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懂阿勒楚派这婢女伺候她的意思,怕是一个下马威了。
头发还湿着坐在床上,外面呼嚎的北风吹得窗棂做响,要把屋子吹倒了一样。叶华裳想到羊圈里的三人,不知能否挺过今夜。
床头叠着几身衣裳,她看了眼,选了最厚那一件,见婢女蹙眉就道:“不是不愿取悦王爷,而是太冷了。你瞧你,手这么凉。”
“你把新来的叫来,要她选一身。”叶华裳柔声吩咐。
新婢女选了最薄的那身穿上,丰满的鞑靼女子像小牛犊一样健壮好看,叶华裳满意点头,下巴点一下床:“往后这里属于你。”裹着狐裘出去了。
夜里阿勒楚饮酒归来,脱靴上床,手摸进被子,摸到一根浑圆的手臂,酒醒了大半。沉声命人掌灯,看清了床上人。
“王妃呢?”他问。
“王妃说往后由奴婢伺候王爷。”
阿勒楚其人,素来不愿被女人牵着鼻子走,此刻盛怒,拔腿出去。当叶华裳听到门被踹开,嘴角爬上一丝笑意,身子却一动不动,鼻子里发出均匀的类似于熟睡的呼吸声。
阿勒楚踢上门,几步到床前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叶华裳看着他,问道:“王爷满意吗?是否明年秋天就有自己的子嗣了?”
“王妃可满意?”
“满意。”叶华裳轻声道:“王爷就该有绵延的子嗣,不然在草原上抬不起头来。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之上,唯有多子才能多福。”
叶华裳看起来那样贤惠,阿勒楚却一眼看透了她,她因着那羊圈之中的人不愿与他亲近。从前她心里有念想,但见不到人,尚能骗自己。如今见到那人了,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阿勒楚想起那男人山一样的脊背和刀锋一样的目光,来自男人的傲慢和斗志令他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黑暗中他褪下叶华裳的衣服,粗糙的掌心抚过她每一寸肌肤,冰凉的嘴唇也一并去往,听到叶华裳低低的喘声,就将手扣在她脖子上,凶狠问她:“本王问你,那羊圈中的人你识不识得?”
叶华裳环着他,缓缓擦着他,像是在哄他:“过了今天今夜他们就会死了,识不识得不重要了。”
叶华裳知晓阿勒楚争强好斗,哪怕他对她毫无情感,但牲畜的本能决不允许自己与一个死人相争。勾缠着他,断断续续催促:“王爷为何…还不…进?”
阿勒楚掐着她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识不识得?”
叶华裳窒息之间,握着他手腕:“识得,无人能及。但他死…了…王爷便是…天下…第一…”
阿勒楚此生首次体会到尊严扫地便是在这个深夜,他那看似弱不禁风的王妃,接连几招将他的男性威严踩在了脚底。她冒着死的风险为羊圈之中的人谋得一条生路,她知道开口求他只会让他痛下杀手,唯有为他树立一个敌人,一个真正的敌人。
阿勒楚走出叶华裳的房间,他明知这是叶华裳的计谋,却仍旧请求见君主。阿勒楚对君主说白栖岭于他有用,请君主放他一条生路。君主同意了,但要打折老人的腰杆。
白栖岭得救了。
当三人从羊圈被抬出来之时,身体的热意已快要消退。容易不被叶华裳出手相救,他们会杀掉一只羊,饮热养血,吃生羊肉,以继续苟活。
他后来见到了鞑靼君主,将拼死护住的盐呈上,他说掌握着世上最重要的东西:盐,并愿意定期偷偷进贡给君主。
盐之余鞑靼人来说,是救命的东西。盐那样稀少,又被汉人控制,鞑靼君主苦其久矣。
君主问他是否有所图?
白栖岭道:“的确有。恳请君主允许鄙人从这里进草药去卖,且只允许鄙人这样做。”
这就要鞑靼君主做一件事,告知娄擎,不许他伤白栖岭分毫。
阿勒楚在一边听着这场交涉,始终目不转睛看着白栖岭。区区一个贱商,将生意做到了两国至尊的头上,可见他的胆魄。
鞑靼君主同意了,并答应白栖岭鞑靼永远庇护他。
白栖岭对君主无比感激,也受邀参加了君主的秘密宴席。席间他见到了叶华裳。
他一眼就认出了叶华裳,她安静坐在那里,脸上有着皴红,但她自己似乎并不在意,一直为阿勒楚斟酒。白栖岭隐约知晓为何阿勒楚要为他出面,定是叶华裳出手相救,而她为此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
白栖岭自觉亏欠,却无力偿还。叶华裳却突然对他笑了一下,那含义白栖岭懂得:她知他为何如此,也愿助他一臂之力。
那一晚,阿勒楚并未过多饮酒,在与叶华裳回到寝宫后,褪尽她的衣裳,将她抱进浴桶之中。阿勒楚终于明白,征服女人的身体无比容易,但征服她的心将令他获得说不出的快感。
叶华裳攀着他肩膀,贴着他耳朵道:“王爷,华裳谢你。”
“为何而谢?”
“谢你顶天立地。”
阿勒楚虽心狠手辣,但却非绝对的坏人,一些肮脏的手段他不屑用。与一个死人斗,也定会折辱他。这样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枭雄。叶华裳知道。
阿勒楚的手又握住她脖颈,咬牙道:“说谎,捏死你。”
叶华裳摇头,主动亲吻他,他的脸颊、眉头、鼻尖、嘴唇,察觉到水下的他已勃然,便贴将过去。
“阿勒楚,阿勒楚。”叶华裳唤他:“我的夫君、我的丈夫。”
阿勒楚在她一声声的呼唤中察觉到了一丝真情意,就命她睁开眼看着他。他要她看着他的眼睛,睁眼感受他的入侵。当她蹙起眉头时,他心真就软了一下…
白栖岭离开鞑靼都城那一日,是一个晴天。
坐在君主送他的马车之上离开都城,看到在街边站着的阿勒楚和叶华裳。阿勒楚伸手叫停马车,扯着叶华裳到他的车前。
叶华裳大方与他作别:“二爷一路好走。”
阿勒楚则对白栖岭说道:“我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会得逞的。你这盘大棋太大了,棋盘早晚会被掀翻。好自为之。”
“王爷背着鞑靼战□□号打天下,难道就不是一盘大棋吗?”
“我们执子不同。”
“但都落到一盘棋上。”
阿勒楚闻言大笑出声:“妙!妙!”一把关上门,让他们走了。
花儿听白栖岭说他所知的时,关于叶华裳如何救他,不过是猜测。花儿却是懂叶华裳的,她深知叶小姐并需要人心疼她,可她还是心抽了一下。
“叶小姐如今怎样了?”花儿问白栖岭。
“再没见过。”
“近一年来阿勒楚明显在战事上懈怠了,我们并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以他从前的脾性,是要顺着松江府一直打下去的,一直打到京城。”
“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也派人多方打探过,但都没有消息。是以,钱空,或许能帮上忙。”白栖岭道。
花儿点头:“想必叶小姐已在鞑靼杀出一条血路。”
花儿心中的叶华裳是早晚要牵制阿勒楚的,叶华裳那样好的人,又那样厉害,是能斗得过阿勒楚的。
此刻柳公在外头喊:“雪停喽!”
花儿忙推开白栖岭下地找鞋,打趣道:“柳公如今不睡了?”
“柳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响动就会睁眼。”
“柳公给咱们放哨呢!”花儿利落穿好衣裳,又将白栖岭扯起来:“出去!”
“用不着我了是吧?”
“对!”
花儿说完捂着嘴笑,见白栖岭磨磨蹭蹭,就上前推他。白栖岭穿戴好后正色道:“不管你在京城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关于我的,都可以来问我,切莫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来问你多麻烦?不如你自己一一招来!”
“我倒想与你和盘托出,眼下天亮了,来不及了。你只管信我。”
“你如今不发疯了?”花儿道:“你原来是个疯人。小丫头摸上你床你要吐的,如今却要流连风月场。”
白栖岭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外面已开始有了响动,他快步向外走,出门前再次叮嘱:“切记,无论听到什么,尽管信我就好。”
花儿并未向心里去,回去的路上她好生嘲笑钱空和戒恶,说他二人去人家府上做客喝得烂醉如泥,成何体统!钱空心虚,跟她抱了几次拳花儿才饶过他。
第80章 春闺梦里人(九)
下一日花儿三人去了裁缝铺, 照夜便将裁好的衣裳给她们。花儿见照夜眼睛通红,就知晓他这两日没有入睡。
照夜始终这般,不忍别人受苦, 否则苦的便是他自己。那一晚灯市与衔蝉匆匆一别,令他心碎。花儿有心劝他几句,却并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开口。她只是夸赞照夜裁制的衣裳:“真美。”
小学徒在一旁很是得意:“掌柜的手艺在京城数一数二, 甭说夫人小姐们争相来做衣裳了, 就连那…三巷也派人来请我们掌柜的去了!”
“三巷?”柳枝转向那小学徒:“哪个三巷?”
“还能哪个?就…那个..!”小学徒朝外头努努嘴,意识到自己多言了,慌忙打自己嘴,好像“三巷”二字烫嘴一般。
几人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柳枝道:“恭喜掌柜的, 想必三巷是个好地方, 掌柜的手艺好,这衣裳早晚会做到宫里去!”
“宫里有。”
“跟外头不一样!”
他们一来二去讲话,小学徒在一边看着外头, 一辆黑色马车来了, 转身去抱着木匣子:“掌柜的, 三巷来接了。”
照夜跟在他身后,出门前花儿对他说:“掌柜的, 那三巷可是那夜灯市里那些人?若是那些, 掌柜的可真是有眼福, 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嘞!”
“这位姑娘说得对!”小学徒忙应和:“不能瞎看, 掌柜的心中有数的。咱们去去就回,姑娘若还想做衣裳, 就晚些时候再来罢!”
“你这小学徒倒是伶牙俐齿!”柳枝在一边夸他。
“谁让咱掌柜的寡言呢!”
马车门一关, 便走了。花儿心神不宁, 总担忧会出事,亦心疼他。眼看着那马车拐进了别巷。
车上的小学徒还在跟照夜喋喋不休,他原是京城人,照夜是外乡人,担忧掌柜的不知京城事,便把三巷所有传闻与他一五一十说了。还叮嘱照夜:“给三巷干活,掌柜的千万别开口要银子。若活计做得好,下一日自然会有人来赏;三巷里有一个姑娘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相传那位最不喜那姑娘穿红…”
照夜在一边听着,知他说的是衔蝉。那一日娄擎扯着衔蝉走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知晓了,那三巷里有一个当今天子在乎的人。
这是照夜第一次走进三巷。
他从前趴在屋顶上看过数次,三巷中那座灯火通明的院落。这一次他才知晓三巷这样深,马上刚驶进去,就有悠长的回响。朱红的高墙被雪覆盖着,侍卫站在两侧犹如泥塑一动不动,连只鸟都飞不进。
下车之时有一个太监上前来,将他里里外外摸了个遍,甚至要他在冰天雪地之中脱掉鞋子,连鞋袜都仔仔细细查了一遍后方在前头带路。
这座院落很深。
一进院又一进院,一层门套着一层门,要一直向里走,迈过不知多少门槛,才到达最后一进院。原来这才是照夜趴在远处屋顶上看到的。
院中有人在唱戏,见来人了,便将长长的水袖甩到照夜脸上,冰凉凉的水袖,又迅速被他收了。照夜这才发觉,那是个男子。
有人拿着鞭子上前一抽,那男子反倒笑了,甩着戏腔道:“咦~咦~今日~梅~”还未唱完,就被人拖走了。疯了。
小太监见怪不怪,将照夜领进一个屋子,那屋子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长桌,上头放着一捆木签,照夜飞速看了眼,木签上是名字,也不知摇名字有何用。
“待会儿杂家把人逐一带来,你只管量。都量完了,再跟杂家走,去量最后一人。”
照夜点头,对小太监道:“为了不冲撞贵人们,还是劳烦您代劳。”
小太监则摇头:“不必。”
“若有其他冒犯之处,也请您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