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葶在复廊后虽未听见许录源小声说了什么,但却清晰的听到魏锦心道:“你疯了?此事不成。”
随后,她解下自己一对耳珰,还有手上所戴玉镯塞到许录源的手里,“这些你拿着,这不是宫里的,是我自己的,你拿去卖钱也不会有人发现,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同赵林宗在一起。”
她的东西许录源哪里肯拿,他挺直了身子,“心儿,我早就说了,我没有退路了,赵林宗和蜀州是我唯一的选择。天下之大,我哪里都可去,但我不甘心。”
“三月你祖父的寿宴,我在魏府等你。”他抬手摸了魏锦心的脸颊以作道别,而后很快消失在复廊之中,就好似从未来过。
魏锦心就呆愣在原处,不敢再唤一声,失魂落魄而又慌乱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若打鼓。
角落里的秦葶心更是乱,此人她不晓得是谁,话中还提起赵林宗,不是说赵林宗死于一场大火?
旁人的祸事她不知道何日来,但她知道,她现在或是将要大祸临头,一旦皇后知道她听了不该听的,将又会如何对待她?
她屏息凝神,盼着皇后快些离开,而后她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此处离开,那便安全了。
哪知自小路上突然冒出来两个晋王府的小厮,瞧着复廊后蹲着一个人,忙提着灯朝这边行来,还一边喊着:“那边那个,在那干什么呢?”
仅此一句,便似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击在秦葶和魏锦心二人的脑顶。
两个心虚之人同时在心头颤了一下。
魏锦心以为说的是自己,想着自己现下是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怕的,才挺起身子要出去,便见着那两个人似没看到她,直奔复廊下,将一个身影从角落里给拎了出来。
好似一记重锤击在了魏锦心的脑顶,将她凿壁的五胆俱碎。
怕什么来什么,秦葶本意是想缩在这里等安全了再走,没成想先被晋王府的小厮发现。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拎出来的,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因为她知道,此刻站在复廊镂窗后的正是魏锦心。
一条复廊,两处惶恐。
小厮举着灯笼照她,一见穿的宫女装束,态度立即变的缓和许多,“是宫里的人啊,你自己在这蹲着做甚?”
“我迷了路,脚又扭了一下,我......”此刻她恨不得后脑勺长一双眼,看看镂窗那头的情况,但她不敢。
此时出现的这两个坏事的小厮,等同于将她的命赤交在皇后手上。
她再傻再蠢再不懂规矩,也能从方才皇后与旁的男子的对话中了解一个大概,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烫手的山芋,灭口的把柄。
“你说这,大晚上的,我们还以为进了贼人,初来晋王府是会晕头转向的,随我们来吧。”这两人倒是热情,丝毫不晓得秦葶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境,更不知皇后那头的崩溃。
留在这里不是办法,只能随着他们一同离开此地。
隔着窗棱,魏锦心清楚看到秦葶的身影。
顿时觉着天都要塌了。
晋王府的小厮将秦葶送回戏堂中,秦葶溜着边儿回来,重新站到何呈奕身侧ᴶˢᴳᴮᴮ,似感身后人回来,何呈奕侧目抬眼自她脸上扫过,似在询问方才跑去哪儿了。
秦葶佯装没看到,硬着头皮装出一副若无其事之态。
不多时,皇后亦自外归来,面色平静,坐到何呈奕的身旁,就好似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自小魏锦心端着自持,就算是遇着再大的事也不得失了容姿。
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慌头乱脚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归来路上已经想了几百种对应之策,首先她不确定秦葶听到了多少,天黑风大,说不定秦葶不知是她在那里也说不定。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多嘴告发,无凭无据的事,魏锦心也尚有狡辩的余地。
面色从容,实则内心慌乱,眼朝前似在观戏,实则耳朵伸长,一直在听着那头的一举一动。
三场戏毕,何呈奕该回宫。
晋王府上下恭送圣驾回宫。
来时秦葶是混着人堆里来的,走时何呈奕将她塞回了自己身边,随着车辇一同回宫。
车驾缓缓驶离晋王府,见秦葶一路上似瘟着不讲话,他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轻弹了她的耳珰,“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秦葶恍神之际稍一抬眼,而后又忙低下头去,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手指绞在一起,“就是今日头一次来晋王府,园子里的景可真好看。”
“先看在戏堂看戏时,你跑出去那么久是去做什么了?”他又问。
到底秦葶还是个老实姑娘,即便过了这么久仍是没学会撒谎,她已经是拿出她最大的本事睁眼说瞎话了,“去出恭了,出来时天太黑,看不清路,便走丢了,好在遇上了小厮,带着我回了戏堂。”
一听他便笑了,秦葶不识路他是知道的,初次来晋王府走丢,也属她的风格。
便没多想。
今日听戏听的他头疼,便在马车里闭上眼假寐,秦葶这才暗松一口气。
无人晓得她现在心里的纠结,先前听到的那些,该同何呈奕开口与否。
若是说了,他会信吗?他都不拿自己当人,哪里又会信她的话,且她从皇后与那男子对话听来看,多半是皇后的情郎......
此事若一旦捅出,那就是天大的篓子,以何呈奕这样的心性,皇后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说不定会将知晓此事的所有人都杀个干净。
自己一定也是逃不脱的......
可皇后那边会不会对她动杀心......
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这么复杂的情况之中,一个何呈奕便已经让她招架不能,如今再加一个皇后,她心烦的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用力抓了抓头发。
一路平安入内宫,秦葶低着头默默跟在何呈奕身边,将入寝殿时,他长手一伸,将脚步缓慢的秦葶捞至身前,而后双手捏着她的肩一同入了殿。
掌事宫女一见他回来,先是见礼,而后才道:“陛下,方才您不在时,妙才人送来了寝衣两套。”
“寝衣?”他微顿住脚步,有人给他送寝衣,当真是新鲜。
掌事宫女将寝衣呈上,摆在何呈奕的面前。
只听他略带不屑的轻笑一声,仅用十指与中指轻挑了寝衣一角,软滑的料子,青落的颜色,衣衽左右各绣丁香。
他内心嫌弃此物女气,更嫌妙才人的不知好歹。
寝衣一应,是乃房中贴身穿着之物,一个未侍寝的女子送这物件,未免显得轻浮。
再一想她自入宫以来做的桩桩件件,司马昭之心。
本想让人原路退回,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只道:“料子不错,针脚细密整齐,绣案也栩栩如生,不似某些人,女工差的似鸡吃米,做的衣衫也能一只袖粗一只袖细。”
就连此时也不忘逗弄挖苦秦葶一下。
秦葶的心思原本就不在这上头,直到他说某些人女工差,方觉是在讽刺自己。
浅浅眨巴一个两下眼,暗骂道:“怪不得连皇后都要给你戴绿帽子,有人送你寝衣还不好生珍惜。”
当然,何呈奕不晓得现在她在想些什么,将那寝衣搁下再没多看一眼,反而招了秦葶近到身前,“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此下她很笃定的摇头。
“从晋王府回来朕就瞧着你的脸色不对劲。”
“我肚子疼。”
“什么?”
“我肚子疼,好像是......那个来了......”这对于秦葶来说倒是个新鲜事,她自初次来癸水起,便时日没准过,有时半年四个月才能来上一次,一年也左不过三五次,且说来就来,来时便稍见痛楚。
从前在村里时曾遇一次她冬夜里受凉肚子疼的哭起来过。
一路上瞧着她神情不对,还以为是多了什么心思,原是为着这个。
“来人。”何呈奕扬声唤道。
掌事宫女应声而入。
“去请王太医过来,还有.......”他指尖轻点那放寝衣的桌案,“将这些给妙才人退回去。”
他不喜欢旁的女子给他送寝衣,总觉着穿上了便是暧昧。
这般打情骂俏的东西,再如何也轮不到她来送。
“你还在这里愣着做甚?还不快回榻上躺着?”他自椅上站起身来,而后轻捏了秦葶的脸道,“正好借此机会让太医给你好生调理一番。”
若调理不好,如何能似杜太妃说的那般开枝散叶。
皇上亲命妇科圣手王太医漏夜前来给一个宫女看脉,且这宫女还四平八稳的躺在龙榻之上,其中内情不问自懂,面对这来日贵人王太医自是不敢怠慢。
稍给开了些温补的药材,谷雨又被差来照顾秦葶,给她弄了个汤婆放在小肚上焐着,稍缓痛楚。
王太医自内室出来时,何呈奕正在座上翻书。
“陛下,臣已经给秦姑娘诊过脉了。”王太医道。
何呈奕未抬眼,只慢悠悠道:“如何?”
“秦姑娘有些不调之症,稍带体寒,所以每每来癸水都会稍痛一些,但症状不严重,只需慢慢调理个一年半载也便好了。”
“嗯,朕知道了,下去吧。”待人走后,他才将书页合上。
夜里渐深,他先去沐浴,而后才缓步回到榻前。
此时龙榻里的人面朝里,睡的安稳,长发松散在枕上,均匀的呼级随着身形一起一伏。
虽然在宫里的日子神情紧绷又焦虑,但是好歹吃的好睡的暖,这次来潮也不过是稍有不适,倒远比从前好的多。
何呈奕就这样着了一身松垮的寝衣站在榻前凝望了良久。
不知为何,脑子里又响起杜太妃的那句“开枝散叶”。
少时他还是太子时,觉得长大成婚生子皆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后来变动一起,他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活下来,如何东山再起,旁的念头便再没有了。
而今一切又都回来了,他亦大婚娶妻,但好似生子一事上,他再也没想过。
若说他真的想要一个孩子,而这个为他生孩子的人,他竟只希望是秦葶。
这个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惊住了。
他甚至不知这个念想是从何而起。
秦葶算什么?
一个平头百姓,一个孤女,若非他被贬为庶人,秦葶连他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历来宫妃皆是世家女,比如自己的母亲先太后,那也是世族大家出身。
子凭母贵,何呈奕一出生便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供着,他更没想过,若是他的孩子是经由一个身份平庸的百姓所生,又该当如何。
“朕大概是疯了。”他轻喃道,仅能以此借口来宽慰自己。
的确应当是疯了,他疯狂的想要征服秦葶,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眷恋她这个人,恨不得夜夜缠磨到天亮。
起初他以为是人事初尝而新鲜,可后来,那么多的女子入宫,他连踏足旁殿的心思都没有,连看一眼旁人的念头都没存,只要秦葶稍一靠近,他就想疯狂的占有,一次又一次。
纵身躺下,里面的人应是当真睡的熟了,何呈奕侧过身来,身子朝前,往秦葶的背脊处贴了一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