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这内门入的毫无仪式感,容长老也没怎么指教过她,以至于桑宁宁先前竟全然忘了这事。
溯魂灯,内门弟子独有之物,可追溯弟子踪迹,倘若弟子亡故,也可显示追溯生前的最后光阴。
景夜扬先是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是,但也不是。”
桑宁宁不明白,下意识地拉住了容诀的衣袖,眼神直直地看向景夜扬,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景夜扬顶着三重目光,面色露出了几分纠结。
不等景夜扬想出一个委婉的问法,桑宁宁握紧的右手已经蠢蠢欲动。
这里还有青龙峰的其他弟子在搜寻。
他们不能在此地耽误太久。
钱芝兰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她和桑宁宁目光相接后,和善地笑了起来。
“没事的,景道友,你忍忍,也就我一砖头的事儿。”
说着话,钱芝兰似乎就要俯身去捡东西。
景夜扬吓得悚然一惊,加之还顶着身后容诀笑吟吟的目光,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更委婉的问话。
救命!不带这样吓人的啊!
哪怕知道是假的,但也很吓人啊!
景夜扬在心中疯狂嚎叫,索性放弃了思考,直接转过头看向了桑宁宁,破罐子破摔地开口问道——
“宁宁姐,你确定你真的是‘桑宁宁’吗?”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桑宁宁莫名其妙地看了景夜扬一眼,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
景夜扬挠了挠头,神情越发古怪:“可是……可是宁宁姐,你的溯魂灯,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啊!”
第48章
桑宁宁愣在原地。
她其实从未怀疑过景夜扬, 哪怕是方才,在他没有说出那句话之前,桑宁宁也只以为他又会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事情而已。
可谁知, 景夜扬这次却并非是玩笑。
在短暂的怔愣后, 胸口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快将桑宁宁淹没。
桑宁宁的情绪从来来得快,也去得快, 但最近不知为何——自从离开青龙峰后,她的情绪波动似乎愈发明显。
尽管还是比常人要冷淡浅薄许多, 但对于桑宁宁自己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比如现在。
骤然听见这一消息后,桑宁宁心中像是陡然被挖空了一块,随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一齐涌上,杂乱又无章, 几乎是应接不暇地在脑内回访。
幼时的困扰,桑家的责骂, 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外出……
电光火石间, 还不等欲言又止的钱芝兰开口, 春日的微风抢先一步送来了一阵奇妙的花香。
幽幽荡荡, 寂寥又馥郁,如同一片花海中掩埋的森森白骨。
几乎就是嗅到这阵香气的瞬间,桑宁宁瞳孔一缩, 骤然睁大了眼睛。
——玉容花!
这是玉容花的香气!她一定……一定是闻过的!
桑宁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在脑中搜罗这片记忆, 然而她越是努力回忆, 头就越发疼痛,宛如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抹去掩盖她的记忆。
……不!
她就要想起!
桑宁宁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惨白, 连带着四肢五脏都开始疼痛起来,可她却死死地咬住唇不愿发出丝毫的声音。
若是旁人, 许是就放弃了。
但桑宁宁偏是个执拗的狗脾气,越是不可为之事,她就越要为之。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几秒之内,在意识完全陷入昏睡之前,桑宁宁只听到了几道急切的声音。
“宁宁姐!你怎么了!”
“桑宁宁!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
桑宁宁试图张嘴,却再难发出一个字音,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只能感受到,似乎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桑宁宁却一点都听不清了。
下一秒,意识彻底陷入昏暗。
……
司命洲。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寒冷,在司命峰的山尖处,有一块地方常年温暖宜人。
春花烂漫,鸟语莺啼,漫山遍野尽是各色芳菲。
桑宁宁就被安置在此处的一间小屋内。
再次醒来时,入目所及就是一片陌生的青纱帐。
桑宁宁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跳起,抬手就要去够自己的剑。
“哈,流光师叔祖这次倒是没骗人。看你这么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桑宁宁倏地回过头,就在钱芝兰坐在几步之外的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望着她。
桑宁宁对她点了点头,就当钱芝兰以为她会开口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或是问些和流光仙长有关的问题时,下一秒,桑宁宁就开口了。
“大师兄呢?”
钱芝兰哽住,随后眼神变得分外稀奇。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桑宁宁好几遍,纳罕道:“你是什么时候和大师兄关系这样好了?”
赶在桑宁宁开口前,钱芝兰无比警觉道:“别想着用那些套话骗我!我知道的——你之前可讨厌他了!”
屋外的脚步一顿。
流光仙长原本刻意做出的仙风道骨的神情顿时消散,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八卦”二字,甚至得空还给容诀抛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嚯!看起来你带来的这个小丫头,也不是那么喜欢你嘛!
就连跟在一旁的洛秋水都有几分
容诀依旧不动声色,唇角的弧度变也未变。
见他如此,流光仙长流露出了几分可惜。
啧,本来还想看容诀失态呢!
不过,也不知道屋内这小丫头会怎么答?大抵也就是些“并非如此”、“已有改观”之类的套话……
几乎就在流光仙长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屋内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嗓音。
“嗯,我之前确实不喜欢他。”
声音清落落的,如同一捧溪水,不沾染任何外物情绪,清澈见底。
……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屋外的流光仙长一双老眼睁得极大,无声的“嚯”了一下。
好哇!就凭这女娃子的利落劲儿,就合该是他流光的徒弟!
不比流光仙长全然忘我的偷听,洛秋水倒是留了几分心神。
她其实也已经死了,只是死得时候并不甘心,而且也有人不希望她死。
于是洛秋水应了流光仙长的召唤重返于世。
哪怕她知道流光支撑至此也已是穷途末路,哪怕支撑她留下聚集的也只有一团空荡荡的气,仅仅只能维持她十一二岁的模样。
但她还是愿意留下,留在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世间。
洛秋水拉了拉容诀的袖子,一如许多年前一样。
容诀垂下眼,弯了弯眼睛,却并未开口,而是又抬起头,继续安静地望向了前方。
屋内的钱芝兰并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关注着这段对话。
她毕竟与桑宁宁算得上相熟,也对她的性情有几分了解,所以并不惊讶于她的答案,反而笑嘻嘻地开口:“之前?看来你早就变了想法?好宁宁,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可好奇很久了!
桑宁宁想了想,确定道:“鸦羽镇。”
钱芝兰一愣:“前日?”
这话一说出口,钱芝兰就很快反应过来。
“是和阴之淮他们一起斩杀怨魂那次?”
“嗯。”桑宁宁点了点头。
她爬下床穿上了鞋,理清了脑中的思绪,慢吞吞道:“我先前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剑法太强,每次比试,都能一招就把我打下练剑台。”
说到这儿,桑宁宁不禁皱起眉头,牙根又有些痒。
烦。
想咬糖葫芦了。
钱芝兰嘴角一抽,不禁问道:“那你现在看他顺眼,是因为他修为被废、金丹被挖了?”
这话一出,屋外两人纷纷侧目。
容诀依旧不动声色,唯有那双总是淡然的狭长眼眸里,依稀可以窥见几分浅浅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