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抓住那个小孩,正要训斥他时,那个小孩非但没挣扎,反倒立刻转过身,将她的香囊还给她:“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祁明乐:“……”
她没想到,这个小孩竟然这么快就道歉了。
这小孩长得又瘦又白,不同于先前的没教养,此时他黑葡萄仁一般的眼里,全是诚挚的歉意。
祁明乐见状,原本训斥的话,只得咽下去,改口问:“错在哪里了?”
“姐姐刚才扶住我,我非但没向姐姐道歉,还顺走了姐姐的香囊。对不起,姐姐,我也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忍不住。”说到这里时,那个小孩垂下脑袋,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忍不住?为什么忍不住?”祁明乐觉得奇怪。
那小孩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开向祁明乐,似是正要开口解释时,他脸上骤然闪过一抹惊恐之色:“姐姐!你身后!”
祁明乐下意识扭头,然后下一瞬间,一股力道狠狠朝她撞来。
祁明乐本就蹲在木栈道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身子当即便朝下面的水塘倒去。而在她身后,响起一道稚嫩,但却带着恶毒的声音:“你也去死吧!”
“噗通——”
祁明乐跌进水塘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师爷赶过来看见这一幕,吓的呼吸都要骤疼了。
“来人!快来人!快救人!快去禀报县令大人!!!”那师爷连滚带爬往这边来的同时,扯着嗓子高声喊着。
而那小孩站在岸边,目光落在水面上。
祁明乐是个旱鸭子,甫一跌进水里,水便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她挣扎着想自救,可却不懂得如何换气,稍微一吸气,水便从口鼻灌了进来。
祁明乐被呛的十分难受,她拼命想往水面上浮,奈何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因为憋气太久的缘故,祁明乐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开始涣散时,她突然看见了祁老爹。
寒霜簌簌里,一身银铠甲红披风的祁老爹,迎着光大步朝她走过来,大掌覆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向来严肃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祁明乐下意识想叫爹,可甫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口水。
被水这么一呛,祁明乐原本昏沉的意识,有短暂的清明,她下意识睁开眼,就见不远处,有人破水朝她游过来。
祁明乐下意识想向那人伸手,可奈何胳膊上像是悬了千斤顶一般,她的意识又开始陆续涣散了,整个人也不受控的往河底沉去。
祁明乐闭上眼睛,手臂正要不受控的往下耷拉时,蓦的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祁明乐意识有短暂的清明,下一瞬,一只大掌揽在了她的腰上。
祁明乐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时,张元修恰好将她揽至身侧,继而俯身吻了下来。
祁明乐:“……”
水塘旁,弘安县令直接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而他身边站的赵同知,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去岁的查赈官因急症死在他们这里,还情有可原。若这次张元修这个钦差,在抵达弘安县的第二日,便溺死在县衙的水塘里,那到时候,就不单是他乌纱帽保不住的问题了,只怕他们整个弘安县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赵赵赵大人,眼眼眼下该怎么办?”弘安县令六神无主,仰头请赵同知示下。
赵同知看着幽深的水塘,也是一脸的怒气:“你问本官,本官去问谁?!”这个弘安县令,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这弘安县衙就是个鸟大的地方,竟然也能出事!
一听这话,弘安县令原本伸长的身子,瞬间就瘫到地上了,他的手下意识摸上了脖颈,面如菜色的想:他这颗脑袋,也不知还能在脖子上架多久!
就在这时,骤然传来哗啦的水声。
赵同知和弘安县令立刻扭头,就见张元修托着祁明乐,浮到了水面上。赵同知当即大喜过望,急忙吩咐:“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忙?”
原本候在水塘旁的衙役,纷纷到水边,去扶张元修上岸。
“张大人,您与尊夫人没事吧?”赵同知快步过去关心。而弘安县令见状,便知自己的脑袋保住了,他松了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可奈何腿脚都软,压根使不上劲儿。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扶老爷我一把!”弘安县令叱骂一声,被吓傻的师爷这才如梦初醒,忙搀扶着弘安县令,颤巍巍朝张元修他们走过去。
张元修将祁明乐放在地上,他喊了jsg祁明乐好几声,祁明乐都没反应,便双手交叠在一起,不住按压着祁明乐的胸口。
原本以为自己的项上人头终于能保住了的弘安县令,看见这一幕,顿觉腿又软了。
“东翁!东翁!您可要撑住啊!”师爷立刻在身后托着弘安县令,压低声音交代,“眼下张夫人生死未卜,您这个弘安县令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晕过去了,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啊!”
弘安县令觉得师爷这话说的有理,他哆哆嗦嗦强迫自己重新站直身子。
张元修一身衣衫全湿了,可他什么也顾不上,只不断按压着祁明乐的胸口,想让祁明乐将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一会儿,原本昏迷不醒的祁明乐,突然吐了两口水出来,然后开始咳嗽起来。
“没事了,别怕,没事了。”张元修见状,立刻将祁明乐抱在怀中,大掌抚着她的背心,不住安抚着。
见祁明乐也醒来了之后,弘安县令这才放心下来了。他忙擦着汗,弓腰上前道:“张大人,不若先将张夫人带去后堂,下官让人请大夫来,为张夫人瞧瞧?”
眼下祁明乐这样,确实需要大夫瞧瞧。张元修将祁明乐抱起来,冷冷道:“带路。”
“您这边请,这边请。”弘安县令点头哈腰,亲自在前面带路。
县衙的三堂内,是县令的内宅。弘安县令亲自将张元修与祁明乐带过去,便又是吩咐请大夫,又是让人熬姜汤来,整个人忙的像陀螺一样。
没一会儿,大夫便过来了。
见众人都簇拥着张元修,那大夫下意识便欲来给张元修把脉,张元修道:“我无碍,烦请看我夫人。”
那大夫为祁明乐诊过脉之后,同张元修道:“夫人无事,只是呛了些水,吐出来就没事了。”
听到大夫这话,张元修这才安心,他同大夫道过谢之后,大夫便出去了。
弘安县令与赵同知守在外面,一见到大夫出来,两人立刻快步过来,得知祁明乐没有大碍之后,两人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弘安县令挥挥手,示意大夫下去。
赵同知调整了一下呼吸,继而乜了正如释重负的弘安县令一眼:“青山兄,我奉劝你一句,你这口气别松的太早。张元修的夫人在你的府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眼下她人虽然没有大碍,但你觉得张元修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么?”
一听赵同知这话,弘安县令顿时如丧考妣。
赵同知见状,抬手拍了拍弘安县令的肩膀,适时‘提醒’:“青山兄,张元修此次来临江,是来接替李文秀,核查去岁赈灾粮银的。他今日刚来,他夫人就在你府衙出了这事,你说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啊?”
“不不不会吧?”弘安县令结结巴巴问。
“那就要看张元修的心情,以及你请罪的决心了。”说到这里时,赵同知意味深长的看了弘安县令一眼,“青山兄,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了。但是你要知道,当断不断恐受其乱啊!”
弘安县令脸上涌出了挣扎,赵同知也不逼他,就那么负手站在他身侧。
弘安县令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狠下心来,吩咐道:“来人!将那逆子给我带过来!”
第45章 端倪
张元修换过衣袍出来时, 赵同知与弘安县令等在外堂,旁侧还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看见张元修出来,赵同知与弘安县令齐齐向他见礼:“张大人!”
张元修冷漠嗯了声, 继而在圈椅上落座,直接开门见山道:“李大人,我夫人在你府衙里被人推下水, 这件事,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是是是。”弘安县令一叠声应着, 转头一把将那小孩推搡上前,“逆子!还不快向张大人赔罪!”
那小孩被推的一个趔趄,他脚下没站稳,直直摔到了地上。
弘安县令犹似不解气一般, 又一把提着他的衣领让他跪好, 继而呵斥让他向张元修赔罪。
而那孩子像一只精致的木偶, 他对弘安县令的话置若罔闻,只面无表情呆呆跪着。
张元修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眉头微微轻蹙。
先前经过找同知那一番‘点拨’之后,弘安县令深知,今日这事若不能让张元修满意,来日恐会后患无穷。
想到自己眨眼的功夫,这小子就给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眼下他还死活不开口请罪, 弘安县令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对着那孩子就是狠狠一巴掌:“说话!你哑巴了是不是?”
弘安县令并未收力道, 是以他这一巴掌下去, 那小孩直接被扇倒在地上,唇角也渗出了血珠。但那小孩仍木着脸, 依旧一言不发。
“逆子,你——!”
眼见弘安县令又要动手时,张元修淡淡开口:“这便是李大人的交代?”
弘安县令顿时将手放下,立刻转身,换了副恭谦的态度:“张大人,真是对不住,犬子顽劣,是下官没教好他,才致他犯下了这般弥天的大罪。要打要罚,张大人你开口,下官绝无二话!”
祁明乐过来时,恰好听见了这番话。她面色一沉,从外面进来,语气嘲讽:“平时不好生管教,闯祸了便将孩子推出来,再轻飘飘说一句,要打要罚,你开口便是。李大人这父亲,做的可真是轻松啊!”
祁明乐这话一出,弘安县令顿时像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同知一时摸不透张元修想做什么,但这件事,弘安县令顶多担个教子无方的罪名,主要的责任还在他儿子身上。
略微思量片刻,赵同知便拱拱手,为弘安县令说情:“张夫人,您与张大人初到此有所不知,下官听说,弘安县的事务无论大小,李大人皆是亲自处理的,想必平日也无暇教养小公子。”
“是啊是啊。”弘安县令的师爷听到赵同知这话,立刻便接话道,“我们大人自来了弘安县之后,日日伏案劳累,一心为民办事,平日便疏于教养了小公子。”
“哦,是吗?”张元修不咸不淡道,“既然赵大人要靠夙兴夜寐,疏于管教子嗣,才能将弘安县管理好。那看来,李大人这个县令做的也太勉力了些。”
张元修这话一出,弘安县令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都察院主管监察、弹劾及建议,而张元修又是监察院的佥都御史。若此番回上京,张元修在陛下面前说他这个县令做的十分勉力,那他头上的乌纱帽只怕就保不住了。
“张大人!是下官教子无方!”弘安县令急声道,“下官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便对他溺爱有加,以至于他长成如今这般娇纵蛮横的模样。都是下官的错,下官……”
“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去?”祁明乐打断弘安县令的话,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
人之初,性本善。这个小孩不过六七岁,按说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祁明乐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从进堂之后,便一直一脸木然的小孩,听到祁明乐这话,便抬眸盯着祁明乐,但却不说话。
弘安县令想着女子心肠软,见祁明乐问,他当即便推搡他儿子:“张夫人问你话呢,你还不赶紧回答!”
若他肯说句软话,说不定这事就过去了。可那孩子仍置若罔闻,只直勾勾盯着祁明乐,一句话也不说。
弘安县令急了,正要冲那孩子再动手时,胳膊刚举起来,就被人一把捏住:“你这个当爹的,除了打之外,就不会教孩子了吗?”说完,祁明乐重重一推,弘安县令跌进了圈椅里,胳膊肘撞在椅背上,疼的他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见这孩子始终不开口,而弘安县令又一副,‘只有您能消气,要杀要剐随您’的模样,张元修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他直接道:“三十鞭。”
弘安县令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旋即大喜过望。张元修肯罚,这事就能了了。
而祁明乐倏忽转头,看向张元修。这三十鞭下去,这小孩还有命在么?!祁明乐正要说话,张元修却握住了她的手,接着淡淡道:“只是依我看,这三十鞭,三鞭由他自行受领,作为他推我夫人下水的惩罚。至于剩余这二十七鞭,先前李大人不是说教子无方么?”
后面的话,张元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但弘安县令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受的意思。
虽说李青山只jsg是个七品县令,但在弘安县,他就是天王老子,全县上下的人,莫不端着他捧着他。如今张元修要让他挨二十七鞭,李青山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的。
但想到他头上的乌纱帽,他只得赔笑着答:“是下官教子无方,让犬子伤了张夫人,这剩余的二十七鞭,下官愿替犬子受。”
从进弘安县衙后,这弘安县令就一副谄媚的模样,祁明乐看不惯他这种做派。而且他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作风,更让祁明乐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