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南夏还能支撑多久,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他们只知道若是南夏亡国,那么建康一定是最后沦陷的。
外面局势紧张,他们说得也气氛沉重。
有一人突然道:“别说这些了。咱们一个守城门的小兵哪里管得了天下事,还不如说些开心的,等日头落了换班,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什么开心?”另一人往手中哈了一口气,看着阴沉沉的天气,摇头道:“天色不好,明日说不定会下雪,日子更不好过了。”
“明日?”
“明日九华巷的崔家和宋家办喜事儿,应当会很是热闹。”
贵人家中的辛秘事是他们无聊时的下酒菜,闲来无事,几人便说起了九华巷中的轶事。
裴戍思绪收回,不再想周问川他们打到哪儿了,有没有收到自己送去的信件,转而静静听着他们说起有关九华巷的事情。
直到立在一旁的孙大哥捅了捅他胳膊,裴戍抬头,便看到立在不远处的少女正对着他的方向张望。
“有人来找裴兄弟了。”众人揶揄,目光却不可避免地落在那个戴着面纱却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身上。
有人泛酸,心想这个裴戍当真是好命,一穷二白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跟他。
都说建康城内的美人儿都聚在九华巷,可这个小娘子光是看身段便不知胜过多少贵女。
裴戍握着刀的手紧了些,立在原地没有动,单单与她遥遥相望。
不是要嫁给崔忱吗?不是不和他回东都吗?不是要断了与他的情爱吗?如今为何又来找他。
她是不是觉得他不会生气的,是不是觉得她随便招招手他就会摇着尾巴在她身边打转?
远处的小娘子见他不动,手缓缓垂下。寒风刮过,小娘子衣衫单薄,立在不远处显得有些可怜。
孙大哥看不下去了,推了他一把,笑骂道:“哪儿有让小娘子等你的道理,今日提前下值,到时候我给你兜底儿。”
烤火的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催促他快些去,可不要让小娘子等急了。
裴戍抱在怀中的刀一松,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她跟前。
宋初姀抬眸看他,又微微偏头,显然因为他没有即时过来生气了。
裴戍扯了扯唇,没心情哄人,略过她往前走,光明正大的无视她。
宋初姀怔住,微微垂眸,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搅再一起。
明日就要成婚了,她想来看看他,但是他似乎不需要。
她想得出神,没发现裴戍去而复返。
“怎么还不走?”裴戍瞥了不远处正目光炯炯看着他们的一众男人,低声道:“要我当着他们的面抱你走?”
那些男人一个个荤素不忌,他若是当着他们的面去拉她手,不知道要被调笑多久。
宋初姀脸一红,连忙摆手,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往城北走。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再来城北小院儿了。
婚期渐近,她被祖母勒令去准备嫁衣及珠钗,整日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今天终于轻松了些,她才找到机会寻了个由头瞒着祖母跑出来。
若是以往她会直接去小院找他,但是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她鬼使神差地来了城门处找他。
裴戍对住的地方不怎么上心,知道她不来,因此每日下值之后他便倒头就睡,院中的石桌上落了一层薄灰。
前不久才买来的花灯不亮了,宋初姀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去拿火折子。
“坏了。”
裴戍嗓音淡淡:“前几日起了风,花灯被刮坏了,火折子也点不亮。”
明明还住着人,可这里却好似没了生气,宋初姀有些心慌,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管花灯,你要走了吗?”
她明日就要成亲了,以后也绝对不能再见他,但是她有些害怕他会一走了之。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的,这是我的私产,没有人会打扰你,你能住很久。还有小黄,你带它换地方,它会很不习惯,还可能会生病。”
“你将这里送给我了?”裴戍扯了扯唇角:“那以后我娶妻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在这里?”
娶妻生子.......
宋初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险些要忘了,裴戍不能一辈子不成亲,就如同她要成亲一样,他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明明她自己要成亲了,但是听到他以后身边还会有别的小娘子就很难受。
“不可以。”宋初姀咬唇。
“你只能自己住,不能让别的小娘子住进来,我会不高兴。”
裴戍嗤笑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宋初姀失落垂眸,忍不住道:“你这里还有芙蓉糕吗?”
其实肯定是没有的,孙大嫂快要生产了,早就没有空闲做什么芙蓉糕,但她就是想找个由头和裴戍说话。
除了她刚刚将他救回来的那段日子,他几乎不会对她这么冷淡。
裴戍不搭话,很快从屋子里出来,手中拿着许久不用的灯笼,重新挂了上去。
正是日薄西山之时,灯笼一亮,与天边晚霞相映衬,格外朦胧。
裴戍挂好灯笼转身:“宋翘翘,你不喜欢有什么用,我以后一定会娶妻生子的。我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姊妹,无论如何以后都要找个喜欢的娘子成婚生孩子。”
他语气格外认真,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神色。
宋初姀眨了眨眼,压下心中酸涩,讷讷道:“那...那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成亲?”
他想成亲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在这里成亲,这里是他们两个的地方,她不想沾染上第三个人的气息。
这个回答令裴戍脸色一冷,他收敛目光,转身就走。
宋初姀顾不得矜持,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裴戍,我明日就要成亲了,你能不能亲亲我?”
裴戍格外冷漠,背对着她不说话。
少女越到他身前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去亲他,小声道:“你亲亲我,亲亲我....”
略带凉意的吻落在他锁骨处,裴戍搂住她的腰,咬牙道:“明日就要嫁给别人了,现在却来找我,宋翘翘,你是不是想看我难受?你要是有良心,今日就不会来。”
宋初姀一呆,有些迷茫。
她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很不安,想见一见他。
裴戍看她懵懂的表情,深叹一口气,将人抱进屋子里。
屋内没有点灯,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面容衬得有些模糊。
这样的光景放大了宋初姀心中不安,她小声喊了一声裴戍。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将窗户慢慢合上。
屋内一片昏暗,宋初姀手脚并用地往男人身上爬,搂着他后颈在他脸上细细啄吻。
春天的时候她还不得章法,到了冬天便学会了循序渐进。
他们是两个好学生,都从对方身上学习如何爱人。
裴戍轻轻揽着她的腰,小心回应。
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都看不到,外面传来饭菜的香气,少女衣衫半褪,缩在男人怀里,轻轻喘息。
眼前漆黑一片,耳畔是胸腔内沉着有力的心跳,宋初姀悄悄将溢出眼角的泪珠眨走。
裴戍松开她走出去,不一会儿,屋内就亮起了微光。
宋初姀伸出手挡住光亮,小声道:“你去做什么呀?”
没有人回答。
眼睛适应了烛光,宋初姀望着屋顶发呆。
去岁冬天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处荒凉的院落,如今已经成了温馨的安身之所。
只是她以后,大概是不能来了。
屋内响起脚步声,她转头,看到男人回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她看不清。
裴戍圈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将手里的东西往上套。
他动作温柔,虽然有些疼,但是宋初姀却没有动。
直到将东西套进去裴戍才松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眼中划过一丝满意。
她手腕纤细,无论戴什么都好看。
宋初姀跟着他看过去,却见上面多出来一个木镯子。
是个精雕细琢的檀木镯子,上面细致地刻着重重远山,带在手上很是好看。
“檀木打磨出来的,光是买下木料,就花了我一年的俸银。”
裴戍抿唇道:“从选料到雕刻再到打磨,每一步都都是我亲自完成,不比外面的差。”
“我听闻每个郎君若是遇上喜欢的女子就会送出自己的定情信物,大多都是些传家宝,我孤身一人一穷二白,也没什么传家宝,只好用这个,你别嫌弃。”
宋初姀眸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裴戍继续道:“手镯上的山是东都的邙山,春天时景色独好,冬日时山上有梅花盛开,你不是喜欢梅花吗,应该会喜欢那里,就是不知受不受得了那里的严寒。”
“宋翘翘,他们这么为难你,你要不要随我去东都看看?”
“东都?”
宋初姀喃喃道:“好远...”
“确实很远。”裴戍点头,认真道:“你要是喜欢建康,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带你风风光光回建康。”
南夏行将就木,三年时间,已经足够了。
“既然要嫁人,那不如嫁给我。你要的,我以后全都给你。你不喜欢与旁人分享郎君,我以后绝不碰别的小娘子。”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抓在她手腕处的手微微用力。
宋初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泪意压下,起身亲了亲他。
少女沁香扑了满怀,裴戍扶着她细腰,静静等她回话。
“我要走了。”她声音很轻,看着手上的木镯道:“这个我很喜欢,但你要是不想留给我,也可以拿去给别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