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梁入住建康,她被周问川献给他开始,她面对新君时便一直战战兢兢,但她从来不会在裴戍面前战战兢兢。
这两个人割裂感太强,她一时没办法联系在一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她低声问:“世家处理得怎么样了?”
小太监看了她一眼,如实说道:“都被下了大狱,等到彻底查清就会将无辜的人放出去,女郎不必担心。”
倒也说不上担心,她突然想到什么,激动问:“那只小黄狗呢?”
“什么小黄狗?”小太监愣住。
宋初姀脸色一变,眸子睁大:“裴戍没有带回一只小黄狗吗?”
听到女郎直呼君上姓名,小太监汗颜,想了想道:“未曾听说,是什么样的小黄狗,奴才去帮女郎找找。”
“我自己去。”宋初姀急了,起身要出去,却被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扒住小腿。
小太监简直要被急哭了,连忙道:“女郎,您不能出去!”
“为何?”宋初姀蹙眉。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君上走的时候,说要将人给关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关起来只让他一个人看着,也不知道关起来为什么还要吩咐她多给女郎透透气,总之君上说的确实是关起来。
见他脸色几变,宋初姀眨了眨眼,咬唇问:“我是被囚禁了吗?”
说囚禁也不能说囚禁。
小太监想了个好听的词,道:“君上的意思是让女郎多休息几日......”
他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还想要再解释几句,却见宋初姀眨了眨眼,泪珠便一连串的往下落。
“哎呦,您别哭了,这要是把身子哭坏了多难受啊。”
宋初姀鼻尖酸涩,不想哭,却又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不知道新君是裴戍的时候,她只想好好活下去,知道他是裴戍,她便觉得委屈。
小太监简直被吓得魂都没了,连忙去找帕子为她擦眼泪。
宋初姀说:“我要去找小黄。”
小太监不吭声了。
“我自己去,他要是生气,你就让他来罚我。”
小太监纠结了一下,实在是没办法了,重重点了点头:“奴才给您准备马车,您就别哭了。”
女郎要是真哭坏了,他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今年建康多雪,马车刚从皇城出来,天空就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落在马车上,覆上了浅浅一层白。
勤政殿内依旧寒冷,裴戍静静听着小太监禀报,良久才道:“她哭了?”
“哭了,女郎哭得可伤心了。”
“就只是因为,本君将她关在寝殿里吗?”
小太监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道:“寝殿闷,呆得时间久了,也是会生病的。”
闻言裴戍许久没说话,最后仿佛败下阵来一样,缓缓闭上眸子。
他这几日,到底在折磨谁?
宋初姀让马车停在九华巷口,自己走进去。
不过短短数日,九华巷竟已经空无一人。青石板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宋初姀一脚踩上去,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未撑伞,雪花落在身上,又被她体温融化,带起一片湿意。
这里太安静,走在巷子里,甚至能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
宋初姀走到熟悉的府前时,看到眼前的景象微微愣住。
崔府大门敞开着,门前松树从腰部折断,满地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很是苍凉。
宋初姀先去了自己的小院儿,狗笼空着,里面的狗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立在笼子前发了好一会儿呆,心想若是运气好,小黄应当是跑出去了。
它聪明机灵,虽然不能开口叫,但身手敏捷,应当也是能在外面活下来的。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伸出手指头想要算小黄的年纪,却发现她也弄不清它今年是四岁还是五岁。
将手缩回去,宋初姀突然觉得心有些空。这种空并非突然出现,它隐藏在内心最深处,悄悄生长,直到变得不容忽视。
走出崔府时,外面的雪又大了些。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遮挡了视线。
宋初姀不想管,也懒得管,一心往宋家的方向走,乘着风雪推开了宋府的大门。
厚重的木门带起一层灰尘,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这里比崔府还要破败的多。
宋初姀站在门口,原本想看一眼就走,却在看到院中盛开的红梅时微微一怔。
顾不上脚下湿滑,她小跑到梅树前,眸子发亮。
是一树刚刚开好的新梅,在一众枯败之中尤为扎眼。粗糙的树干上花朵稀疏,却有着勃勃生机。
她呆愣愣看了很久,直到头顶雪忽停。
她回头,看到身后人,微微垂眸,解释道:“这是我十岁那年,和兄长一同种下的梅树。宋家出事之后,它就再也没开过花。”
她指尖轻轻抚了抚树干,喃喃道:“怎么活过来了讷?”
不是说,活不了了吗?
裴戍撑着伞,微微俯身,替她遮住风雪。
“裴戍……”她抬头,泪眼婆娑:“小黄找不到了……”
第46章
寒风刮得脸颊生疼, 倾斜而下的油纸伞遮住宋初姀半个身子,将吹到她身上的冷风遮挡在伞后。
裴戍俯身,将人拉进怀里, 盯着她泛红的眸子开口:“不许哭!”
下一秒, 将落未落的泪珠就顺着眼尾往下滑,滴在她厚密的云鬓里。
泪渍划过脸颊, 冷风一吹有些疼。
裴戍拧眉,指腹按在她眼尾将泪痕擦干净,口是心非道:“一只狗而已,就算是人说死也就死,你那么在乎做什么?”
宋初姀一怔,想说不是, 但是对上他那张与三年前相比有些陌生的脸,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三年并非三个月更不是三日, 宋初姀后知后觉地想起, 他好像恨她。
眸光暗淡下来, 宋初姀想从他怀里退出来,手臂却被男人死死攥在手里,挣不开。
裴戍声音沙哑, 听不出情绪:“说你一句就不高兴,这么冷的天跑出来, 病一场就老实了。”
“就是病了也是我难受。”宋初姀偏头, 半个肩膀倔强出了伞。
冷雪打在她单薄的肩头,温度与挨着男人那一侧形成鲜明对比, 她一顿, 又悄悄缩了回来。
裴戍低笑一声,将伞柄塞进她手中, 捏着她手腕往巷口走。
在寒风中吹了太久,她从头到脚都被寒冷覆盖,男人灼热的大掌裹上来,带起一阵暖意。
裴戍身量高,宋初姀撑起伞根本够不到他头顶。他脚程又快,宋初姀被他带着和小跑无意。
“去哪儿?”
她语气有些喘,试图让他慢下来。
男人没回答,只是脚步悄无声息地慢了。
守在巷口驾马车的小太监看到他们出来正想迎上来,却被裴戍一个眼神示意,又小心退了回去。
马车被他们落在身后,宋初姀收回目光,看着走在前面高大的背影,微微出神。
“到了。”
冷硬的声音响起,宋初姀回神,看着熟悉的木门微微睁大眸子。
裴戍没看她,一脚将门踹开,不由分说将人拉进院子里。
这处的动静惊动了躲在干草垛里取暖的小黄狗,黄色的身影猛地窜出来,见到熟悉的两个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就摇着尾巴冲他们冲了过来。
宋初姀眸子一亮,伸手要去抱,却被男人强行拉了回来。
“狗这种东西,认家。”
裴戍声音沙哑,看着她水润的红唇道:“你在崔府养了它三年,出了事,还不是跑回城东的小院儿里。”
宋初姀微怔,下一秒,就被男人打横抱起,进了许久不曾住人的屋子。
并没有想象中的尘土飞扬,里面明显被人提前打扫过,不远处的床榻上还有一层被褥。
裴戍将人抵在门前,自嘲道:“宋初姀,本君也认家。”
想要去推开男人的手顿住了,宋初姀长睫微颤,有些慌乱。
“东都是故土,但本君第一次有个安身之所,却是在此处。”
他幼时丧父丧母,饿了吃村子里好心人施舍的饭,渴了喝山间溪水,晚间幕天席地。后来长一些便去山野间打猎,每到深冬都要时常饿肚,哪怕后来造反,也日日风餐露宿,从未有一日安闲,在建康的那段日子,是他最像个人的时候。
“城东小院儿是本君第一日到长安时便派人前来打扫,宋翘翘,但凡你过来一趟,你就早猜到本君的身份了。”
屋内一片黑暗,他大掌扣着怀中人细腰,轻笑道:“你看出来了吧,本君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回到建康的第一件事就是缠着你,知道你害怕,却还是缠着你。”
他认输了,其实早就输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所以一味和她犟。
宋初姀鼻尖微酸:“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她被周问川献给他的时候,被他屡次威胁的时候,被他纠缠不放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成为新君的玩物,等到失了兴趣就被一刀砍死。
说没有怨气是假的,她快要怨死他了,但是她一想到他吃了好多苦,又觉得怨不起来了。
好好活着就好。
阿母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被她记住了,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好好活着,也想让裴戍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