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趁着夜色停在了府门口,冷风灌着风雪一阵阵地催人。江采抱着叶玉珠,将她的脸掩没在怀里,进了门去。
往常,相爷回来都是先去找夫人的。可今日,却听说相爷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宝珠觉得奇怪,与福珠说起这事。福珠想了想,还是劝道:“说不定只是寻常事,莫要想太多。”
她们说着,便见江采过来。他还未换在外面时穿的衣服,宝珠更觉得奇怪,既然都回了一趟房间,竟然没有换衣服。
宝珠摇摇头,溜进门去告诉阿九:“夫人,爷回来了。”
阿九放下手中的活计,淡淡道:“回来便回来了,怎么还要特意知会我?”
阿九觉得,他们成婚已经三年了,也不必要成日里腻歪。她放下东西,待江采到门口的时候,迎了迎。
“今天似乎晚了一些。”阿九无心地说着,替他解了外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采做贼心虚,咳嗽一声,解释道:“今日有些事,忙了会儿。”
阿九本来也不怀疑,听他还特意解释,更是翻过篇去。
阿九命人上热汤,是她特意留的。江采道谢:“多谢阿九。”
江采应付着阿九,却心不在焉。他一会儿担心阿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一会儿又担心房里的叶玉珠。如此交替,连热汤都忘了吹。
“嘶。”江采吸了口气,舌头被烫到。
阿九忙不迭查看情况,“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公事,一时走神了。”
舌头被烫得失去知觉,江采更加觉得在这里待不下去。他借口还有公事要处理,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九没多想,“早些休息。”
江采的披风留在了阿九那儿,出了门,风霜对着脸吹。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加快了步子。
他房中没开灯,江采推开门,叶玉珠乖巧地在黑暗中坐着,自己倒了杯热茶,哈着气。
“你回来了。”叶玉珠笑,笑容终于有了几分颜色。
江采点头:“嗯,你还好吗?要不要洗个澡?我叫人去给你买几件衣裳吧。”
叶玉珠低着头,闷闷开口:“谢谢你,阿采。”
江采摇头,当即吩咐人去办。
叶玉珠还是低着头,江采正要叫她,却叫她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满是泪水。
叶玉珠说:“我还以为……我要死了,结果我又遇见了你,你救了我。阿采,你救了我,你真好。不愧是……”
我喜欢的阿采。她后半句留了白,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江采心一颤,“你受苦了,玉珠。”
叶玉珠摇头:“能再见到你,我已经不觉得苦。”
江采一声叹息,“你饿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叶玉珠摇头,肚子却出卖了她。她有些赧然,“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
江采摇头,又命人去取吃食过来。叶玉珠狼吞虎咽吃完,又哭起来,“对不起,我一定吃得好没有体面,但是我太饿了。我快要饿死了。”
江采看她叙说着自己的苦楚,更觉怜爱。江采抱住叶玉珠,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颤抖的身体:“没事,多吃一些。既然你遇到了我,我便一定护你周全。”
叶玉珠点头:“嗯。”哭得更凶。
待洗了澡,换了身衣裳,叶玉珠出来。她的容貌没什么变化,与从前差不多,只不过多了几分憔悴,而少了几分凌厉。人似乎也更瘦了,江采又想叹气。
叶玉珠赧然抬头,转了个圈:“好看吗?阿采。”
这动作让江采想起了从前,叶玉珠为他跳舞的时候。她也会问他,好看吗?我为你跳支舞吧。
看见他的眼神,叶玉珠知道,他定然是想起了那些事。叶玉珠心中大喜,“我……可以为你跳支舞吗?”
江采点头,于是叶玉珠便翩翩起舞。她已经很久没有跳舞,动作很生疏,但是这画面,还是如此地具有熟悉感。江采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他不由得感到喜悦。
待跳完了舞,叶玉珠又问:“我今晚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吗?我很害怕。”
那一瞬间,江采想起了阿九。他欺骗了阿九,但阿九是那么温柔,那么的善解人意。江采想,阿九一定也会原谅他的撒谎,会同情叶玉珠的遭遇。所以他也没做错什么。
江采这么想着,心中有了些底气。叶玉珠于是更进一步,怯怯地开口:“我不求你做什么,毕竟我如今……也配不上你。只要你陪陪我,陪陪我就好了。”
江采点头:“好。”
这一夜,江采同叶玉珠躺在一张床上。叶玉珠蜷曲着身体,像一个孩童一样。江采搂着她,回忆起自己从前的少年时代。他那时候也曾经预想过,如果他和叶玉珠成了婚,他们的婚后生活是如何呢?
阿九是温柔如水,叶玉珠是明媚如火,一定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江采翻身,怀里的叶玉珠便醒过来,眼神惊恐:“你要走吗?”
江采摇头:“不,我不走。我陪着你,你别怕。”
这一夜开始降温,京城的冬风刮个不停。阿九在房里,搓着手,叫宝珠再添些炭火。
“今夜怎么这么冷?”阿九喃喃自语。
*
第二日,江采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了官署。出门之前,他把叶玉珠安顿好了,叫人好生伺候着,并且要瞒着阿九。
叶玉珠待在房间里,明白自己这时候不能轻举妄动。她要等待,等待一个时机,把她的江采抢回来。
她不能和阿九分享同一个人,她要阿九完全地失败。
叶玉珠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时候,她才是胜利者。阿九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失败者,可如今,她却拥有了她的一切。
叶玉珠恨恨地摩挲着杯子,咬着牙。可阿九是抢不过她的。因为从小到大,阿采永远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每一次做选择,他都会选择自己。
叶玉珠有底气,而且,她也不能失败。
*
阿九全然蒙在鼓里,听人说江采已经出了门,还有些诧异。
“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宝珠道:“夫人,你小心爷被那些狐媚子抢走了。”
阿九摇头:“不会的。”她相信江采,因为江采爱的人,是叶玉珠。
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就是叶玉珠。
阿九叹了口气,低头继续看账本。宝珠努努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几年,爷确实从未近过旁的女人。按理说,是值得放心的。但是宝珠总是觉得,江采是不值得的。
她没有根据,只是一种直觉。
她明白,她不可能靠这种直觉说服阿九。
这几日到年关,各家礼物往来不断,别人家送来的,自己家要送出去的。阿九操心得很,她得替江采打点,不能让他丢了脸面。
这可是个细致活,送礼不能送得太差,也不能送得太好,又要有心意,实属为难人。
忙着这事,一下子一天就过去了。
眨眼便到了江采回来的时候,阿九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第9章 9. 门里门外 她多不甘心呐。
不过这感觉只一瞬,甚至还未到喉口,就自行消散了。阿九捂着胸口吐了口气,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江采人已经迈过门槛,阿九忙迎上来,接过他的大氅,照旧询问:“今日一切都好?”
江采阴沉着脸,心情并不算好。今日在朝上,与他一直不合的王侍郎,忽然提出了处置南方难民的法子,颇得圣心。
王侍郎便顺道踩了一脚江采,“江丞相少年有为,不过还是太过年轻,对于这些事,没有经验也是寻常的。”
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把江采气得不轻。此时想起来,江采仍旧觉得气不顺。
江采语气不善道:“今日我与王侍郎起了冲突,被陛下批评了。”
阿九一愣,明白这时候最好的就是安静地倾听。于是她便如往常一样,安慰夫君:“无事,官人不要放在心上。”
江采平日里听她这么说,原都是心情顺畅的,可今日便没有。他听在心里,却觉得心里愈发憋闷。
江采没了兴致,又计划起房里的叶玉珠,撂下一句:“我先回房了。”
阿九本想拦他,却没拦住,“官人要不要喝碗热汤?”
江采连头都没会,径直出了院子。江为跟在身后,却颇为愧疚。
江为小心劝道:“爷,夫人还给您煲了汤,您就这么走了?”
江采一甩手:“我今天没有喝汤的心思。”
江为还欲再劝,被江采喝止:“你若再说,我可就生气了。”
江为闭了嘴,看着江采进了房门。房门砰地一甩,便关上。
叶玉珠吓了一跳,忙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询问发生了何事。江采心中憋闷许久,听她这么问,一声叹息,竹筒倒豆一般全都说出来。
“我今日为此很是生气。”江采兀自抬手,满饮了一杯茶水。
叶玉珠咬唇,心道:“他定然是与阿九吵架了,才会匆匆回来。她何不抓住这机会?”
叶玉珠便低眉顺眼道:“我不会安慰人,安慰人的话,还是阿九姐姐最在行。从前,我们吵架了,不就是她安慰你的吗?”
听她抛出这么一段,江采脸色变了变,忽然又想起从前的事来。从前……
原来叶玉珠竟然都知道,江采忽然心中愧疚,咳嗽一声道:“阿九是性子温柔,可……未必太过无趣了。”
江采想,她只会安慰他,说这没什么,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怕。可叶玉珠就不同了,叶玉珠却是睚眦必报的人。
小时候他们同顾将军家的公子起了冲突,叶玉珠后来找人把那顾公子折磨了好一番,直到他肯道歉才罢休。
江采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念起记忆里那个鲜活的叶玉珠。
他抬头,望着叶玉珠。
叶玉珠悄声附耳道:“阿采既然讨厌他,那为何不动些手脚除去了他?”
江采一愣,虽说他会耍些小手段,可这王侍郎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自然从没想过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