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试探着将自己细软的臂交叠在身前,分别用自己的左右手轻轻拍抚在背上。
一下又一下,恍若当真有人在哄她入眠。
少时无比贪恋却求而不得的母爱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圆满。
在她亦成为一个母亲的这一刻。
仿佛一个轮回,又仿佛三代女子之间某种早已写下注脚的缘分与宿命。
“我知晓的,狸狸,莫哭,我都知晓的。”
他的小姑娘受尽孤苦,此刻每一滴破碎的泪珠都令他心疼无比。
裴时行软声哄着她,抬指拭去她的泪意。
元承晚闭着眸,任他的指落在眼睑上,又开口道:“阿娘还问我嫁了谁。”
“可我当时,忽然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裴时行握了她的手,正一下下啄吻,闻言亦不敢显露出任何伤心之色。
“但我记得你有时很坏,有时却又很好。”她苍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我有在阿娘面前讲你的好话呢。”
“裴时行,若阿娘见了你,知晓你是我的夫婿——”
裴时行顿住动作,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几乎觉得自己不敢呼吸。
她的阿娘若在,究竟会不会愿意将这么美艳灵动的小女儿嫁给他呢?
她昏迷了两日,怎么也唤不醒,甚至在孝璋娘娘面前也记不清他的名字。
裴时行不愿去揣测,是不是在潜意识里,她其实也不想见他,还是在怪他,所以不愿苏醒呢。
男人心头钝痛,却不敢表露。
他几乎是在屏息等着元承晚的审判落到身上。
“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枕上的长公主红唇含笑,轻柔地吐出后半句话。
也将他方才高高悬吊的心安然地放回胸膛。
她总是懂得如何轻易击败所有他自以为是竖起来的高墙和伪装,总是懂得安抚他所有的不安和揣疑。
她总是懂得如何让他更爱她,更加无可救药地觉出她的可爱。
“狸狸,我爱你。”
他终究逃不出她的眼眸,也终究如她所愿,变作了如旁的郎君一般俗气的人。
要对着小公主道出这般俗气的话语。
她微微绽出个笑,花瓣终于抖落了霜雪,重放生机妍丽。
长公主轻轻探出臂。
裴时行顺从地俯首,任由元承晚将他的脖颈揽低。
而后有柔软的唇瓣主动覆上来,缓缓啄了他一口。
复问道:“裴时行,我们的小姑娘呢?”
第38章 裴隐
裴时行满心都因为这句“我们的小姑娘”而柔软下来, 仿佛漾在了暖泉甘瀑里,每一丝涟漪都牵动出唇畔笑意。
他将她颊边碎发顺至耳后,柔声道:
“小姑娘或许也该醒了, 我叫人抱来给殿下看好不好?”
早在主子发话之时,听雨便悄悄旋踵去了同主殿相通的暖阁,命乳母将小主子抱了过来。
裴时行在她方出世时看过一眼,彼时这小人儿被层层裹在软缎襁褓里, 又红又皱。
小小一团, 活像个红皮的小耗子。
连哭声都似小耗儿一般细弱。
他是刻意用亲生阿耶的慈爱眼光望她许久, 才勉强自那翕动的小鼻尖看出些许可爱意味来的。
这两日他日夜守在长公主榻前, 辰光初露时去瞧一眼, 午间小姑娘哭了去瞧一眼;及至入夜,这小人儿酣饮饱足了, 待要入眠时再去瞧一眼。
孩儿一旦落地, 当真是见风就长, 一日一个模样。
此刻再被抱上前来, 这雪白的小人儿肉嘟嘟一团, 甜梦正酣, 睡的脸颊鼓鼓, 饱满又可爱。
微翘的眼角被浓长的睫毛遮覆,连闭着眼都仿佛能瞧出灵气来。
她约莫是在心底知晓了阿耶对她的勉强, 极为争气地赶在阿娘见她之前变了模样。
元承晚坐直起身, 自乳母怀中接过了这个柔软的小姑娘。
心胸里头渐渐涌出一种温和又激动的泪意,这就是她的女儿了啊。
“她可真小,真漂亮。”
这小人儿闭着眼, 小嘴却还一吮一吮的,小拳头攥住, 叫人看了便不自觉生出爱怜笑意。
只是长公主满怀爱意地垂眸望了许久,忽而生出疑惑:
“裴时行,本宫怎么感觉这孩子同你生的一模一样,这张脸上哪里有半分本宫的影子?”
一旁的傅姆笑眯眯接话,她在宫中数十年,自来知晓怎么说吉祥话儿讨主子欢心:
“儿肖母、女肖父好呀,这是有福之兆呢!”
元承晚将这话听了进去,却仍是忍不住抬指,闷闷地点了点这小人儿的鼻尖。
辛苦怀了她十月的人可是自己啊。
这小姑娘在腹中时每日同娘亲游戏,怎的一面同她亲近,另一面却完完全全挑了裴时行的相貌来长。
当真是个可恶的小姑娘!
裴时行读懂了她的心思,却笑而不语,扣抠君羊一巫儿二七乌二八已专更各大平台肉文清水文只陪她坐在榻头,虚虚将母女二人揽入自己宽厚的怀抱。
那被娘亲安了可恶名头的小姑娘却是忍不住了,被点的皱了鼻尖。
元承晚眼看着她红润的小嘴瘪下去,脸也一点点憋红,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强劲卷啸的风雷骤雨。
可她势起的大,却只是略略干哭两声便又安静下来。
哭声依旧像小耗儿,却能看出是个机灵不扭捏的小丫头了。
小丫头亲自睁开了眼,要望一望这戳弄她的坏人是谁。
长公主一瞬窒住呼吸。
她对上了一双透彻明净,秋水洗过般的眼眸。
小姑娘出生不过两三日,其实应该是看不清人的,只是这一双明秀的眸已生的极有神韵。
仿佛云破日出,湛湛有神。
这是一双同她阿娘一模一样的琥珀明眸。
裴时行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又带了温柔意味:
“既是我们的小姑娘,自然是像你又像我。”
他昨日便知女儿生了一双瞳色清浅的眼眸,肖似他的五官,同她如出一辙的眸。
造化如此神奇,令他二人以这种方式再次交融于一处,在同一张面孔上兼采了她的慧黠和他的轮廓。
“殿下容老奴多一句嘴,”
那发色半灰的傅姆欠身立在纱橱外头,又弯着笑眼悠悠开口:
“小殿下这几日都是乳母照料着,一切都好。只是若时机恰当了,殿下记得亲自喂养两次,这般养出的孩子身骨才更壮实。”
她话说的隐晦,所谓时机恰当,自然得长公主身上产了才知晓。如今已经是殿下产后的第三日了,她怕再等下去误了时机。
从前的人不懂这道,还以为那头道的乳汁色黄质稠,乃是什么脏污之物。
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她也算宫里的老人了,许多年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孩子,故而也愿意厚着老脸在殿下面前提点两句。
只是里头那对年轻的父母却倏而齐齐沉默下去。
老傅姆本就是趁着驸马也在,欲要再暗示几句。
毕竟寻常人家里头,孩儿头次吸不出来,要郎君代劳,从旁协助的也是有的。
总归是夫妇二人,这事虽有些羞人,可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
“嬷嬷,”
长公主装出一副羞赧难言的模样,贝齿轻咬,一张芙蓉面都烧的酡红:
“我们知晓的,您先歇着去罢,我二人再陪一陪孩儿。”
纱橱外的老嬷嬷眯起一双看透世事的慧眼,连眼尾的皱纹里都藏着暧昧笑意。
可待她带着满面会意笑容合起门扇,方才含羞的长公主便倏然对着裴时行变了面色。
她怒而咬牙道:
“裴时行!你不是口口声声阅遍阁中医书吗?你怎不告诉本宫还有这一茬。”
裴时行以长指抵了抵鼻尖,难得显出几分不自在。
他的确不知晓还有这等说法,前人的医书里头也从未记载过。
只是这似乎也怪不到他头上——
“殿下,你当时便涨的疼。若非是臣从旁协助,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一直积攒下来,到此刻才留给孩儿喝罢?
他所言的确有道理。
可是这道理自裴时行口中说出来便带了些推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