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后, 张元修并未回府,而是又去了官署。
值守的同僚看见他回来时,不禁愣了愣:“元修兄, 你不是下值回府了么?”怎么这个时辰又过来了。
“想起了一件事尚未处理。”张元修说着,快步走到他的桌案旁,从一堆公文里找出一封信函, 拆开看了一眼之后,便带着那封信函快步离开了。
如今国丧期满, 朝中上下都在筹备姜毓登基一事。
谢沉霜与姜毓刚同礼部敲定,姜毓登基的细节之后,宫人便进来道:“陛下,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元修求见。”
原本神情松懈的姜毓, 一听这话, 立刻瞬间坐直身子:“传。”
很快张元修便进来了。他行过礼之后, 便说明了来意:“陛下,去岁被先皇派去临江核查赈灾银粮的查赈官李文秀之死,半个月前临江巡抚已上了他是死于急症的题本。可今日辰时,却有一个自称是李文秀侄儿的人,来都察院投递诉状,言他叔父李文秀并非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他杀,这是李文秀侄儿的诉状。”
内侍接过诉状, 转呈给姜毓。
姜毓并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看完诉状之后, 他又将其递给谢沉霜:“太傅, 你看看。”
谢沉霜对李文秀有印象。
李文秀是去岁与张元修一同考中进士的。但他的名次靠后,本应该是分到地方上任知县的。在他们等候分配的时候, 临江下属的两个县遭了水患,朝廷拨了赈灾的粮银。
照例粮银下拨到灾区之后,要派官员监督、核查银银粮的使用情况。彼时谢沉霜与李文秀有过一面之缘,他便向宣帝举荐了李文秀。
宣帝应了谢沉霜的举荐,点了李文秀做查赈官。
但去岁十一月时,却突然传来李文秀暴毙的消息。
彼时恰逢文王作乱,宣帝无暇顾及此事,便让他们下面详查,一直查到今年,最终报上来的却是,李文秀突发急症暴毙的结果。
可如今李文秀的侄儿却在书信中说,他的叔父并非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他杀。原因有二:其一,他在整理他叔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张草稿纸,上书淮安知县冒赈,以利诱他,他不敢受,恐负陛下。其二则是,他们请仵作重新验尸后,发现李文秀生前曾中过剧毒。
李家人因而怀疑,李文秀并非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他杀,这才一路来上京都察院投递诉状。
姜毓听完前因后果后,沉吟片刻,开口道:“李文秀是查赈官,他的死因既存疑,那便意味着,去岁临江赈灾粮银或许存在官员贪墨的情况。”说到此处时,姜毓下意识看向谢沉霜。
他虽是宣帝的独子,自小也是被当做储君来培养的,但毕竟尚且年幼,处理政事上难免有些吃力。
谢沉霜轻轻颔首:“陛下所言有理。那依陛下之见,此事该如何裁决?”
去岁宣帝病重后,姜毓便在谢沉霜的辅佐下,陆续开始处理政事了。听到谢沉霜这么说,他认真想了想,道:“此事要彻查。”
“如何彻查?”谢沉霜考验道。
姜毓坐在龙椅上,小脸严肃:“其一,彻查李文秀的死因。其二,核查去岁拨给受灾两县的赈灾粮银的使用情况,若有官员从中中饱私囊,定严惩不贷!”
谢沉霜也是这个意思。
无论是李文秀之死,还是贪墨情况都需彻查,但眼下的问题是,该派谁去彻查此事?
“臣张元修不才,愿请去临江调查此事。”张元修拱手行礼自荐。
姜毓看了一眼张元修。一时拿不定主意,遂转头用眼神询问谢沉霜。
谢沉霜问:“若我记得不错,张大人是临江人?”
张元修应声称是。
李文秀这个查赈官死在临江,却被伪造成是死于急症jsg,且临江的府、县两级官员,皆认定李文秀是死于急症,光凭这一点便不难看出,李文秀之死背后牵连甚广。
那么去调查此事势必危险重重,但张元修却自动请缨领了这个差事,谢沉霜心里对他的赞赏顿时便了一分。
而且他素闻临江人十分排外,若由张元修这个临江人前去调查,或许会事半功倍。
谢沉霜冲着姜毓轻轻颔首,姜毓便道:“既然张爱卿主动请缨,那朕便允了。还望爱卿此行务必亟疾苛察,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
“是,臣张元修定不让陛下失望。”
此事敲定后,张元修便告退了。谢沉霜同姜毓道:“陛下先歇息片刻,关于临江贪墨案,臣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张大人。”
姜毓应了,谢沉霜便去找张元修了。
之后他们两人就此事商讨了一番后,眼见要到闭宫门的时辰了,张元修才拱手离开。
奉墨和洗砚等在外面,见张元修出来,奉墨忙掀开帘子,待张元修上了马车之后,便甩着鞭子,将马车往张家赶去。
洗砚给张元修奉茶时,却突然发现,进宫一趟后,张元修原本紧蹙的眉心,突然就舒展开来了。
他们家公子是在宫里发生什么好事了么?
洗砚虽心里疑惑,但他不似奉墨那般没眼色,疑惑归疑惑,但仍默然退了回去。
马车一路疾行回了张家,今日张元修回府后,并未如往常那般去书房,而是径自回了春禾院。
院中月色如霜,暖融的烛火映在纱窗上。
张元修走到门边,就见祁明乐正在同银穗和采荷打叶子牌玩儿。听见响动,祁明乐一扭头,脸上贴的纸条哗啦啦就颤了起来。
张元修:“……”
“大公子,您回来了。”采荷与银穗也忙站起来。
张元修这才发现,她们三人脸上都贴有纸条,但采荷与银穗的少,最多的是祁明乐。
眼下张元修回来了,采荷与银穗行过礼之后,忙退下了。
“今日可好一些了?”张元修走过去问。
祁明乐一面摘脸上的纸条,一面道:“喝了蓁蓁的药就没事了。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处理了一些事情。”说话间,张元修抬手,帮祁明乐摘脸上的纸条。
他神色温润而耐心,但祁明乐却莫名觉得,张元修今晚有点怪怪的。她三两下撕掉脸上的纸条,正要开口说话时,张元修却突然轻声道:“明乐,我带你出门玩儿,好不好?”
哈?!祁明乐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在?!”
“明日。”张元修答。
他们成婚这么久,这还是张元修第一次说要带她出门,祁明乐顿时来了兴致:“去哪里?”
“临江。”
“临江?!那不是你的祖籍么?”祁明乐狐疑看着张元修,“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要回祖籍了?!娘他们也去么?”
“陛下派我去临江查案,娘他们不去,就我和你两个人。”张元修单手搭在祁明乐的肩膀,俯身望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蛊惑,“去么?”
祁明乐向来是个在府里待不住的人,此番听到张元修说要带她出门,她焉有不应的道理。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去去去。”
祁明乐这人生性/爱自由,回上京后成日被拘在这四方天地里,她早就待闷了。如今能出远门,她自是欣喜至极,忙站起来道:“那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说完,便喜笑颜开提裙往内室去了。
张元修站在原地,目送着祁明乐进内室后,眼底才滑过一抹坚定。
祁明乐喜欢卫恕又如何。
他不会再给卫恕机会,此番临江之行,他会将卫恕一点一点从祁明乐的心里剔除出去的。他要祁明乐除了是他的妻子外,还要祁明乐的眼里也是他。
第37章 山匪
之后张元修又去见了苏沁兰, 同苏沁兰说了他要回临江办差一事。
“大哥,你既要回临江办差,那你把我们也带上吧。”张云葶一听这话, 立马欢喜道,“我也想回临江去看看。”
“大哥是奉旨去办差,不是回乡游玩, 带上我们算怎么回事!”张元昱皱眉呵斥。
张云葶仍不死心:“那要不这样,大哥你去办你的差, 我和娘还有大嫂二哥单独走。怎么样?”
说完,生怕张元修拒绝,张云葶又急急道:“大嫂都还没去过临江呢,是吧, 大嫂。”
张云葶看向祁明乐, 示意她也帮忙劝。
祁明乐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 张元修已道:“你大嫂与我同行。”
苏沁兰和张元昱:“!!!”
“我会武功,我跟你大哥同去,可以保护他。”祁明乐一脸认真的模样,仿佛她此行,不是出门游玩,而是真的去保护张元修的。
张元昱听到这话,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动了动嘴唇, 试图想提醒祁明乐,但话涌至唇边时, 又被他咽了回去。
而张元修漏夜将他们兄妹俩叫来苏沁兰这里, 除了告知他们此事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我此次临江之行, 快则月余,慢则需两三个月。”说到这里时,张元修转头看向张元昱,“我不在这段时间,娘与云葶就交给你了。”
张元昱点头:“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和云葶的。”
同苏沁兰他们说过之后,张元修又去找了孙伯,交代了一些府里的事。等他回春禾院时,已是深夜了,但卧房里却仍亮着灯。
张元修走进内室,就见祁明乐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寝衣,正坐在桌边擦刀。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张元修走过去。
祁明乐将刀插回刀鞘里:“这就睡了,你也早点睡。”说完她将刀放在桌上,打着哈欠往床边走。
待张元修沐浴出来时,祁明乐已经睡着了。卧房内只剩下一盏较远的孤灯,发出微弱的亮光。
张元修走到床边,看见床面前两只凌乱的绣鞋时,眼底滑过一抹无奈。
他走上前,弯腰将那两只绣鞋拾起来,整整齐齐放在脚踏上之后,复又将自己的靴子,与祁明乐的摆在一起之后,才掀开被子躺下。
祁明乐与张元修是一夜好眠,而苏沁兰与张云葶母女俩却都没睡好。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张元修第一次离开苏沁兰身边,虽说是回他们的祖籍,但苏沁兰这个做母亲的,心里还是存了不少担忧。
而张云葶没睡好,则是因为一个人。
在经过大半晚上的不安之后,张云葶决定同祁明乐说。因为即便她不说,祁明乐到了临江,肯定有人也会同她说的。
与其让祁明乐从别人嘴里知道,倒不如她提前同祁明乐说。
第二天一早,他们母子三人为张元修和祁明乐送行。
趁着苏沁兰在拉着张元修抹眼泪时,张云葶偷偷将祁明乐拉至一旁,小声道:“大嫂,你们回临江,定然是要回祖宅的,若回祖宅,想必也会遇见如絮姐姐。”
“如絮姐姐?!她是谁?”这是祁明乐第一次听张云葶提到这个人。
“她是大伯母的侄女,自幼父母双亡,被大伯母接过来养在府里。如絮姐姐比我年长四岁,她小时候还曾与大哥一同在府里的学堂里进学……”
祁明乐一下子就抓住了精髓:“她是你大哥的青梅啊?”
张云葶:“……”
“云葶,你跟大嫂嘀咕什么呢?”张元昱正要过来时,却被张云葶拦住了,“你不准过来,我们说的都是女儿家的话,你不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