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谨扬起一个涩然的笑。
撞见的情形,一下将他的醉意冲散了。
站在远处瞧,在灯光昏暗的回廊上,少女被压在围栏边,半髻散着的青丝散落,凌乱的贴在颈侧,显得她的肌肤在这昏暗的烛光下也白的莹润,而压着她细吻的,是那上京人人知道的淡漠至极的裴都护。
他审视的目光太强烈,顾清宜也从那一吻中清醒过来,再将自己缩了缩,躲在裴霁回的后背,空气有些短暂的凝滞。
裴霁回看向他,声音沉沉:“许二公子——”
话没说完,身侧的围栏外突然落下一个不明物,立即“——咚”的一声,伴着楼顶的尖叫声,三人往外楼底探看。
顾清宜身子一抖,瞪大了双眼,她被裴霁回立马拉离了围栏。
“大、大人,那是......是”
“是太子。”
她闭眼,方才那骇人的一幕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底下躺着一人,或是说,人变成......一滩,不成人形的人血肉四流,正好淌向旁边的梅林,血红血红的。只是那明黄的太子蟒袍,只有一人穿着,今日她还在梅林里撞见过。
尖叫声四起——
顶楼传来皇帝的斥声怒喝,还有铁甲侍卫咚咚的下楼声。
顾清宜抿唇,有些脑袋充血,裴霁回扶着她,“先进屋。”
“嗯。”
她话音才落,对面的许知谨骤然喊道:“小心——”
霎时,又是“咚”的一阵闷声。
离她和裴霁回应该很近,她迟钝的回头,看清后失声的尖叫起来“啊”
裴霁回的骤然凑近,伸手捂住顾清宜的眼,温声道:“没事、没事......”
许知谨跑了过来,看清顾清宜二人十步开外的那看台上的景象后,即便他是男子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是张侧妃。
她和太子一样,坠楼身亡,肢零破碎,只是那眼睛蹬得极大,嘴角还挂着诡异释然的微笑。
第107章 雪夜
暗夜沉沉, 宫中却到处烛火明亮,可不见丝毫除夕夜的热闹景象。
揽春殿中众人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死气沉沉一般, 没人敢大声喘息。
顾清宜双眸被烛光晃的有些干涩, 她眨眨眼想舒缓片刻,眨眼殿前的传来匆匆又杂乱的脚步声。
门口走来了一身红色官袍的几位刑部官员。
今日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入宫宴饮, 这些官员品阶不够, 是在太子坠楼身亡后被临时召入宫中的。
刑部侍郎带着几位官员上前, 犹豫道:“圣上, 结果......结果出来了......”
上位的裴平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他身侧分别是眼睛哭得红肿的皇后和一脸不虞的王太后。
裴平掀眼, 不满红血丝的眼盯上刑部侍郎:“你说, 究竟是谁, 胆敢谋害储君?!”
“是......是那罪妃张氏。”
话音才落, 怒而摔杯的声音骤然响起, 殿中的众人越发一动不敢动。
“张家月?!这罪妇!怎么会是她?太子好心救她一条贱命, 竟如此恩将仇报!她倒是知道朕会让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跳了楼死的倒是轻巧, 朕看将她的尸体刮上一万遍亦不足泄朕之愤恨!”
“圣上息怒......”天子威仪, 这样的话说的掷地有声。
可偏偏有几人知道张家月与太子一起赴死的真相。
顾清宜垂着眼, 借机大着胆子瞥了眼坐在裴平身侧的皇后邹氏, 皇帝不知道太子和张家月的事, 皇后可知道。
可邹筝依旧捏着绢帕搽脸, 听着皇帝的狠话也没什么反应。
顾清宜移开眼,看着桌面的杯盏, 刑部侍郎的话传了过来,“是那张氏提前去了榄春楼, 将油抹在了太子常去的位置上,太子滑坠下楼,她也是纵身一跃......”
能让一个罪妇提着一桶油上了榄春楼,裴平一声震怒:“既然看守侍卫都是些酒囊饭袋,那不如今夜,就都处死了给太子陪葬罢。”
这平淡的语气让满殿一惊,众人纷纷跪地,今日一直置身事外的二皇子裴次端忍不住率先道:“父皇,现在已是初一元日,大开杀戒属实不妥啊!”
“你个混账!”裴平脸色一冷,斥道:“枉你兄长日日记挂你,今日他堂堂一国储君!竟就此死于非命,你脑子里
还现在想着年节,还想着元日,还是你心中早已觉得他这个兄长碍着你了!”
殿中众人一惊,纷纷噤声,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难。
裴次端抬眼,对上裴平燥恨的眼神,谁能想得到,这样的眼神会是望着一个儿子。
“父皇不知道为什么张侧妃要与兄长一同跳楼,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顾清宜神色讶异,下一瞬裴次端的声音传来:“因为皇兄淫......”
“次端!”皇后骤然叫住他。
红肿的眼中有暗暗的警告和暗示,她退了一步,看向裴平:“圣上,今日太晚了,长西还有好些后事需要料理,就放这些大臣和女眷回家罢。”
裴平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二皇子,眼底不受控制的有些犯冷和忌惮。
他不喜欢裴次端这个儿子,满朝皆知,太子像他自己,但裴次端的行事作风却像另一个人,宣安王的父亲,宣王。
行事果断,才能出众,顺应民心,无论是当初掀起叛乱的宣王,还是今日呼声比他这皇帝还高,被称为‘挽外州兵权的不二人选’哪怕这是他亲儿子,也不行。
顾清宜和裴汐互相扶着起身,“估计也二更天了,今日,当真是......”裴汐叹了一口气。
可不等二人出了揽春殿,一个小太监拦住二人,顾清宜一眼认出这是去了梅林将张家月带走的小太监,裴汐显然也认识他。
小太监抬抬手,身后的人将托盘递到二人面前,“皇后娘娘说两位姑娘今日受惊了,让奴婢给二位姑娘送些东西,也算是她的心意。”
这话暗示的很明显,裴汐和顾清宜对视一眼。
皇后这是要她们二人将梅林的事守口如瓶,最起码面上,要给太子风风光光的祭葬。
顾清宜神色淡淡,倒是难为她,儿子死了还要妥帖的料理这事相关的所有人,这皇后这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我们二人记下了,叩谢皇后娘娘的心意,皇后娘娘哀怮,我和清宜也惟愿皇后娘娘节哀,保重凤体才是。”
小太监满意的点点头,将两个镯子递给二人,才带着人走了。
出了揽春殿,裴汐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今日她来了才知道许知节没来,不然他这个大理寺卿也要跟刑部的官员一样,被迁怒惩处了。
她身侧顾清宜的脚步一顿,抬眼看向宫门口牵马站着的男子,他穿了一身圆领袍,鹤氅被解了挽在臂弯。
“方才皇后找你们二人?”裴霁回看了眼裴汐,视线就停留在了顾清宜的脸上。
方才被召回殿中,她披着他的鹤氅多有不便,如今等了那么久,连脸色也有些霜白了。
没等裴汐老实回话,他已经将臂弯的鹤氅重新披到了顾清宜的身上。
裴汐无奈的晃了晃盒子里的玉镯:“封口的。”
“嗯,你先回去罢。”裴霁回扫了眼她。
“......”
看这架势,是要亲自将人送回顾府了。
明风小跑着过来:“姑娘,您可算出来了,咱们快走吧,郡王妃等着呢。”
四周安静了下来,裴霁回拉着厚氅的领口,将近要将她拢进怀中,“好些了吗?”
她的面色依旧很白。
方才张家月坠楼,直直砸在了二人的身侧,他见惯血腥就算了,可顾清宜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闺中姑娘。
她摇摇头,想顺着力道靠在他的怀中,可这里是宫门口,又忍住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坐着马车来的,我的那些丫鬟呢?”
男子眨眼已经翻身上马,坐在马上的身影越发显得欣长高大,还有些遥不可及的味道,突然,他将手伸到顾清宜的面前。
边将顾清宜拉上马,边解释道:“现在将近三更了,我方才就让几人先回了顾府,给顾大人保了平安。”
顾清宜一怔,她都忘了,父亲一人在家中见她迟迟不归,一定很担忧,还好裴霁回记得。
身后男子的气息贴了上来,他拉了拉缰绳,慢慢的向得文街的顾府赶去,月影清辉,积雪覆枝。
“好安静啊。”她歇了所有力气,安心的靠进身后男子的胸膛。
“除夕本不宵禁,等卯时十分还有游神驱鬼的活动,不过今年应该是个冷清的春节了。”
熬太久,连反应也慢了半拍,她想了几息,才明白裴霁回话里的意思。
今日太子薨,别说礼部准备的游神驱鬼活动,即便是百姓的也不能燃放大量烟火,万事低调从简。
“你说......那之后史书上当真就不会将他今日所做的错事记在册列吗?”皇后此举,是要好好保全裴长西的名声。
“想这么久远?”裴霁回垂眼看她。
“若是那镯子膈应,扔了便是。”他很快明白过来,温声道。
顾清宜没再啃声,因为眨眼就到了顾府。
二人下了马,裴霁回借着顾府门前挂着的灯笼,将她的脸色看得很清晰,他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那板着脸颊,顾清宜连忙侧开脸,嗔瞪一眼,
“我今日涂了胭脂的。”
“我倒是没看出来。”裴霁回收回手,掌下那微凉又有些软糯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
“今日变故丛生,但也是我们第一个除夕。”裴霁回没再闹她。
顾清宜抿抿唇,做了方才在宫门就想做的事,轻轻靠在了他的怀中,咚咚的心跳声传来,她好想听着他的心跳声,也能安心下来。
“现在我无椒花献颂,亦无柏酒浮春,但愿表哥新春平安,百事都如意。”顾清宜从他的怀中扬起脸,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望着她盈盈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