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南疆百姓分布的很散,出了集市小镇后进了山,经常要许多天才能遇到个村落,而越往里,陈林恩遇到的人就越不“友善”。
因为对外来人的抵触,很多人都不愿意和陈林恩说话,更别说打听到草药的下落。
这些陈林恩还能应付,最多是出些银两,或者直接避开,再怎么样也都是燕国子民,直到他遇到了南疆十二洞的人。
那是一群生活在深山中的苗人,十二洞顾名思义分了十二个小村寨,每个村寨相聚都有些远,翻山都是小事,而每个村寨的习俗都有些差别,虽归为十二洞,有的甚至都不来往。
陈林恩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在其中一个村寨里路见不平,替人出头遭到了敌视,没等打听到什么就被赶出了村寨,他只好继续深入,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自己不对劲。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溃烂,又痒又疼,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溃烂的范围也蔓延,和衣服擦拭到都难受的不像话,而且这还深入蔓延到了经络,每走一步他都会感觉钻心的痛。
他连药材都还没打听到,又怎么肯让自己死在这种深山中,埋骨的地儿都没一个。
陈林恩苦苦坚持了几日,忍痛剐了溃烂的肉,找草药给自己敷上,却怎么都治不好,伴随着病情加重,还出现了幻觉,一会儿野兽咆哮一会儿鬼魅叫喊,几次差点摔死。
最终陈林恩支持不住倒在了路上,再度醒来时,他被外出采药的秀央所救。
浑身被敷了奇怪的草药,包裹的紧紧的,放在竹架子上药熏。
从秀央的口中他才得知自己不是生病,而是中蛊,因为替人出头遭人报复,十二洞中的苗人,有些擅长巫蛊之术,虽说不能滥用,但谁让他到人家地盘上了。
而他所处的是另外的村寨,距离他出事的寨子足足要走几天的路,还不一定摸得对。
养伤的期间,陈林恩与秀央也有了感情,他本就是个孤儿,师傅过世后孤家寡人一个,也不用谁来做主,痊愈后就和秀央在村寨内成了亲。
第二年就有了阿慈。
可恰恰是阿慈的出生,陈林恩才真正开始了解这个村寨,他们与世隔绝,族人除了外出采购物资外,并不与山外的人打交道。
他们有自行的严格规矩,每个村寨都有自己信奉的神灵。
他所在的村寨信奉桑神,每隔二十年就会选出一位圣女,去圣地守护他们的神草,这些神草是平日里村民延年益寿的制药来源。
而这位圣女,不仅终生不得嫁娶,不能出圣地外,还因着圣地内毒瘴严重,自出生时就要开始药养,练就药人体质,才能百毒不侵。
秀央家族在村寨中颇有名望,她的姑姑就是现任的圣女,因为药人活不过三十岁,提前八年就得选好下一任,而今年,恰好秀央的女儿出生。
尚在襁褓中的阿慈就开始药养,懵懵懂懂时整日呆在药房中,服药,药浴,长到八岁时就会替代秀央的姑姑进入到圣地中去,从此再不能嫁人,更别说离开圣地。
陈林恩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外面的世界都不曾去看一眼,就要被关在圣地内,活不过三十。
可他无法与整个村寨的信仰做抗衡,在一次次的劝说无果后,也发现有些东西对秀央来说是根深蒂固的,他不能责怪她什么,换做是村寨中任何别的一户,也会二话不说的去做,他们将这个当做荣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唯独他这个外人无法接受。
在阿慈奶声奶气询问自己爹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时;在满是憧憬的眼眸中,陈林恩最终没能忍住,他决定带走她。
他借着从秀央那边偷学来的办法,让阿慈体内的子蛊沉睡,断了母蛊的联系后,将阿慈偷偷带走。
为了防止追捕,他翻山越岭来到儋州,在那边生活了半年后,又带着阿慈去了好几个地方,直到来到燕京城。
因为忽然断药,阿慈对过往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好在她身体并没有问题,只需要他一年一次的进山找药来压制子蛊。
而为了不让阿慈问及母亲,他直接自称是师傅。
七年过去,他原以为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不想阿慈为了帮他娶媳妇,把自己卖到了侯府,还用血给顾将军调养身体。
偏厅内再度沉默,要不是时机不对,年锦语眼眸里闪烁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只能用眼神和顾明渊对话。
“相公你看,我说的没有错,阿慈真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顾明渊按住她那忍不住要起来的身子,年锦语这才乖乖坐下,往阿慈那边挪了挪,拉住她的手。
阿慈拧着衣角的手被年锦语拉住,她蓦地抬起头,已是泪眼汪汪。
忽然冒出了个娘。
不靠谱师傅变成亲爹。
自己原来不是被爹娘抛弃的,也不是孤儿。
但现在自己的娘要杀了爹。
“我说服不了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女儿受那些苦。”陈林恩看着秀央,“除了这件事,我没有骗过你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也一定已经选了另外的人,为何一定要带阿慈回去?”
“药人要八年才能养成,你的行为,让圣地足足有五年没有人守……”为此他们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就算已经有人替代,阿慈也必须跟我回去,而你这个罪人,没有活的资格。”
匕首用力挨近,顿时刺破了陈林恩的脖颈,秀央决定不再劝说,直接要强行把阿慈带走。
“你要是杀了他,我死都不会跟你回去!”阿慈猛地站起来,瞪着门口的二人。
秀央的手一顿,阿慈继而道,“就算是你弄晕了我,强行带走,我也会找机会,去南疆的路那么远,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秀央眼神黯下,却没有收手。
年锦语连忙起身劝说,“秀央姑娘,阿慈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即便是跟你回去,她也不会快乐的。”
“我相信你也是疼爱阿慈的,否则你不会在得知她有危险时那么的着急,但陈大夫也是真心的疼爱阿慈,才会不忍心让她孤独一生。”
“顾少夫人,我感激你们救了阿慈,但这是我族中之事,即便是阿慈不用进圣地,也必须跟我回去。”否则,她就没有脸面对父母,和为了续命守圣地,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姑姑。
“阿语。”顾明渊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这得他们自己做决定。
年锦语欲言又止,最终轻轻抚了抚阿慈的肩膀。
“我可以跟你回去,不过我有条件。”
“放了我师傅……”阿慈随即指向身后的顾明渊,“然后治好他的腿。”
聪慧如她,早就想到师傅口中缺少的药,自己的这个娘亲有,如今不正好,可以治好顾将军的腿,他若能站起来,少夫人就会很开心。
“要是治不好呢?”
“能治能治,我们一起就能治好。”接收到阿慈眼神的陈林恩连忙道,“他的伤势我之前已经看过了,就差那几味药,但你也知道那地方难采的很。”
不过陈林恩在秀央这儿一点信任度都没有,她只看向自己女儿,“治好就跟我回去。”
“没错,让他能够如同常人一样走路,我就跟你回南疆。”
秀央看了阿慈许久,将匕首收回,“好,我答应。”
第三十九章
秀央答应配合陈林恩, 为顾明渊治腿,条件是要在隐秘独立的地方,不能有人打扰。
这对年锦语而言是小事一桩, 祖母给她的别庄就在燕京城外风景宜人谷河附近,三进的小院儿恰好容纳他们一行人,还能让陈大夫和阿慈都住到那边。
而若是去那儿的话, 势必要告假一阵子,顾明渊也没有瞒着齐和豫,让宣王另外安排了人前去替代,随即便对外宣称休养, 去了别庄。
消息传开,等六皇子派人到忠勇侯府时, 早没了身影, 他这时也意识到明渊休养一事并不想让自己知晓。
而令他更为头疼的事,那个号称没有治不好的腿疾的苗医, 失踪了。
就在他去过忠勇侯府为明渊看诊后,当天夜里就不见了人影,总不至于是被明渊所杀, 那唯一可能的缘由, 就是他治不好, 怕自己怪罪,溜走了。
几件事下来, 加上二皇子近日风头很盛, 让赵睿颇为头疼, 也就暂且把顾明渊休养的事搁置了下, 全身心投入到了二皇子的暗斗中去。
很快,燕京城入夏, 年家也迎来了迟来的喜事,年家大少爷终于要迎娶莫家大姑娘。
上半年的燕京城几乎是被年家事占据,先前是年家大姑娘大跌眼镜的嫁给了瘸腿的顾明渊,如今又是年家大公子履行婚约,娶了孤女莫子鸢。
有羡慕的自然有嫉妒的,年家大公子年轻有为,跟着父亲入了工部,监看的几个项目都做的很好,而他身为嫡长子,今后继承晋安侯的爵位是必然的。
嫁给他就意味着将来会有成为侯夫人的一天,还不是空有头衔的那种。
所以迎亲花轿从街上经过时,竟是比年锦语出嫁时还要热闹,年家不吝的撒糖方式,又将那些闲言碎语给压在了恭贺声下。
黄昏时,绕了半城的花轿终于到了年府,新娘子迎进门时,受邀而来的年轻姑娘们,眼眸便直勾勾盯着了。
“她的那身衣裳,我前些日子在珍宝斋里看到过!”
“当时掌柜的还说,是别人定的婚服,我心想谁啊做的这般奢华……”
“这嫁衣也是年家准备的吧?”
“何止,嫁妆中好一部分都是年家准备的,莫家当年被抄家,如今还回来就个府邸,能有多少家底。”
“年家未免对她也太好了吧,我记得她年有二十了。”
“遥境那种环境下,你说她今后还能生孩子吗?”
“别说了。”一个姑娘轻轻推了另一个,几个人抬起头,便看到年锦语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们,神情有些好奇。
“你看什么?”姑娘不服气嗫了声。
“没想到这么多人关心我哥哥和嫂子。”年锦语冲着她微微一笑,“哥哥对嫂嫂心悦已久,那嫁衣是他专程去请人定制的,我也觉得奢华了些,但哥哥说那样好看。”
话语里好似透着年家大公子过分直男,却满是对莫家姑娘的衷心,没找到人时来说亲都不理会,一回来就要成亲。
能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挤兑的?
“你哥哥嫂嫂感情那么好,想必你很羡慕。”姑娘看了眼她身后,“也是,你这才成亲多久,年家这么大的喜事,顾将军竟让你一个人来。”
年锦语眨了眨眼反问她:“我哥哥嫂子感情这般好,你不羡慕吗?”
姑娘脸一红,“他们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倒是你,羡慕自己得不到的。”
年锦语略有些疑惑,她得不到什么?
“你蠢么,这都听不出来,人家是在说你,与顾将军感情不好,所以才羡慕你哥哥姐姐。”贺瑶的声音在她身后扬起,不轻不重的,恰好喧闹之下,这几个人都能听到。
说话的几个姑娘见是她,纷纷退开去,前阵子她才在街上暴揍了陈家大公子陈志义,把人家打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都没下来。
一鞭子能横扫一片的人,惹不起。
年锦语有些高兴,“贺姐姐。”
贺瑶走过来,手指便戳了她的脑袋,“她们讽刺你听不出来?”
年锦语眯了眯眼,讨饶的看着她,“她们又不了解我和相公之间的事,贺姐姐别戳阿语了,有点疼。”
“你还知道疼,那天为什么不让?”贺瑶还想戳呢,想了想,最终还是没下狠手,年家的地盘儿呢。
“你要欺负相公,阿语自然不能让。”
“他是男人,理应保护你。”贺瑶面露不屑,“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可知他不来,城中又会有很多流言蜚语。”
“相公在休养。”年锦语凑近,在贺瑶的视线下又乖乖后退了一步,但神情有点小雀跃,“贺姐姐是在关心我吗?”
“说你蠢还真是笨,坏话你也总当好话好听,你脑海瓜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贺瑶心气儿一上来,又想拎她耳朵。
“多谢贺姑娘关心我夫人。”正说着,二人旁侧就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