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不是多好的玉,雕工也寻常,兴元帝拿起玉簪的手却抖个不停。
这玉簪是他与欣欣成亲的那一年,他买来送她的,他还在簪尾刻了欣欣的名字。
兴元帝一翻玉簪,在簪尾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欣”字。
贺清宵垂着眼,却能想象兴元帝的反应。
这些能证明皇后娘娘身份的物件,是他从非常隐蔽的一处暗格里发现的。
兴元帝又拿起了一枚凤佩。
这凤佩是半月形,还有另一半在他这里,合在一起便是一枚圆满的龙凤佩。
比起玉簪的普通,这枚凤佩的雕工可谓巧夺天工,是入主皇宫后他送给皇后的。
兴元帝立刻命孙岩取了仔细收藏着的龙佩来。
两枚玉佩相碰,严丝合缝。
兴元帝湿了眼睛:“欣——”
他说不下去了,久久沉默后,声音沙哑仿佛老了数岁:“也就是说山谷中的人都死了?可有亲自查过?”
贺清宵明白兴元帝的意思,是问他有没有挖开来看。
“陛下,山谷惨案距发生快一年了。”
挖开查验,也只能辨出男女人数而已。
兴元帝一下子靠在椅背上,喃喃:“朕不信,朕不信”
他这般说着,两行泪淌下来。
贺清宵一言不发,等着兴元帝消化心中情绪。
兴元帝摆了摆手。
一旁大太监孙岩小声道:“贺大人,你先在外稍等。”
“微臣告退。”
贺清宵走了出去。
春日的阳光很明媚,空气中有花香的味道。
他静静等了许久,才重新被传召。
“微臣见过陛下。”
再次行礼后,贺清宵见到的是已经冷静许多的帝王。
“还查到别的了吗?”兴元帝眼神冰冷,“凶手是什么人?”
贺清宵一直平静的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兴元帝脸一沉:“朕命你悄悄调查,就是做好了准备,查到什么照实说!”
贺清宵半低下头:“微臣查到有一批人在那附近活跃,为首之人经过调查是固昌伯府的。”
兴元帝瞳孔一震,一字字问:“固昌伯府?”
“是。”
兴元帝抬手想抓些什么,最后落在白玉镇纸上。
镇纸微凉,屋内却是暖的。正如他的心情,冰冷与灼热碰撞,冷静的外表下是翻滚的岩浆。
阵阵眩晕袭来,耳边嗡嗡仿佛有无数蚊虫在飞。
兴元帝闭上了眼,许久才睁开,死死盯着贺清宵:“可有证据?”
他把贺清宵放在锦麟卫镇抚使这个位置,并不代表他全心全意信任这个人。
百官以为贺清宵的出身令他膈应。实际上,这样的出身何尝不令百官忌惮呢。
他需要一个其他人敬而远之,只能依靠他的孤臣,去做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的事。
但他也需要提防这个人会不会心存不满,在关键之处搅浑水。
比如现在。
“请陛下过目,这是那些人中为首者侄儿常梁的供词。常梁随叔父一起去了南边,后提前回京”
“呈上来。”
兴元帝看过常梁的供词,紧紧皱眉:“也就是说,常梁并不清楚他动手目标的身份?”
“真正了解南行任务的是他的叔父常青。”说到常青,贺清宵垂下的眼中有了波澜,语气却毫无异样,“常青去年四月离京,一直逗留宛阳。”
如果死去的人不再重要,那他就用活着的人,在帝王心中加一道砝码。
果然兴元帝顺着这话追问:“他们为何一直在宛阳?”
“据微臣探查,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微臣查访山谷周边,从几个村民口中得知,隐居山谷的人中有一个少年,年龄在十六七岁。这位少年,很可能是山谷惨事的幸存者——”
“什么?”兴元帝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贺清宵,“那少年是什么身份!”
“据村民所言,是山谷行医救人的女主人之子。”
第204章 那个少年
山谷女主人是欣欣!
那她的儿子——
兴元帝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从乱世至今,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已冷硬了心肠。可一想到欣欣出事,想到他与欣欣很可能还有一个儿子,他就无法维持帝王的冷静。
“怎么确定那少年幸存?”兴元帝的心高高提起。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山谷中没有符合的遗骸”
兴元帝眼中闪过沉痛,紧紧盯着贺清宵:“你是说,有当地人见过那少年?”
“是。”贺清宵语气平静,“微臣带了见过那少年的几个山民进京来——”
兴元帝语气激动:“带他们来见朕!”
话音落,兴元帝改了主意:“还是朕去见他们,不要让他们察觉朕的身份。”
一番安排,兴元帝见到了四个村民。
这四人不是一个地方的,互相并不认识,三男一女,有老有少。
“见过大老爷。”
一开口,兴元帝微微皱眉。
是宛阳那一带的口音,他听着稍微有些吃力,不过还能听懂。
兴元帝不免又想到了辛皇后。
大夏建国之初,辛皇后曾提议各地蒙童一入学就学习官话,后来没有执行。
官话是一直有的,也就是京城话。外地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启蒙就会请先生教导,一些寒门子弟考上秀才后,有心更进一步的也要开始官话的学习。能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官员,定不会让皇帝有口音的困扰。
但从普通蒙童开始推广官话,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就太大了。
可是不得不说,欣欣当年的许多提议如果抛开各种阻碍执行下去,是有许多好处的。
兴元帝走了一下神,看向战战兢兢向他行礼的四人。
“不必多礼。听我侄儿说,你们见过我那失散多年的族侄,能不能仔细说说?”兴元帝也用上了乡音。
先开口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妇人。
“小妇人见过那位公子三次。一次是小妇人丢了个簪子,正急得团团转,被那位公子瞧见,帮小妇人找到了”
妇人双手合十:“真是恩人啊,那簪子是买来给家中老婆婆的,要是找不回来,小妇人可要有麻烦了”
眼看着妇人话题飞到天外,大有还能说上半个时辰的样子,贺清宵轻咳一声。
妇人猛地一顿,说起正事:“第二次是在路上巧遇,小妇人和那位公子打了个招呼。最后一次是去年三月,小妇人远远瞧见那位公子骑马而过,可真是好看呀”
第二个开口的是一位老汉:“那位小公子也帮过老汉”
四人竟都是受过帮助的,这些帮助或大或小,都被他们记在了心里,也深深记住了那少年郎的样子。
兴元帝静静听着,只觉听不够,脑海中渐渐有了那少年的轮廓。
是热心的,洒脱的,快乐的少年啊。
兴元帝又隔着一道墙,透过孔洞看到了常梁。
常梁被束缚着手脚,一见闫超提着铁鞭走进去,一脸惊恐:“不是说招了就不受刑了?你们放过我吧,我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你们去找我叔叔啊,找伯爷啊”
重刑之下,这个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年轻人已濒临崩溃。
兴元帝听不下去了。
回到宫中,兴元帝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派出宫中最擅长画人物的画师,根据那四名山民的口述画像。
宫门落锁之前,兴元帝看到了画像上的少年郎。
少年很清秀,纤细单薄的样子,额角有一道浅浅疤痕。
兴元帝看了又看,想从这少年面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好像和他一点都不像——不,眼睛还是有些像的。
接下来的一夜对兴元帝来说很漫长。他辗转反侧,想皇后的死,想少年的身份与下落,想如何处置固昌伯府
转日,这位勤勉多年的帝王缺席了早朝。
朝臣诸多猜测,好在到了第二日兴元帝现身,看起来一切如常,那点猜测也就散了。
这日固昌伯突然接到口谕,传他进宫。
临去前,固昌伯拎着戴泽耳朵问:“你不会又给老子惹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