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似是北风。好风凭借力,既如此,那场火不妨偏一些。”
亲信嗫嚅几声:“可大人这般,恐会惹得贵妃和王爷不满吧。”
孟之焕眯眼:“那又如何?好叫他们知道,世上之事并不是他们想做便能做成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甘心情愿地被他们所摆布。”
孟之焕抱臂哼笑一声。
——
杏园南侧多园林小丘,苍树睥睨,蓊以杂林,远远看着一片冷绿,稀稀落落又似远非远地掩盖官舍。
正殿偏殿宴会已撤,钟鼓刚歇。
乘着小雨,刚下宴的官员三三两两地拖沓着脚步。
李栖筠面色酡红地在中道与自己的上峰顾侍郎等人分道扬镳,进了自己的官舍。
小周氏同李毓秀早已回来了,李毓秀早早歇着了。
李栖筠进去,便见小周氏正坐在榻桌前,指点地下的几个丫头熨明日要穿的衣衫。
李栖筠踉踉跄跄地进来,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了。
小周氏啧了一声,见他压着了李毓秀新烫好的衣衫,推他一把。
李栖筠挪动一下屁股:“以往我分到的官舍都在兴盛门那头,是与同僚一起住的通间,这也是第一次分到宣德门这头独院的官舍,十分不错。”
小周氏撇了下唇角。
她本也觉着不错。只是今日在偏殿她过得极其屈辱,并无一点畅快,只因那些官眷无人理她,甚至也无人将她放在眼中。
都怪李栖筠这么多年也未给她一个名分,也连累得李毓秀如今亲事也没什么着落。
她心里这样想,脸上未显,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样。
“郎君辛苦,明日后日还有九射宴和马球会,今日有什么自有妾来办,郎君先歇着罢。”
她走前正将李栖筠的外衫除下,外头突一阵喧闹,远远地小周氏听见似是什么走水了的动静。
她正想听个分明,便有内侍敲门。
“李大人,不好了!宣德门那头走水了,听说是仪鸾殿那头起的火,顾大人和王大人叫您一同去瞧着呢!”
李栖筠一惊,酒意散了三四分。
走水之事乃是寻常。当朝建筑多木制,这便是京中多望火楼的缘故。
可杏园走水便不寻常了,毕竟把守的内侍又很多。
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小周氏心里也惴惴,连带着心跳都加快几分。
见李栖筠趿拉了鞋便要推门出去,忙叫他一声。
“又不是我们这边起火,扑灭了便是了,郎君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李栖筠正披着外袍子,闻言瞪她:“妇人之见,起火之地可是在仪鸾殿,那里头可是存着圣人太子与皇后远游冠服和通天冠服,又有冠青、九旒,花冠的,若真损毁,定然会惊扰圣人。圣人若着人去了,我却在这儿躺着。你觉着可妥当?难不成我的脸子比圣人的还大些?”
小周氏被他堵得说不出什么来,眼见李栖筠蹬蹬几步便跑远,在屋中来回踱步片刻。到底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偷偷跟了出去。
——
宣德门旁,云烟弥漫,隐有橙光。
李栖筠走近,眼见仪鸾殿南面的柱子被火气熏黑了一块,应当是宣德门起火引过来的。
还好今夜有细雨,救火兵丁又来得及时,是以火势并不大。但离得近地众多官员都到了场。
天色向晚,众人也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情况,群龙无首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办才是。
混乱中,有人嗫嚅一声:“火势并不大也已扑灭,天色也不早了,圣人应当已睡下了,想必也不用为了这等事惊动圣人罢。”
这话便是刘贵妃的人趁乱隐于人中说的。
二人承意,本就是想在宣德门小小的放一把火,谁知就一会儿的功夫火势竟窜到了仪鸾殿去…
他们自知惹了祸事,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了,谁知这话一出,司天监中分管仪鸾殿的刘内侍便不乐意了。
“荒唐,仪鸾殿是何地,乃是存放圣人衣冠的之地,事关圣人便是头等重要之事!再言,此事若是有心之人所为如何啊?”
听了这话,许多大臣忍不住撇唇:论溜须拍马、逢迎圣意,还是要论司天监的人。
只是腹诽,自不能多说什么。
一席人中官最大的殿学士王大人一派‘虚心’,叉手请教,“那刘内侍,当如何是好?”
刘内侍也说不出个什么。
以往宫中也走过水,这样小的火势子不好劳烦圣人;可如今不在宫中,是在自己管辖的仪鸾殿,刘内侍正有几分纠结。
后头有人道:“不若咱们先将此事上禀太子殿下如何。”
刘内侍一听这话眼前一亮,连声附和:“是啊,太子殿下果决,问禀如何办也好。且今日太子殿下酒醉,屏退内侍往绿居院去了,此刻应当是在批阅文书。绿居院同仪鸾殿可挨得不远,也不知太子殿下有无被火势波及?”
他话这般说,众人一时都有些担忧,商议一通,都往绿居院里去了。
——
绿居。窗外细雨停了了,外头婆娑树影映在窗上。
陆珵坐在黑漆书架侧看折子。这几日的折子具是审官院和考课院递上来的。审官院和考课院具掌官员贬迁。审官院考核京中官,考课院考核幕职、州、县官。由陆珵复查,再由庆帝亲自升擢。
陆珵素日里做事最是认真细致,看着看着便投入进去,半晌没有旁的动作,直等他将案上的东西看得七七八八,他才想起李青溦。
“抱歉,一时忘了。”陆珵抬眼,看一眼一旁的东洋钟,见时辰已不早了,“我送你去宋家。”
平西王夫妇年岁大了,下了第一道宴会后便告了席,期间还支人来问了李青溦,李青溦因答应了陆珵,倒未跟回去。
只是未想到事情也未办成,
李青溦早已将那幅樱桃图画完了,画纸放到一侧阴干。她正百无聊赖地支颐瞧他,她倒也并不在意他说得那些,只是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文书,如何那般入迷?”
陆珵将手边的折子抬起,李青溦只瞧见个什么庆二十二年二月,河堤尽溃,下流多冲决,上谕以殚力河防……密密麻麻一些字迹,她只是展眉看了两眼看不太懂,也并不在意了。
已是初秋,又下过雨,陆珵起身取过一旁的大氅披到李青溦身上,二人一左一右地出门,刚过了廊道瞧见院子里头开得棱棱的荷花,她一时倒想了起来。
“对了,先前你一直说有事未同我说,究竟是何事呢?”
梅花窗底一窗灯,照着她娟娟侧影,她一双眼带着笑意
陆珵回头看她,喉结很重地滚动了一下:“其实,我……”
突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事不好了,殿下!”
陈内侍急急地跑上前方看见李青溦,愣了一下,突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了。
李青溦被他一跪,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听见了他的称谓:“什么?”
她微微一怔,曲眉微挑看向陆珵。
陆珵抿唇,还未来得及说话,绿居正门一阵喧嚣,众多脚步由远及近。
——
陈内侍进门禀告,绿居正门,众人忧心忡忡地踱步等在外头。
那司天监的刘内侍久久得不到动静,立功心切,嗳哟着轻拍一下腿。
“太子殿下素喜静,经常只那陈内侍一人伺候。那陈内侍以往是在光华楼前伺候,从未伺候过贵人,瞧着便是个拙嘴拙舌的,怕是连话都说不清。”
“再言,太子殿下的住所连宣德门那般近,也不知有无大碍,不若咱们还是进去瞧上一瞧也好。”
众人知他的意思是进去禀明,几个言官唔了几声:“太子殿下未传唤,恐怕不合适。”
刘内侍这等年纪能分管一殿,靠的是机灵,而不是他们这般的酸腐,闻言心里白他们一眼,抬步先进了院子。
众人只好也跟在后头了。
李栖筠行在最后,他人至中年成日里只是想瘫着,浑身都是懒肉,今日本就喝多了酒,并不想这般东奔西走的,只是众人都进去,他也不好站在门口当门神不是。
十几人脚步匆匆,李栖筠呼哧呼哧地跟在众人后头。刚过了抄手游廊,便瞧见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桥上,一内侍躬身跪在一旁。
前面那人身量英挺修长,浓密鸦青的发反映在溶溶灯光下,光下,他一张侧脸端正匀停,只是微微抿着唇,表情似有忐忑沉重地看着对过之人。
正是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对过之人身量娇小,隔地有些远了,正加上太子殿下将人挡地严严实实,李栖筠也瞧不出是谁,只觉着几分熟悉,正想多看几眼。前头突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便听那刘内侍道:“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同太子妃有正事要办,贸然闯来,望太子殿下恕罪!”
那刘内侍行于最前,早就瞧见了太子殿下对过是个女子,当下心里头叫苦不迭,来得不是时候啊!竟会撞见太子殿下同女子夜会!
他心中正想着若太子殿下因此怪罪,当是如何是好啊!
刘内侍焦心如焚,心中不知如何应对,突看见那女子身上的一件披帛。
那披帛乃是云青色,看着十分朴素,众人自瞧不出什么来,可刘内侍可是在仪鸾殿里伺候的,如何看不出那披帛是流彩暗纹,也自然看得到袖口的银丝龙 凤,又如何认不出,这件披帛乃是皇后娘娘年前某次了穿过的!
能得皇后娘娘亲赐披帛,这女子还能是什么身份?
李栖筠在后头跪着,也不知是何情形。如何就是太子妃了呢?太子不是未有婚配吗?
他要几分好奇,抬眼瞧了一眼,便见太子殿下对过那女子绿鬓如云,头上钗环照夜,煜煜生辉。
这不是…
李栖筠一怔:“溦溦,你如何在此地?”
这一切似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
李青溦一时反应不过发生了什么,如何便乌怏怏地一大片跪了一片下来?
听见她爹爹的声音,她忙侧过头来。
李栖筠高声提点李青溦:“溦溦,瞧见太子殿下如何不跪!”
陆珵皱眉,叫众人起来,拉着李青溦走远。
直远了,李青溦似才反应过来,脸色一白,后退了一步。
陆珵忙扶住她胳膊。
李青溦一双杏眼瞪大了,形状鲜明的唇没有血色。她抬眼看陆珵,低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何人?如何他们都在说太子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