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呈奕不讲话,心里却似被人掀起了一层褶皱不得平整,自打他认识秦葶以来,她身上就没有过一件首饰一件花样,如今过个生辰,挑挑捡捡买了支最便宜的珠花,甚至没吃上一碗寿面。
“秦葶,听人说生辰是要许愿的,只要生辰这日许的愿都能实现的!”何呈奕说道。
本以为她笑眯眯的又会说耕牛瓦房黑驴之类,倒不想,这回她又想起梦境里的事,反而改了口,“若是天上的神仙能听到我说的话,那便让我的阿剩永远陪着我吧。”
“一辈子陪着我。”她又抱起何呈奕的胳膊,头枕在上头,一双似秋水般的眸子微微闭上,闻着不知名的花香,听着忽远忽近的虫鸣。
头一次,何呈奕竟觉着“一辈子”这三个字这般动听,他喉结微动,仅从嗓间挤出一个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好。”
这句,秦葶没听到。
***
翌日当何呈奕醒来的时候,秦葶早已在灶间将早饭准备好,与平常无异,又是两个野菜饼。
见他醒了,秦葶不忘拿出一件尚差几针针线的外衫出来在他眼前晃晃,“阿剩你瞧,这是我给你做的新衣,待上了秋便能穿了,你喜欢不喜欢?”
她自幼在乡间长大,从未有人教过她女红,针线惨不忍睹,简单的一件衣衫针角里出外进,可这却是她用尽了全力做的衣衫。
何呈奕很是配合的笑笑,与她一般见了这衣裳雀跃欢腾。
这乌蓝色的料子,是从前宫里从来都见不着的,也唯有秦葶这样的人才拿它当宝贝。
“还差几脚针线,等今日你从铁匠铺做活回来我也就做完了。”她将衣裳叠好放在炕沿上,而后从锅中取了那两个热气腾腾的野菜饼出来,“今日你起的晚了,还是拿着路上吃吧,别去迟了惹的掌柜不高兴。”
“好。”何呈奕乖乖点头,不必在她面前大口大口吃这野菜饼再好不过,待到了外面一把子丢掉便是。
就在何呈奕准备出门之际,秦葶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叫住他:“阿剩!”
何呈奕脚步顿住,扭过身来,傻憨的语气问她:“怎么了?”
实则秦葶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阿剩近在眼前,她却总似看不清似的,亦有一种错觉,仿若只要他今日出了这个门,他便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心头莫名升起一股不安与慌乱,她不由自主朝他大步行去,替ᴶˢᴳᴮᴮ他理了衣衫,“做完工早些回来。”
他自是点头应下:“哎。”
人走了好久,秦葶仍望着破门久久回不过来神,今日她也觉着心绪莫名,在家里待不住,干脆提了柴刀打算上山去弄些竹子回来,自打昨日上集卖了那几个破筐,她似又寻到了新的财路,她想着时常在家做些,总有一天能做的好。
这一忙便到了晌午,林子里热的待不住人,她便背着一担竹子往家的方向走,还未走出两步,便遥遥见着小双自太阳底下奔过来。
“出什么事了?”见小双匆忙的模样,秦葶心头一紧,将背上的竹子暂且搁下,朝她迎过去。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跑来,满头大汗,脸色涨的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道:“秦葶、不、不好了,你家的傻子、被铁匠铺的人带走了!”
“啊?”小双说的每个字她都听的清楚,可连在一起,她便听不懂了,“什么叫被铁匠铺的人带走了?”
好歹小双顺了口气,“就是我刚才,刚才从铁匠铺路过,远远瞧着铁匠铺的门口聚了一群生人,穿衣打扮很奇怪,似官兵又不太像,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藏在草堆后面,我瞧着阿剩被他们围着,离的太远我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好像是说什么京城之类的......”
“最奇怪的是,你家那傻子看起来也和平日不大一样,身子挺的笔直,那些人倒像是很怕他似的,在门口说了没几句他们就一起朝东边走了,我本来想跟着他们的,但是又实在害怕,就没跟多远......”
听到此,秦葶心里已经慌的不成样子,轻捏了小双的手腕,丢下手里的柴刀提步便跑,“我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小双紧忙跟上。
果不其然,到了铁匠铺早已人去屋空,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正值晌午,四处田间亦无人劳作,唯有树上的鸣蝉长叫个不停,还有铺子上挂的幌子兜起风声响在她耳畔。
小双的脚步停在秦葶身边,探着头又往屋舍中瞧瞧,“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秦葶的眼珠子左右转的飞快,“我回家瞧瞧。”
说不准阿剩回家了呢!
抱着满心的期待推开家门时,亦是空空如也,站在门口便能一眼望到底的屋舍没有一处可藏人,阿剩自然也不在。
端午过后便是盛夏天气,她自铁匠铺奔来时明明出了一身汗,可这会儿即便是站在太阳底下也会觉着周身发寒。
“在不在?”小双跃入门中,一见秦葶垂下的肩膀便知又是空欢喜。
大喘了一口气,小双才安慰道:“你别担心了,若是个姑娘家,让人带走了还怕被卖了,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个傻子,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话虽如此没错,可秦葶也不知为何会这般不安,这种感觉自早起便一直围绕着她,现在是越发的严重了。
小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随后又小声嘟囔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真是奇了怪了,我瞧着今日阿剩的样子,根本不像个傻子,那些带走他的人衣着不凡,该不会......”
对于她的欲言又止,秦葶猛的回过头来,“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阿剩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的公子吧?我听说最近京城可不太平,又到处都在打仗,该不会阿剩被他们强抓了壮丁?”
听到后半句,秦葶头皮都跟着紧起来了,若说方才小双说的前半句她觉着是天方夜谭,可后半句可直就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最近京城内外乱的狠,她亦是听人说了不少,若他们真带走阿剩,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么一个用途。
“不成.....不成......”秦葶猛摇头,“阿剩脑子不灵光的,若是他真的被抓了壮丁,只有死路一条,我得去找他!”
说着便要往外奔,好在小双及时将她拉住,“哎哎,你先别急,我也只是乱猜的,若真抓壮丁也不可能满村只抓他一个傻子不是,那刘二李三之流也逃不过啊,再说你现在就算是去找他也没地方可寻,不如就先在家等着,说不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秦葶少有这般慌乱没有主意的时候,若不是有小双在,她定要像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听了小双的劝,她才勉强宽慰自己,“对,说不定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就在秦葶六神无主之际,她眼中的阿剩,村民眼中的傻子何呈奕,早已乘上回京的马车与这生活了十二年的乡间背道而驰。
行进的队伍似一道蜿蜒而去的长龙,气势逼人,与这乡间田野格格不入。
夏风卷起马车窗上的藤花玉丝帘一角,何呈奕的侧脸在马车里若隐若现。一样的五官,不变的轮廓,身上破烂的不成样子的粗布麻衣早就换成了一身沉云黛的织金锦袍,脊背笔挺,只是坐在那里,便似浓云盖山顶,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他目光侧过,正好透过玉丝帘的缝隙看到一片片郊野绿田,一十二载,终待今日化龙飞升,终要离开这该死的村庄,终要将一切耻辱都脱离开来。
至于秦葶,现在天下未定,暂且顾不上她,况且自己也不可能为着她停下脚步。
回头让冷长清先将她带到旁处便是。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阿剩不见了
素来夜里不舍得燃灯的人今日破天荒的点了灯,灯火莹莹照亮空荡荡的屋舍,火苗跳跃,将秦葶不安的脸上照的忽明忽暗。
从前几日晌午时阿剩便没了音讯,其间秦葶能找的地放到处都找了,还在铁匠铺蹲守了两天,可仍是一个人影不见。
甚至除了小双,无人再过阿剩最后一面。
她双目发直,呆愣的坐在炕沿上,手边是还差些针脚的衣衫,她着实想不通铁匠铺的人要将他带到哪里,她当真是怕了应了小双的那句话,真就是抓了壮丁。
“秦葶!秦葶!”——院中传来小双的叫喊声,强压着嗓子唤她。
秦葶才要掉下来的眼泪被她擦了去,忙起身奔向院外,小双与秦葶的家仅一墙之隔,此间家里人都睡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趴在墙头瞧瞧。
“阿剩今日还没回来?”小双瞧着她孤零零的模样便知。
果然,秦葶摇了摇头。
“你别担心,说不准明一早就回来了,肉文BG文,男男文都在Q群⑤2④9令8以九2如果明天早上还不回来,我就再陪你去找,定能找到他的,”小双一顿,“不过你真的要做好准备,晚上我叔叔回来时,说外头现在不太平,特别是京里,乱成一团,好像有什么大事似的,说不准,阿剩真的被拉去了。”
这正是秦葶心里最怕的,阿剩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脑子转的慢,旁人打他他都不知道躲的。
小双见她脸色变了,后悔说了这些,于是又转言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一个傻子,人家一见就知没什么用处的,说不定过两天就将他赶回来了!”
“那样是最好,那样是最好......”这句话,秦葶一遍一遍在心里和嘴边重复着,只图宽慰。
回房后吹熄了灯,秦葶缩在炕角,怀中紧紧抱着给阿剩做的衣衫,也不知过了多久,秦葶便听到院中有些异响,本来昏昏欲睡的秦葶一下子清明起来,坐直身子朝窗外看去,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秦葶心口一惊,下意识唤道:“谁?是阿剩吗?”
笑意才展,立马又觉着不对,这人似翻了院墙进来的,阿剩从来不会翻院墙,似这一思,便让秦葶周身皮肉发紧,起了一层冷汗,她捏紧了怀中的衣裳,手胡乱摸索,家中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唯一一把柴刀还被她立在院角。
身子朝后仰去,正撞在炕桌一角,上头的烛台朝她手边倒了下来,她顺手拿住,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些飘忽,她听得出来,根本不是阿剩的。
“你是谁?别进来,再走一步我就喊人了!”她自炕角起身,迅速跑到角落里去,背抵着冷墙,手里举着烛台。
那人似根本不怕她的警告,只见房门一晃,有个人影便入了门来,秦葶紧跟着尖叫一声:“来人啊!救命啊!有贼!”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嗓子眼儿里挤出的声音都带着颤。
“你喊什么!”那人一出声秦葶便听出来了,是刘二。
这个泼皮,果真言而无信,就算那日挨了几个巴掌仍是贼心不死。
“刘二你滚出去!”秦葶依旧尖叫。
“秦葶,上次因为你老子丢了人了,今日一并向你讨还回来!”
刘二从前偷鸡摸狗,身手灵活,轻轻一跃便上了炕。
“你忘了丁宽跟你说的话了?”
不提丁宽还好,一提丁宽刘二更气了,挽起袖子奸笑道:“过了今夜,老子便入城去了,随他丁宽怎么找人,再说你都成个残花败柳了,你看那丁ᴶˢᴳᴮᴮ宽还要你不要!”
说罢,他整个人便朝秦葶扑了过来,秦葶手中的烛台一阵猛挥,随后跳下炕去便要跑,那刘二身手太快,一下子将她扯了回来。
秦葶吓破了胆,拿着手里的烛台扎在刘二身上,刘二吃痛,手上力道更甚,一巴掌朝秦葶甩过来,甩的她眼冒金星,唇角沁了血色。
秦葶死死扒着门框叫喊,又被刘二捂住嘴巴往门里拖,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疼,门框上的木刺不知有多少入了皮肉,隐隐闻到了一股丝丝拉拉的血腥气。
许是寂夜中的撕打太过突兀,村子里的狗听到声音便此起彼伏的叫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正熟睡的村民听到狗叫觉着不对,尤其是离的最近的小双一家。
自梦中醒来的小双奔到院中听到墙院那头似有异响,忙趴了梯子一探究竟,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却隐隐听到秦葶在喊救命,小双立即精神了,高声尖叫的喊人。
正要从墙下跳下来时,只见秦葶家院中的破门板被人踢开,而后冲进来一个壮硕的身影,随后只听着屋里刘二的惨叫声,还有一阵混乱的拳脚声。
待小双提了灯赶过来时,见着几乎被打残的刘二,还有满手血迹的丁宽,加上缩在灶台边的秦葶,一脸苍白,几乎魂飞魄散。
“秦葶你怎么样了?”小双跑过去将秦葶抱住,只觉着她抖若筛糠,连上下牙齿都在打战。
小双立即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借着灯火光亮瞧着秦葶虽然被吓的不轻,可衣衫还算整齐,便知没吃亏,她扭过身来对着倒地的刘二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大夜里闯民宅,你作死了你!”
丁宽气喘的急,恨恨的上去又是一脚,正踢在刘二命根处,就听本就近乎昏死的刘二又是一声惨叫。
此时左邻右舍听到动静便都来了,见着人是丁宽打的,不免胆子也大了起来,还有热心的跑去报了乡官,这一闹腾,天快亮时半死不活的刘二才被官府的人带走。
刘二虽然走了,可秦葶家门前看热闹的人久久不散,有人在猜这刘二到底得没得手,有人说这家的傻子被人抓了壮丁怕是得死在外头了,小双抱着秦葶躲在屋里,门口的丁宽实在是听不下去,将那些人都轰走了。
那些人都走了,小双婶婶却来了,手里还端了一碗稀粥,她绕过院中门神似的丁宽入了房门中,瞧见小双坐在炕上搂着秦葶。
小双一见婶子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怀里还有个人,起身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干巴巴的瞅着她。
婶子甚至都没瞧她一眼,将粥碗重重搁到炕边,“秦葶啊,你傻的婶子我都看不下去了,那一个傻子走也就走了,哪里值得你这样?依我看,他走了正好,你也趁这时机找个好人嫁了算了。”
小双婶子素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今日能跑到这里来说这一番话也是着实忍不下。
说到后半句,婶子目光朝院中飘扫了一下接着又道:“刘二那厮能半夜闯门也不意外,这事儿他干的出来,别看他让人带走了,那种泼皮到了官府也是不肯认的,弄一出滚刀肉的阵势来,保不齐也就关他几日又放了,过几日再跑来找你麻烦可怎么好?”
小双的婶婶素日里是个泼辣的,可是这几句秦葶听的出,也是为她好。
秦葶的头埋在小双怀里不说话,婶子接着说道:“今日若不是丁宽及时赶来,只怕你也难了,丁宽比你家那傻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这小娘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还是头一次,小双觉着婶婶的话很有道理,她轻轻拍着秦葶的背,小声嘀咕道:“秦葶,往后你若真的跟了丁宽哥,村子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而且丁宽哥很能干,你们两个的日子一定能过红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