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策棱了。
戴着一颗绿松石耳坠的策棱。
苍老的策棱。
为何装在一起的一对绿松石,只剩下一颗了?
他是遇见了危险?
怎么老那么多?
容淖翻来覆去,在晨钟报晓之际,顶着两只青灰眼圈翻身坐起。
她独自披衣走在廊下,远远看见小湖水流潺潺,推得几朵开得正炽的睡火莲随波晃荡,漫出满眼热烈至极的金与紫。
这种花最是不讲道理,花期好几日,可是起先开得不温不火,直到凋零前才会张开触角,托举从未示人的花蕊完成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热烈的绽放,仿佛要让世间铭记它之美好。
作为花可以任性而为。
作为人,容淖觉得这样或许不太成。
明明许多话说出来便能让在意的人开心,虽然那个时机可能很普通,远不如憋成临终遗言让它镂心刻骨。
可是……
没有可是!
容淖蓦地转身,她要去漠北!
去清楚地告诉策棱,当时逼他尽快启程赶往战场,不是因为不在意他。
恰恰相反……是很重视。
因为她听闻过格楚哈敦对年幼策棱的鞭策与教导,也曾见过壮志未酬的章翼领倒在自己面前。她不相信策棱心中当真只有情爱,更不愿看他裹足不前,到最后也抱着总角闻道,白首无成的遗憾落寞度日。
她要去告诉策棱,在六月十七这日,她有点想他。
她姐妹们的命都太脆弱了,她很怕轮到自己的时候可能连个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去漠北吧……
宫人们闻讯而动,开始套马备车,打点行囊。
容淖站在朱红廊下,仰头看着今晨的天空,彤色朝霞如层层铺开的彩缎,绚烂之极。
看起来不适合出门。
才不管它!
容淖扭头吩咐木槿记得准备雨具,模糊听见前院有人在激动高喊。
她下意识蹙眉望去,没看见有什么。
收回眼后,余光里逐渐清晰的身影驱使她再次往垂花门投去目光。
风尘仆仆的男子衣袂带风,阔步而来,转眼已迈过垂花门。
他手里还提个皮子做成的小桶,里面仿佛装了几株个头小小的野花。
那是漠北最劲韧的春意。
他曾邀她共赏。
容淖面无表情看了从天而降的人片刻,蓦地拔腿冲了过去。
策棱第一次看喜欢的姑娘跑着来见他。
那飞扬的裙裾与熏红的面颊,是他此生见过最耀目的颜色。
六月草木正葱茏,晨间的风不急不躁。
他想,这会是很好很长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