应。
仅仅两个字,却好似填补了崔枕安内心深处所有的空白。
仅这两个字便足够了。
他别无他求。
“我的心口.....好疼啊......”似心疾又犯,且比以往每一回的痛楚都要浓烈。
唇上的黑血染黑了唇齿,他重重拧着眉头,痛苦万分。如在深渊中浸泡。
姜芙身子前探,将他头抱在怀中,试图止了他的抽搐,可将人抱在怀中才发现,这些连她也止不住。
“疼......心口......”眼前是一片漆黑,心尖儿上似有人拿着刀一片一片的割肉下来,那种痛楚根本形容不出来,他无力的抱着姜芙的手臂,几乎分辨不出此刻颤抖的是自己还是她。
这副模样是姜芙先前也没想到的,连她也不知用这方子的后果。
眼下,她也是真的慌了,看此情景,崔枕安好似活不成了。
“崔枕安.....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这就给你再施针......”姜芙捏着他的手臂说道。
其实怎么施,往哪个穴位施,她都已经没了主意。
“不.....别放开我......”此刻他好似所有的气力都用在抱住姜芙上。
他觉着这回自己命不长久,怕是挺不过这次了,趁着还勉强清醒,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哑着声道:“快走.....离开黎阳....去找许岚沣.......”
姜芙猛摇头:“别说这些废话,你别死,我告诉你你不许死,你还欠我,你这辈子都欠我!你若是死了,黎阳城不保,你谁都对不起!”
两颗热泪砸下,正落在他紧闭的眉眼间,滚热,崔枕安感受到了,很多事情,不必言说,他已经明了,仍旧睁不开眼,仍旧心口疼的厉害,“这辈子欠你的,我还不上了......下辈子,你肯给我机会吗........”
“你别死,你别死.......”姜芙没有回答他,可显然,她的情绪已然失控。
这辈子,她只为崔枕安心疼哭泣过两次,一次是嫁给他时他重伤昏迷,一次便是这回。
是发自内心的心疼,非恨,非怨,只是心疼。
姜芙不愿意让他死。真的不愿。
怀里的人早就没了知觉,抓握住姜芙的手臂力道渐小,而后在他怀中瘫软下去。
意识到这些之后,姜芙整个人懵住。
“崔枕安.....崔枕安!”一遍一遍的唤他的名字,却再没了回音。
颤着手探上他的人中,还好,还有气息,姜芙抽了口气,将人放倒,而后又取了银针施在身上各处要命的穴位之上。
这时候已经管不得那么多,死马当作活马医。
黎阳城被围困的消息传到京中去,别说宫中朝上,就连路府上下也是人心惶惶。
众人只顾着远在黎阳的路行舟,根本无人留意小小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正暗自谋划着什么。
府中人心涣散,路行舟远赴黎阳回不来,这对于棠意来说,是个天大的机会。
深夜露重时,路青云独在书房中观看机密要文,正泡于愁苦中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已经近乎三日不能合眼。
虽已是困倦至极,却也不愿去休息,生怕一醒来,局势大变。
此时突然响起三声叩门响。
路青云伏在案上连眼都未抬,只隔门相问:“谁?”
门外响起陌生的女音,“老爷,是夫人让奴婢来给您送参汤。”
闻声,路青云不免有些奇怪,门外的人声听着耳生,但一想到是夫人差遣,加上连熬了几个大夜,倒也没往深处去想,只道:“进来!”
随之门声响动,见着一个陌生的女子手里捧着一只食盒入了门中。
路青云为人谨慎,府里有几个下人他都清楚,更何况他一般爱用脸熟的,一般生脸皆不能近身,门口明明有侍卫,怎的竟让她个脸生的姑娘入了园子。
“你是......”这人是不是夫人派来的,他开始有些怀疑。
这是棠意第二次见到路青云。
第一次,是在北境,她全家被治罪后,她偷偷潜到北境去,彼时的路大人扶持北境王有功,官至高位,乘轿游行,受北境百姓朝拜,好不风光。
彼时的棠意年岁尚浅,可记忆力超群,仅远远的瞧看一眼,就能将他的五官长相熟记于心。
再见,便是这回,与她记忆中的路青云差别不大,一眼便可认出。
棠意微微福身,“奴婢是新来的,夫人说老爷您这几日休息不好,让奴婢送参汤来给您补补身子。”
夫人自是知道他的脾气,从不让眼生的人入房,一听她坏了规矩,不免脸上不喜。
可实没精力与她发火,只面上不悦指了桌案道:“放在这里出去吧。”
话落,便又垂目盯于桌案之上。
“是。”棠意眼露别有用心的笑意,路青云并未察觉。
棠意将那食盒重重搁在桌上,停在一侧,随之掀开上面的盖子,“老爷不看看里面的东西?”
听她语气奇怪,路青云面露疑惑再次抬眼看这个女子,见她似笑非笑,这模样十分失礼,面上不悦之色更重,他眼帘下垂,正瞧见灯影下,那食盒中所放之物,黑毛一团,夜里光线昏暗,倒一时也辨认不出什么。
“这可是很特别的东西,老爷若不亲自来看,怕是要浪费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她语气也变得更加阴阳了起来。
路青云才想着哪里来的这么个没规矩的东西,随之也忍不住好奇,朝那食盒中的毛团中探出手去,一抓在那黑毛团之上,手感熟悉,朝上一拎,有血迹沿着食盒流淌出,虽仅看一眼,但他很快便辨认出手里的东西,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路青云是文官,从来都只是于高位上发号施令,从未亲眼见过这种东西,他心头狂惊,将那人头甩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