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低的,不似往日清冽,带着明显的沙哑。
话未说完,他便又扭过身,捂着口,发出一声闷咳。
果然是病了,脸色瞧着都比平日里憔悴了一些。
“是,听捡春说表兄犯了咳疾,特地来瞧瞧。”
咳嗽罢了,的确不算什么大毛病,苏淼淼按着礼数客气关心:“表兄可还好?”
赵怀芥仪范清冷,沙哑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像是有毛羽拂过一般,颤颤的发痒,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撩人滋味:“无妨,只是自幼的旧疾,也有惯用的方子,几日便……咳,咳咳!”
几句话没说完,他便又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却又比方才还剧烈许多,一咳起来比仿佛按捺不住。
苏淼淼想要上前,赵怀芥却躲避一般,又连忙后退几步。
“我无,咳咳,无事,你快回咳咳……”
他似乎不愿叫苏淼淼看见自己这模样,扭头侧身,一面捂着帕子努力压抑,一面却还在尽力与她安慰,看起来便越发狼狈。
苏淼淼听着难受,几步奔去,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又:“咳得这么厉害就不要说话了!表兄也不必这般客气了,你快坐下、下……你,”
说话间,赵怀芥在她面前抬头,向来缥缈出尘的人,此刻却咳得眼尾湿润,一双桃花眸微微轻颤着,冷玉般的面庞,泛出一股醉人的红晕——
苏淼淼看得一怔:“表兄?”
第47章
“表兄?”
苏淼淼一时有些怔愣。
她从见到元太子第一面起, 对方便一直是一幅清冷孤高,缥缈出尘的仙人,谁曾想, 不过一个咳疾,便叫餐风饮露的仙人,瞬间变得这样、这样……
勾人?
苏淼淼不是故意冒犯, 她甚至还努力压抑了一回,试图想出一个旁的更合适的词儿, 但看着眼前的桃花眸, 芙蓉面,双眸湿润, 眼尾嫣红的禁欲仙人, 这两个冒犯的字, 还是压根压不住的,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还好元太子听不着旁人心声, 不知道她心里这样冒犯……
苏淼淼心虚的眨眨眼,原本是大方干脆的扶着赵怀芥的臂膀, 这是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不知不觉松了手心, 低声迟疑道:“啊。表兄,那个, 你,你怎么样?”
好在苏淼淼松手之后,赵怀芥像是也跟着平静似的,咳嗽也渐渐平息下来。
捡春跳上来:“哎呀怎么咳的更厉害了?师兄你别讲究了, 快快,喝一口枇杷膏!”
说着, 捡春便又自屋内捧出一副小巧的瓷碗瓷勺,将竹筒内深褐色的膏汁倒了满满一勺子,捧到了赵怀芥面前。
当着苏淼淼的面,赵怀芥也并没有如捡春说的一般推拒不愿,侧过身接过,仍旧用帕子遮了口唇,将勺中的枇杷膏一口咽了下去。
只是吃虽然是吃了,赵怀芥的眉头却紧紧皱起,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一阵猛咳,还是口中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咽下的枇杷膏,眼尾的嫣红却越发分明起来。
苏淼淼看着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么难吃吗?是不是很苦?”
说着,她余光看见一旁瓷碗的碗壁上还留着沾上的枇杷膏,好奇之下,便也伸手蘸了一点尝了尝。
苦涩里掺着甘草的回甘,味道不算十分难喝,
赵怀芥抬起微湿的桃花眸,侧头按按嘴角,嘶哑着声音道:“不难吃,不苦。”
捡春嘿嘿笑:“师兄讲究,从来不吃黏糊糊的东西,觉着不干净,也不爱吃甜。”
不爱吃甜吗?上次来蓬莱宫的路上分明也吃了四色点心……不过若是嫌弃这个,这枇杷膏也的确是很粘稠。
“这么黏糊糊的,也难怪表兄不喜欢吃。”
苏淼淼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建议道:“这样单吃不舒服,表兄不若配着吃食点心,将枇杷膏就当蜂蜜似的浇在上头一起吃下去,说不定会好些?”
捡春在一旁摇了摇头,心声发愁:[肯定不成,师兄嗓子难受,本就不想吃东西,再把枇杷膏也混一处,岂不是越发咽不下去?]
与此同时,对面赵怀芥却已经开了口:“这主意好,捡春,去厨下要一碟白蜂糕来,不必放糖。”
苏淼淼一愣。
她抬眸看了看赵怀芥,心情复杂:“表兄当真觉着这法子好?”
赵怀芥嫣红的桃花眸看着她:“自然好,表妹蕙质兰心。”
这个人怎么说起谎话来,都这样平心静气,心里一点异样的念头都没有!
他日后骗她婚事,假装喜欢她,是不是也会是这样?
苏淼淼抿了抿唇,又莫名的生出一股恼怒。
“表妹?”
赵怀芥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他似是发觉了她的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可没等靠前,却又轻轻的咳了两声。
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病美人模样,便是有恼火也发不出,否则倒显得自个在欺负人一般!
可分明心里介意,还要装着没事,实在是太不痛快。
苏淼淼想一想,便也干脆转身:“那表兄等着,我亲自去为你做蜂糕!”
正好她在路上还在发愁空着手来,不知送什么东西给对方显出心意。
眼前的由头就是在是再好不过,亲手做下的糕点,既能避开赵怀芥,又再显心意不过!
赵怀芥明显一顿:“我从不知道,你还,擅厨?”
苏淼淼满面得意:“这有什么难的,小桃就在学做点心,蜂糕最是简单,都不必沾手,我上次还和她做过,阿娘都说好吃!”
小桃一愣:“啊,是不必沾手,可是……”
要论各色点心里,蜂糕的确算是最轻易的,只要将面粉糖霜搅成浆,静置醒好之后,便能直接上锅去蒸。
可似乎,也不至于像姑娘口中这样简单?
而且姑娘你上次临时起意,做出的蜂糕,可是一点蜂孔都没有,硬得如胡饼一般……
但还没等小桃解释更多,苏淼淼便已干脆叫上叫春带路,干脆的出了门,小桃愣了愣,也只能对神色呆怔的元太子屈了屈膝,便也转身匆匆跟了上去。
————
苏淼淼的动作很快,小半个时辰之后,便亲自提着食盒回到了后殿。
捡春听见动静从廊下探出头:“这么快就好了嘛?师兄在书房,我去叫他!”
苏淼淼忙活了一场,方才心里那一点不痛快也消散了大半,闻言干脆上前:“不必麻烦,我自送过去就是!”
已经行到了门口的赵怀芥,又被苏淼淼送回了房内,请他在大圈椅上好好坐下。
小桃跟在身后打开了食盒,将盛着蜂糕的瓷盘放在案上,之后就低着头躲在了一旁,手指都搅在了一起,满面的欲言又止。
小丫鬟这样神色的缘故也十分简单。
蜂糕之所以叫做蜂糕,就是因为蒸成之后蓬松绵软,内里有虚虚的孔洞,像是蜂巢一般。
元太子要的白蜂糕便更加简单,什么果子都不必加,呈上来就该是干干净净的,松软的像是棉花白云。
而眼前的蜂糕,非但没什么空洞,看起来就发硬,还是绿色的,深深浅浅绿色硬糕,总觉着有些怪异。
捡春看了一眼,口中不言,心下却在偷偷念叨:[看着就不好吃啊!]
苏淼淼瞪他一眼,出言解释:“白糕太没滋味,薄荷可是清热祛痰,吃着又清爽,特意要过来拧成了汁儿加上,只是看着不太好看,味道应该不差的,上次我做了蜂糕也是这样!”
听着这话,赵怀芥也应了一声。
捡春闻言,去拿出了方才带进来的竹筒与瓷碗,作势欲倒,又想到了什么:“这瓷碗方才用过了,师兄等等,我再去换一副。”
那瓷碗,便是方才苏淼淼蘸过的一副。
赵怀芥微微摇头,低咳着道:“不必麻烦,倒罢。”
捡春面带诧异:“师兄怎的变性了!”
赵怀芥淡淡瞥他一眼,捡春一个激灵,再不废话,将手上枇杷膏一股脑倒了个干净,便逃也似的拉着小椿小桃避到了院子里。
窗口一道不起眼的灰色身形微微一闪,隐没在廊柱后。
书房内,深绿的硬糕,再蘸上黑褐的枇杷膏,看着便越发没胃口,不过赵怀芥这次却十分干脆,伸手拈起,便干脆的放入了口中。
苏淼淼盯着他的动作:“怎么样?”
赵怀芥侧身将口中蜂糕咽下,才沙哑着声音:“果然清爽,喉中都舒服许多。”
不单口中夸赞,心下也在感激:[特意添了薄荷,当真贴心。]
苏淼淼闻言便也笑了起来:“我就说味道是可以的,上次我做的糕阿娘也说不错,留下一半说要等父亲下值,我都没吃着!”
这么说着,自然也难免有些跃跃,想要也尝一块试试。
赵怀芥眉心一动,连忙伸手,将碟子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的确不错,我这两日胃口不佳,咳,这一碟子正好充饥,咳咳。”
说话间,似是有些呛着了,还又咳了起来。
听着这话,苏淼淼自然不能与病人抢吃的。
她一时也不好就这样告辞,见赵怀芥咳得厉害,还转身后退朝四处看了看,想看看可有茶水。
元太子的书房是一明一暗的两间,称得上宽敞,虽说放了不少书卷典籍,还有桌椅书架,木榻摆件,四下都是满满当当,但也自有条理,处处整齐,并不显凌乱。
苏淼淼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茶水,倒是在书架后的空地,看见了叠着几口十分结实的樟木大箱。
也是因着旁的地方都十分条理,各归其位,便显得这几口箱子有些突兀,还挡了一半的书架,很是碍事,一看就是临时才加上的。
苏淼淼:“表兄这里怎的摆了这许多樟木箱子?是典籍太多放不下吗?”
赵怀芥不急不缓的咽下口中蜂糕,才低哑着声音解释:“不,里头装了奏折。”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苏淼淼面色一愣:“啊?”
“是前朝时的奏折。”
赵怀芥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太宗元宗都曾看过,母亲离宫时,从东宫带出,叫我自小学精读,以史为鉴,明政务,晓民生。”
苏淼淼愈发怔愣:“这样要紧的东西,你告诉我,没事吗?”
太宗元宗看过的前朝奏折,你一个避居山中的“前太子”自小精读,任谁听了也要觉着你对皇位还有非分之想。
虽说元太子身为反派,她早知道对方“心怀大志”,可是像这样的事,不应当是要藏起来的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