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见他们两个人年纪相仿,便让他们一起玩儿了。
张元修在府衙一直待到傍晚回来,两人用饭前,祁明乐顺嘴问了下府衙的情况,张元修一一同他说了。
祁明乐道:“照你这么说,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里的事,很快就能解决?”
张元修轻轻颔首。
但意外这种事,往往你越不想它出,它反而越出。
第二日,张元修与祁明乐刚起床,就有下人在外面急声禀:“公子,谢少卿来了。”
“谢灵岚?!他这么早来做什么?”祁明乐正在戴耳环,闻声下意识转头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摇摇头,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出意外了。
第58章 查到(一更)
张元修过去时, 谢灵岚正坐在花厅里。
平日里逢人未语先带三分笑的谢灵岚,今日脸色却难看的紧。听见张元修的脚步声,谢灵岚条件反射性脸上带了笑, 但语气却冷的厉害:“我倒是小瞧了临江府这帮官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也能掀出风浪来。”
一听谢灵岚这话, 张元修便大致猜到了。
张元修是临江人,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临江官场的水有多深。昨日在府衙时,他已经提醒过谢灵岚了。却不想,李青山竟然还是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张元修问。
“自缢。昨天后半夜,狱卒打盹的时候, 他用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牢里通风的窗子上。”
昨日张元修提醒之后, 谢灵岚便吩咐, 让底下的人盯紧李青山,不许任何人跟他接触。却不想,昨晚后半夜的时候,狱卒打了个盹的功夫,李青山竟然将自己吊死在了窗子上。
谢灵岚自入了大理寺,手中大大小小案子无数,这还是第一次,前脚抓到犯官, 后脚犯官就自缢的。
张元修没看谢灵岚难看的脸色,只问:“李青山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谢灵岚负责调查李文秀之死, 张元修负责暗查, 去岁赈灾粮银可有贪污,虽然两人一同在临江, 但昨日谢灵岚便同张元修说,他们各查各的,却不想,他今天就自己打脸了。
听到张元修这么问,谢灵岚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李青山留了一封认罪书。”
话落,谢灵岚将一块布递给张元修。
这块布一看就是从中衣上撕下来的,李青山以血做墨,在布上承认了去岁他贪污赈灾粮银,被查赈官李文秀发现之后,他用利益诱惑李文秀无果后,遂对李文秀起了杀心。他先将李文秀毒杀,后将其伪装成突发急症而亡,又胁迫仵作做了假的验尸册,然后将其以突发急症身亡的原因上报。
张元修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谢灵岚见状,只当张元修是怀疑上面的字迹,便道:“我已经让人查过了,这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李青山的不假jsg。”
张元修没说话,目光仍落在血衣上。
谢灵岚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坐起身子,问:“张大人有何高见?”
张元修是临江人,又在临江待了月余,临江的种种,想必他应该已经摸清了。谢灵岚这人一贯不喜欢向人低头,但他这初来临江,就被李青山突然自缢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底下他高贵的头颅,与张元修合作。
张元修收起血衣:“我与李青山打过两次交道,此人表面上胆小怕事,实则却能屈能伸。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不像是会畏罪自杀之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张元修稍微一点拨,谢灵岚瞬间便懂了——
不像是畏罪自杀之人,那便是受人胁迫,不得不死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昨日他还特意将看守的人,换成了他的人,可对方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逼死了李青山,此举无异于触碰到了谢灵岚的逆鳞。
他们两人虽然查的方向不同,但李青山都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谢灵岚既然既肯来向他低头,张元修便也没藏私,他将他调查到对谢灵岚有帮助的消息,一一同谢灵岚说了。
谢灵岚听完之后,起身冲张元修行了个拱手礼:“今日多谢张大人,谢某先行一步。”
张元修轻轻颔首,谢灵岚离开没一会儿,祁明乐便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我听人说,谢灵岚过来时脸色不大好,是出什么事了么?”
“李青山死了。”
一听这话,祁明乐顿时怔了怔:“你昨晚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他已经被谢灵岚抓起来了,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谢灵岚在上京素有笑面阎王的称号,但凡他经手的案子,他都办的漂漂亮亮的,让人无可指摘。可这个笑面阎王怎么来了临江之后,能力就掉了这么一大截呢?
不过比起这个,祁明乐更关心张元修:“李青山这一死,赈灾粮银贪污案,线索是不是就断了啊?”
说这话时,祁明乐眼里皆是掩不住的关心,张元修心下淌过一抹暖意。
“不会,他这一死,恰好能证明,去岁赈灾粮银贪污案,与临江府衙的官员们也脱不开关系。”不然何以昨日谢灵岚刚抓了李青山,李青山后脚就被人逼自缢了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祁明乐还是有些担心:“可现在李青山已经死了,接下来,你要怎么查?”
“我打算再去趟弘安县。”
祁明乐不解看向张元修。如今李青山已死,他再去弘安县做什么?
张元修轻轻笑了笑:“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而且以我对李青山的了解,他不可能会不留一手。”
两人目光对上时,祁明乐顿时明白了张元修话中的意思。
李青山只是一个小知县,侵吞赈灾粮银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不可能摆的平。那么这其中自然会有临江府的官员在其中插手。
有利可图时,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一旦出事时,李青山这个小知县,定然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挡刀的。
这一点,他们知道,李青山定然也知道。而且李青山那人善于钻研,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此番谢灵岚是猝不及防来临江的,而李青山也是来寻子时,歪打正着被谢灵岚抓到的。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只怕他们各方都没反应过来。
但如今李青山已死,只怕接下来,临江的牛鬼蛇神便都要有所动作了。
祁明乐当机立断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刚从弘安县奔波回来,先在府里好好歇息,我带着洗砚去便好。”
“可……”祁明乐有些不放心。但转念一想,张元修此行是来办差的。之前他带着她四处闲逛,只是为了麻痹临江府衙的人,如今他要去办正事了,自己跟着确实多有不便。
祁明乐遂改了口:“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张元修轻轻颔首,他们一同去后院见了李泓溯。
在知道李青山已死的消息之后,李泓溯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是李青山的老来子,从他出生起,他要月亮李青山从不给他星星。
在去岁他无意偷听到那番话之前,李青山一直对他和他娘都很好的。可现在,这个对他的好的人却永远都不在了。
“呜呜呜呜,爹爹,爹爹……”李泓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祁明乐瞧着十分心酸,但此刻想必临江府衙的人,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张元修没有给李泓溯太多悲伤的时间,便已将他带上马,直奔弘安而去。
昨日李青山来临江寻子时,并未带师爷。那师爷与县丞等了整整一日,都没等到李青山回来,师爷有些不放心,今晨一早便遣人去临江府打听。
却不想,打听的人没回来,反倒是张元修带着人来了县衙。
“张元修,他来做什么?”师爷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自上次,张元修神色淡然,让李青山领了二十七鞭之后,这师爷便将张元修列入了敬而远之之人。
传话的衙役摇摇头:“小人不知,不过少爷也跟着张大人。”
师爷:“???”
李泓溯也跟着张元修?!所以他李泓溯前日是被张元修的人掳走的?!这个念头只在师爷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就被师爷压下去了。
如今李青山不在,县衙就属县丞做主了,师爷便与县丞一道过去了。
李泓溯一看见师爷,便扑过去,抱着师爷呜咽哭道:“周伯伯,我爹没了。”
没了?!师爷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张元修问:“你就是弘安县的县丞?”
跟在师爷身侧的弘安县丞忙上前应声。
“将他们三人先看管起来。”张元修只留下这一句,便起身往外走。他刚出廊下,洗砚便迎上来道:“公子,我等已经搜过李青山的私宅了,搜到了许多银票田契,但没找到您要的东西。”
说完,洗砚又将一个女子带上来。
原本窝在师爷怀中,正痛哭流涕的李泓溯,甫一看见那女子,当即便喊了声,“娘”,便抱着那女子的腰哭了起来。
这女子并非李青山的正房,而是李青山的第八房妾室。
因她生了李青山唯一的一个儿子,李青山一直对她另眼相待,甚至还将她抬做了平妻。但去岁李泓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之后,李青山怕李泓溯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便将李泓溯的生母幽禁起来,以此来牵制李泓溯。
此刻被推到张元修面前,那女子虽抖若筛糠,但仍抱紧怀中的李泓溯,颤声道:“大人,老爷虽宠爱妾身,但却从不让妾身过问他的公事,求大人明鉴。”
张元修抬手捏了捏眉心,又将目光落在了师爷身上。
自从知道李青山已死之后,师爷便知,他的靠山彻底倒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素来得李青山看重,若此刻他不同张元修老实交代,只怕临江府衙那帮官员,也绝对不会允许他再活着。
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那师爷道:“小人知道老爷有一处密室。”
张元修见这师爷识趣,便也没再过多浪费口舌,只说了句,“带路”。那师爷立刻便在前面引路了。
师爷口中的密室在李青山私宅的书房里,打开之后,里面装了成箱的金银珠宝,以及不少绝迹的字画古玩,但仍没有张元修想找的东西。
看出了张元修脸上的失望之色,那师爷忙不迭发誓:“大人,小人真的没有骗您!这就是我家老爷的密室,平日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家老爷都会搁在这儿的。”
洗砚听到这话,不死心的又找了一遍,但最后还是冲张元修摇摇头:“公子,没有。”
“你是李青山的心腹,除了这里,李青山还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何处?”张元修问。
师爷也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据他所知,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李青山只可能会藏在这里。可这里怎么会没有呢?
“那个大人,您要不让人再找一遍?再找一遍,说不定就找到了。”那师爷不死心道。
一听这话,张元修便知,他也不知道东西在何处,便让人将他先押下去了。
洗砚一脸凝重看向张元修。
他们公子布置jsg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拿到李青山手中的账簿,好将跟他一起贪墨的人一网打尽。如今李青山已死,若他们找不到账簿,那所有的努力便皆前功尽弃了。
张元修没说话,只是默然走出了李青山的私宅。他在宅子门前的路上站了片刻,突然吩咐:“去县衙。”
今日弘安城不太平,县衙的衙役们也都没外出,齐齐被拘在县衙里。
听到有人传话让他们去将县衙后院水塘里的水清干净时,那帮衙役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打头的那个赔笑上前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水塘里的水是与外面连在一起的活水。”这要将水塘的水清干净,不是纯粹的在难为人么?
张元修一个眼神过来,洗砚立刻上前呵斥:“你把进水口堵住不就行了!大人让你清你就清,废什么话!”
那帮衙役顿时不敢再多嘴,忙按照张元修的吩咐,堵进水口的堵进水口,挖排水口的挖排水口。
此时已是四月末,日头也逐渐毒辣起来。
那帮衙役们个个干的热火朝天的,张元修立在水榭的亭子里,目光落在水位逐渐减退的水塘里。面上虽然十分平静,但心里却难掩焦灼。
这是最后一处地方了。
若在这里也找不到账簿,那便说明,也许他高估李青山了——李青山压根就没给自己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