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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_分节阅读_第116节
小说作者:姑娘别哭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594 KB   上传时间:2024-04-11 21:04:01

  远处的茶伦捂着自己的嘴不停颤抖,身边的使女抱紧她,对她说:“公主,你要记得今天,你要记得今天。”

  那一天世人记得的事很少,哪怕一代枭雄的自伤陨落再过一段时日都会被人遗忘的。但那一天,谷家军突然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开拔,燕琢城的人却是记得的。因为那阵仗真是太大太大了。

  浩浩荡荡大军,规整开拔。谷为先骑在马上,这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头一回光明正大与世人相见。而在他身后的女子军可真真是飒爽英姿呀!

  有百姓还记得小阿宋,在路边喊她:“阿宋!小阿宋!阿宋长这么大了!”

  阿宋在马上对其展眉:“阿伯,待我得胜归来一起喝酒!不醉不归!”这小姑娘真泼辣,跟那柳条巷的花儿有点像呢!对呀,花儿呢?目光在队伍里看了又看,没看到她。花儿不会战死了吧?之前是听说从军了呀!怎么人不在呢!就有人啐一口:“莫胡说了!”

  花儿是两日后得知阿勒楚投诚后又自刎的事的,她拿着那封密信久久回不过神来。首先想起的便是那时她与白栖岭去良清城外,送别刚被灭门的叶华裳。那时的叶华裳痛不欲生,又强忍着对他们说:“我会回来的。”

  多少年过去了?花儿掰着手指头数,她数不清了,这些年过得太快,日子看不清就过去了。阿公总说“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下她知道了!她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也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为了谁。

  这样大的事霍言山自然也知晓了,二人面对面坐着,霍言山突然出声:“我曾与叶华裳打过几次照面,也与阿勒楚打过数次交道。我以为在这纵横捭阖的权利交锋之中,叶华裳会败下阵来。”

  “因为她看起来是弱女子吗?”花儿问他。

  霍言山摇头:“因为她一无所有。”

  “你未免太看不起一无所有之人,正因一无所有,才没有后顾之忧,她只管向前看,向远看。”

  霍言山咀嚼花儿的话,他认同她所说,因为她也曾一无所有。他们初相遇那一年,她连饭都吃不饱,在隆冬大雪天气里,提着桶,去燕琢城外的河里凿鱼。那河被官家占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凿,要走很远,走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可不一无所有么!

  “你倒是应有尽有。”花儿笑道:“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像你一样命好的人。”

  “你说得对。”霍言山不顾她的嘲讽,只一心看着前路。花儿知晓他在看什么,他的滇地大军已开拔数日,在崇山峻岭之间,无声挺进。霍言山并非草莽,他是名门之后,长在富庶的江南水乡,受着文人墨客的浸润,又有百年武行的教导,他这样的人,只要心性不变,就不可能是草莽。

  花儿在霍言山身上看到了势在必得,这种感觉太过熟悉,那时他们在霍灵山里,他亦是这般模样。如今他二人已撕去逢场作戏的外皮,对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霍言山好奇花儿为何不走,花儿困惑霍言山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二人这样尔虞我诈,倒也习以为常。

  但花儿明白一件事:霍言山与他的父亲霍琳琅,虽隔了心,但并未彻底隔心。他们父子二人定是要一共拿下天下的。

  远处盯着他们的照夜和懈鹰在轻声交谈。

  照夜问懈鹰:“接下来衔蝉她们会如何做?”

  懈鹰摇头:“衔蝉的事,我不知晓。衔蝉已不是从前的衔蝉,她能为任何事做主。”

  “衔蝉想教人读书。”照夜道:“跌跌撞撞这许多年,她却仍旧只想教人读书。”

  “二爷说:待天下大定,万民喜乐,以衔蝉之本领心性,做丞相不为过。”懈鹰如实复述白栖岭的话。

  “丞相,女丞相,这世道若真有一个衔蝉这样的女丞相,那再好不过。”照夜笑了。分别时衔蝉问他可还记得当年燕琢城一别之时说的话,照夜说记得。那时他们说她的笔是刀剑,他愿以身相护。

  “在江南城里,衔蝉的“盐案”真厉害。”懈鹰说:“你们柳条巷,不,燕琢城的女子真厉害。”

  懈鹰自诩始终旁观,这几年他在苏州河边要饭,百无聊赖之时将过往诸事想了又想:那些女子总跳上他心头,远在额远河对岸的、远在狼头山的、远在京城的,散落在世间的。懈鹰是习武之人,并无细腻心思,想起这些女子了不起,也只会空赞一句:厉害!

  起初他还不服不忿,曾与柳公抱怨:“二爷为何要重用女子?你看他重用的人,哪一个不是娇滴滴的上不得台面!”柳公要他管好自己的嘴,只管与二爷学看人用人;也要他管住自己的眼,要他看远些。

  这一远就是好几年。

  并且在这几年里,懈鹰终于情窦初开,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他偷偷对照夜说:“柳枝虽性子烈,但人极好。诚然,性子不裂,也不能训虎你说是不是?”

  “待天下太平了,把柳枝娶了吧!二爷说对待女子要真心实意,外头再张狂,到了家里也要听夫人的。”

  懈鹰眼睛直跳,不知为何,他总是心慌。许是这几年太过憋闷,心慌之时就想找人说话。如今身边好歹有了照夜这个伴,就像刀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不停地说。此刻的心慌是真的,他以为自己又饿了,从身上摸索出一个饼子啃了起来。

  “你话变多了。”照夜说。他可是记得当年燕琢城初见,一袭黑衣的懈鹰像个煞神。他们说他是那白二爷的影子、杀手,说他杀人不眨眼,说他没长心。

  “让你要几年饭你试试!”懈鹰对要饭这档子事真是耿耿于怀,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身材魁梧体型壮硕,愣是被饿成了皮包骨。二爷怎么说的?要饭就该有要饭的样子!吃不饱懂吗?上气不接下气懂吗?

  让他吃不饱饿着,但活一样不少。江南祸家密密麻麻的大仓都进了白栖岭的脑袋。懈鹰了解白栖岭,他思考缜密,布丁何时就能用上。起初懈鹰也不懂白栖岭为何要跟霍家耗这么久功夫,直到他看到霍家在江南的根基,才知晓若想彻底扳倒霍家,终究是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

  懈鹰想起什么似的对照夜说道:“兄弟,咱们今日也得有个嘱托。”

  “什么嘱托?”

  “若有人死了,另一人别管,要活,要带死者的魂灵回家。”

  照夜呸了一口,上前打懈鹰嘴,懈鹰则摇摇头:“无碍,见惯生死、看淡生死。”

  二人正说着话,忽觉前方有异动,照夜说一句:“出事了!”二人齐齐飞身出去。他们在密林之间穿梭,不带一点响动。最前方,有人偷偷从背后摸向花儿。那几人身手不凡,看样子是奔着花儿去的。

  花儿的惊天耳力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她突然问霍言山:“霍言山,有一事我实在不懂,可能问你?”

  “可问。”

  “你既不爱你的夫人,又为何要娶她?滇城人背后说的话多难听,你当真不在乎吗?”

  “与百万精兵比起来,世人的诟病又算得了什么?”

  “可你夫人也是奇女子,你对她没有一点动心么?”

  霍言山沉默不语。他是在思索花儿的问题,他对夫人当真没有一丝情感吗?他说不清。只觉得他的夫人虽没有惊天美貌,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霍言山碍于颜面不肯承认夫人也有独特之处,但他心知那不过是面子作祟罢了!他想:我堂堂霍言山,为何要受制于你?

  远处的细微动静停下了,花儿仍旧没有回头。在滇城时,她曾远远看过霍言山的夫人几眼。女子之间情谊相通,花儿能看出她张狂的神情之下藏着的不甘。那女子久居滇城,涉世未深,被霍言山背地里扣以村妇的名声,可她也是武将之后,也有横刀立马的姿态,她不过是瞎了眼,被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蒙蔽罢了!

  如今那“村妇”对一切起疑,终于走出了滇城,带着她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来到了江南,参与一场天下的争夺。她原本以为是花儿惑乱了自己夫君的心思,在听得那一番话后,意识到自己的夫君或许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黑纱下的她思索凝神思索,而后转身走了。

  身后的懈鹰和照夜彼此看一眼,懈鹰问:“是女子的身形没错吧?”

  “是。”

  “身形娇小,身带异香,是滇城来人没错吧?”

  “没错。”

  他们都心中有数了,又缓缓退下。

  那头的霍言山陷入了思索,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以为自己从未对夫人真正倾心过,此刻却有了别样的情思。他的夫人虽对他厉害、管束他,但一向信任他,她的东西他随意拿。她的娘家人看他不起,她背地里也是摔过碗筷的!这样的夫人,既能帮他夺天下,又在人后鼎力相助,他竟有过大功告成那一日首当休妻的念头!

  这样的良心一闪而过,霍言山随即想:我不许任何人有我的把柄,我不许任何人威胁我、拿捏我。

  他们都在度过这漫长的黑夜,都等着白栖岭的下一步动作。

  天亮之时,柳氏抱着放儿出来了。放儿咿咿呀呀,柳氏轻颠着身子哄他。再过会儿,将放儿交给乳母,自己鬼鬼祟祟走了。

  柳氏去找了霍琳琅。

  她仍旧害怕霍琳琅,跟他讲话时甚至不敢抬头。

  霍琳琅问她:“他可有异状?”

  柳氏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来,悄声道:“这是他夜里惊醒后于纸上画的。也不知画这个做什么,我看不懂。”

  霍琳琅看着那图,心念大动,却在柳氏面前藏下了。又问了柳氏几句话,柳氏一一答了,他这才摆手让柳氏退下。

  柳氏呼了口气,回到客栈,到白栖岭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与白栖岭说了。白栖岭点头,从她衣领里拿出那片花瓣,顺手烧了。

  那头霍琳琅拿着柳氏给他的那张纸,终于猛地坐起身来!对上了!对上了!与他的图能对上!可惜太少了!

  此刻的霍琳琅欣喜若狂,颤抖着从贴身衣物中拿出那张图来,与白栖岭的比对,果然能对上!他招来飞奴吩咐:“起效了,那药起效了!继续用药,速战速决。”

  “是!”飞奴并不多问,只是低眉顺眼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飞奴的身子愈发瘦了,此刻走路犹有被风吹走之感,但他脚底却有根,一步又一步,走得很稳。行至无人之处,拉起衣袖,看到血管爆起,就闭上眼睛缓慢按揉。疼意缓缓渗出来,他眉头都不皱。待他复差之时,霍琳琅坐在那里,打着哈欠。

  原本的书生模样彻底不见了,适才的情绪昂扬抽走了他的力气一样,整个人很颓靡。飞奴走上前去,跪在他面前,拉起衣袖,用小刀划破自己的肌肤,又将胳膊送到霍琳琅嘴边。

  他是霍琳琅亲手培育的蛊虫,霍琳琅在滇城沾染了这等东西,就再也戒不掉了。有人说人蛊最好,能令人年华永驻。但喂养人蛊要费好多年,也容易死人。霍琳琅不信,养死了很多人蛊,唯有面前这个活了下来。

  面前人的这条贱命让霍琳琅啧啧称奇,霍琳琅将脚底贴在飞奴脸上,飞奴顺手帮他揉起了脚。

  别人都说飞奴是霍琳琅最看重之人,飞奴从不言语,只有深受其辱,才会懂这看重不过是日甚一日的折磨罢了!

  霍琳琅说飞奴这样的人,名字难听,也没有高洁的心性,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只虫子,不定哪一日就死了。飞奴尽数听着,甚至赔笑道:“还好有皇上在。”

  霍琳琅对这一声皇上无比受用,眼睁开一条缝,又缓慢闭上。他对飞奴说:“待事了,把燕琢城给你如何?你从燕琢城飞出来的,再飞回去。”

  “奴才谢皇上。”飞奴跪地磕头,感恩不尽。

  霍琳琅欲闭眼睡去,他身边的两个轿夫无声地站在飞奴面前,眼一抬,意思是叫飞奴退下。霍琳琅身边这二人,功夫绝顶,有他们在,无人能近霍琳琅的身。而霍琳琅自己又常年疑心,几乎未睡过一个真正的觉。

  那图就在霍琳琅的身上,飞奴知道。他多想一刀割开霍琳琅的喉咙,再从他身上拿出那图来一了白了!

  霍琳琅绝不是铜墙铁壁!

  飞奴明白:是人就有弱点,霍琳琅绝不例外!

  下一日柳氏又来了,又带来了一张图,她回去后,白栖岭又从她衣领捏出一个花瓣来。

  待来来回回三日后,霍琳琅突然决定动身。白栖岭给的线索足够了,霍琳琅以他绝顶的智慧猜到了地点,当下他要先去一探究竟了!却也因为出错不敢杀白栖岭。

  在霍琳琅快马加鞭的途中,有人对他说:“谷家军大张旗鼓开拔,据探报,也是来的这里。”

  “那就一锅端了罢!谷家军这跟肉中刺也该拔了。”他心中笃定这一次上天站在他这边,那惊世的宝贝非他莫属!而闻风而动的诸侯们也随即上路,准备去取霍琳琅曾允诺他们的用不竭的荣华富贵。

  这一遭真的热闹,谷家军、各路诸侯、霍家军,以及暗中的滇城大军,都朝着同一处去了!

  衔蝉对墨师傅说:“该我们了。”

  她将手中的密信交给来人,那密信便去往了沿途各处。霍琳琅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他们眼中。他在江南有根基,而小商小贩就是白栖岭的根基。

  白栖岭也在霍琳琅出发后动身了,他跟在霍琳琅后面,霍琳琅自然知道。他恨不得白栖岭跟着!他跟着,待他找到了宝物,转身就结果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

  这群蚂蚁向一处迁徙,这在历史上并不多见。从前征战是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天下英豪各守一方。如今不是了,没有了定数!

  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额远河的尽头。

  那是一片荒蛮之地,天气阴晴不定,时而暴雨、时而狂风、时而漫天飞雪、时而飞沙走石。当霍琳琅的大军行进至那里时,他震惊于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地府一样地方。他站在那条湍急的河边看着世间万物在这里失却颜色,他也曾见过清澈的额远河,但却不知到了这里它变成了这般。

  霍琳琅的毒蛊发作了,他察觉到自己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飞奴,他看到飞奴正向远处走。霍琳琅抬腿跟上去,跟着自己养的人蛊。他的贴身侍卫见状也跟上去。然而天上突降巨石,横亘在了霍琳琅与侍卫之间。

  霍琳琅也有一等功夫,也有枭雄的胆魄,但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毒蛊控制的可怜虫。他脚底生风追随飞奴而去,而飞奴,一直向山上走。

  飞奴爬山的本事是与阿虺、照夜一起练就的,当他向山上走去之时,山间的风将许许多多经年往事吹向了他。真奇怪,他忘却了饥饿、痛苦、奔波,只记得笑声。他记得柳条向里走,有一个破旧的院子,低矮的篱笆遮不住院内那棵开了花的树,树下躺着一个瘦弱的少女,嘟着嘴哀叹:“好饿,好饿。”她说好饿,却带着笑模样,别人还未说什么,她又兀自笑出声来;飞奴还记得他总是走到阿虺家门前,大喊:“阿虺!阿虺!做活计了!”身强体壮的阿虺一个人有两个人的力气,他们终日游荡在码头,阿虺怕他辛苦,要将他的活计一并做了。飞奴不肯,阿虺憨笑:“都是兄弟!”

  还有照夜,对,这风也把照夜的笑声吹来了。照夜较他年长,心思缜密,心性纯良,总担忧他们闯祸。倘若真的闯了祸,照夜会赔笑着上前,请老爷们饶他们一次。

  飞奴想起这些,好似回到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他们在林间奔跑,不过是为了一口野物,人还饿着呢,却不妨碍他们笑出声。

  真畅快啊!

  飞奴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那树原本是一棵稀松平常的树,却因为他的驻足开始落叶。那树叶簌簌落下,落到他的脚边,快将他埋了似的。他低头看看落叶,再转身看向霍琳琅。

  世人口中大儒大雅的霍琳琅,此刻猩红着一双眼。飞奴想:白栖岭还是厉害的,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能给霍琳琅投毒了。但即便他不出手,飞奴这一日也会赢的。他身上都是毒,剧毒。飞奴本就是一个毒物。

  霍琳琅伸开手向飞奴走开,对飞奴说:“把你胳膊给我!给我!”

  飞奴向后退一步,拿出一把小刀,拉开衣袖,问霍琳琅:“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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