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看向顾清宜:“上次跟你说的那册书,我才发现我带来了,不如表妹随我去屋中拿罢,让两位妹妹先选着。”
“也好。”
坐在一侧低调许多的裴汝闻声抬眼看了眼二人,随后也移开眼,只看着对面的裴温面色欣喜,将好看的精致的笼了一大半进自己的手中。
最后就剩下两三只形式有些不应季的,做工稍次些的,裴温将漆盘推到裴汝面前,“剩下的留给你罢,我年长,自然多拿了三只。”
裴汝看了眼她手上抱着的精美钗子,就显得她面前这几只孤零零的可怜了,“......多谢五表姐。”
顾清宜跟着裴汐上了台阶,轻声问道:“表姐寻我是有什么话要说?”
“还不是你和许二表哥的事,泛舟宴匆忙又徒生变故,我没来得及把那簪子还回去,一大早就让人送去许家男眷的院落了,最后......知节表哥代收了。”
顾清宜微微皱眉,裴汐继续说:“知节表哥让明风给你带句话,有些事,你切莫放在心上。”
许知谨性子正直之余,不失天真烂漫,但许知节官场浸淫多年,自然看得懂裴颜春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一早便知顾清宜与许知谨的婚事只是拖延之计。
如今顾家云散如水流,长公主扶持圣人多年,能在王太后手下讨得了好,最懂得权衡利弊,裴颜春下嫁将军府,许家的兵权因此被尽数收回,如今许家有实权的仅有许知节这一大理寺少卿。
虽说已经是顶级的权势之家,但与王家相比,还差得远,裴颜春要扶持弟弟,还需要助力,比如与许知节定亲的裴汐,这可是都护大人的亲妹。
一位无权无势寄住郡王府的表姑娘和一位裴颜春自己满意、又有京中底蕴的世家背景的姑娘,显然更偏向于后者了。
裴汐看了眼身侧陷入沉思的表妹,心底幽叹。
其实许知节也带了一句话给裴汐:“应尽之缘便已尽,无需独多虑。”
她承认她最开始确实是想让撮合二人,但她不傻,顾清宜也不傻,有些事强求无用。
“好了,我们也不说这事了,这次还当真是多谢你,那日选香囊,要是你没提醒我没留个心眼儿,昨夜太子妃娘娘被动了胎气一事,就该追究我了。”
“表姐本来就心细,我只是比你先想到而已。”
两人进了屋,裴汐招了招手,唤明风去沏茶。
“不过这次,太子妃娘娘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顾清宜一时没明白她话中之言:“怎么说?”
“前日不是还说太后娘娘有意让王妙声入东宫?那借口就是太子妃入宫这几年都没所出,兰太医身为太医院院判,医术高妙,听说大概率是男胎,王妙声入东宫之事估计不了了之了。”
顾清宜点点头,然而下一瞬裴汐的话却让她的淡然外壳有些碎裂。
“说起这事,今晨我去母亲院中,”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母亲让我多约着邹家的姑娘去转转,与她亲近些。”
“邹姑娘?”
“正是,可不是邹安一?我虽与她说得上话,但也算不上分外亲密,母亲的意思,怕是想与邹家结亲了。”
顾清宜捏着海棠瓣杯的手一顿,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不自觉的微微摩挲瓣杯的棱角来,“是、大表哥吗......这么快?”
裴汐摆手一笑:“当然是大哥了,这还快?前不久最小的哥哥三哥都及冠了,不过邹三公子与大哥是挚交,这桩婚事既是门当户对,也是理所应当。”
是啊,裴霁回作为裴家的长子,是该成亲了,顾清宜敛眉细想。
“怎么......之前并未听说大表哥有先前就定下的亲事?”
世家大族的子弟,多的是自小定亲的,还有及冠之前定婚事也比比皆是,裴霁回这出身和年纪,没道理没有定下的婚事,怎会等到如今才开始谋划。
“之前母亲不是没想着给大哥定亲事,可那时的郡王府可不如今日这般热闹,大哥一步一步往上爬,才换来今日荣光,门庭冷落时哪有多少人家愿意嫁进来?”
顾清宜想起那日茅亭,姨母劝她的:“锦上添花人人愿,雪中送炭个个难。”
当初裴霁回还在读书走科考,可郡王花天酒地,除了没有了世袭爵制之外,连府中大半家产都被败完了,十七八岁的裴霁回上哪去说一桩门庭相当的体面亲事?
碰壁之后,李娥索性就歇了下来,没再动心思。
等几年后裴霁回开始在官场崭露头角,府中能说话的人变成了裴霁回,郡王也收敛了许多,郡王府才水涨船高起来。
“作为郡王府的嫡长子,他做的很好,也足够多。”顾清宜轻声道。
十七八岁便担起郡王府的担子,还将郡王府一手扶持起来,让亲眷在京中能抬起头,真正的担起了他嫡长子的责任。
“那当然了。”
说起这,裴汐脸色一阵骄傲:“当年大哥得先都护赏识,放弃科考转而去了都护司任编书吏,母亲虽不解却也支持,但才能出众在哪也不会被埋没,如今大哥也能选择些好一点的亲事了.......”
她话题又回到了邹家身上:“邹太傅桃李满天下,又出了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可谓是满门显贵了。”
顾清宜摩擦棱杯的指间停顿,是了,她一直没反应过来,裴汐与许家结亲,裴霁回再与邹家,这是,要站太子吗?还是圣上?
或者也可以说是对抗王家,许家是跟在长公主身后的,裴汐与许家说亲,裴霁回再与邹家,那党立之分就很明显了。
可各家如何联姻,裴霁回如何选择,她终究是这一切错综复杂中的局外人。
不知何故,顾清宜有些细微的怅然,连口中清醇的茶水也寡淡无味了,这感觉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却足够让她无端烦闷起来。
... ...
中午时分,午后的阳光投过层层密林,印在地上变为了斑驳的光影。
穿过斑驳的密林,校场却是地势开阔,艳阳照射。
裴霖章用劲拉了满弓,箭矢迅疾的直入百步外的稻草人脖颈。
“好!”
一边的裴九竹喝彩笑道:“先前只知霁之箭术了得,没想到二公子霖章也是不容小觑,看来我今日的头名还真是艰难呐。”
裴九竹一身打扮清雅的站在裴霖章身侧,打趣的眼神却看向一侧未参与的裴霁回身上。
裴霁回坐在一侧看台,微抿的唇笑意有些浅:“可不敢跟世子相当,宣安王封地云莱州民风彪悍,那地的百姓骑射最是了得,世子切莫自谦。”
裴霁回身侧,还坐着许知节、邹寓和裴霄言。
裴九竹眯了眯眼,扫过几人,最后停在了一脸淡然的裴霁回身上,真听不出来他这话是夸人还是损人。
“君子六艺,不过是上京城子弟的基本学目,当不得世子夸奖。”一边被忽视了的裴霖章出声自谦道。
像是才想起身侧还有人,裴九竹歉意笑道:“嗳,光顾着和你兄长说话,都忘了咱们还在比试,二公子恕罪。”
他说话间,从一侧的军卫举着的箭袋里,掏出一只箭羽,不紧不慢的搭上弓。
听这话,让裴霖章皱眉,手中的弓箭紧紧地攥了攥。可抬眼却对上裴霁回探究的眼神,他抿唇,选择没开口。
裴九竹说的不过是他寻常见的听的,世人只道郡王府大公子挽救郡王府于危难,却忘了二公子考取状元,年纪轻轻已是国子助教,同样不必大公子差。
而侧面的裴九竹虚虚眯了眯眼,手指一松,箭矢的破空声紧跟着响起,“咚”的一声惹得校场侧面的世家公子也看了过来。
纷纷眼神微变。
只见那绑着稻草的木桩也被箭矢带着的力道带倒,发出闷闷的声响,可见其力破势,非方才裴霖章的箭力所能比。
裴九竹微微侧目,看向的却不是跟他比试的裴霖章,反而是一侧云淡风轻的裴霁回:
“霁之说的不错,云莱州民风如此,我今日若是不胜,倒是不好意思回封地了。”
“承让了,二公子。”
裴霖章嘴角一抖:“世子实在谦让,霖章心服口服。”
裴九竹再次看向一侧的许知节:“这次来岩山,圣上交代的茶盐案也耽搁了不少,昨夜听应期回禀,说是大理寺的副史有四人跟着一起去安州了?
我懒散惯了,身边的手下能力也不足,这期间还仰仗少卿大人的人手跟着奔走追查了。”
应期是裴九竹身边的近侍。
许知节抿唇:“茶盐大案牵扯颇多,没个一年半载也查不完,世子需要什么尽管向大理寺吩咐便是,圣上既然让世子全程督查,我们大理寺定会全力辅助,但绝不干涉分毫。”
他的语气里有些细微的保证,抿唇的动作却透露出不悦之色,仿佛对于裴九竹的质疑提醒有些不满。
裴九竹却笑得如沐春风:“如此,那便多谢知节表兄了。”
对于他这小心翼翼的提醒模样,在座的却不足为奇。
宣安王一脉本是皇族嫡系,因父辈之过,这十余年不受圣人待见,这茶盐案交给了如今尚无官职的裴九竹,可也算是十余年来第一次让宣安王一脉接触朝政了。
因此裴九竹表现出的对这案子的珍惜重视,也是情有可原。
说来,此次茶盐案起因是一皇商在奚州内地遇商人私贩盐和贡茶。
自宣阳帝时期,茶盐尽归官售,而安州庆吴州之间的茶盐路则是官售的统一中转之处,如今在山高皇帝远的奚州有了这私贩的影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底下贪污私授也是有之。
可蹊跷就蹊跷在,地方官员奉命彻查此事时,底下那些茶盐,商贩,一夜之间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见不到一丝蛛迹!
即便是让钦差前去也没探到什么虚实,单是寻常的贪污私贩可没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事很快便惊动到了朝廷之上。
更令人纳罕的是,圣人启用了宣安王一党参政,还是这不算小的案子上。
几人说着话,一侧的裴霁回注意力却在裴霖章身上。
裴霖章站在太子裴长西和二皇子裴次端身侧,像是说起什么有趣的闲谈,三人都和颜悦色的笑了起来。
他收回视线,漆黑的眼眸掠过浮光,而后看了眼后面候着的幸桥。
幸桥了然,凑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裴霁回神色冷静,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就见幸桥看了眼不远处闲谈的三人,转身低调的出了校场。
第44章 闲话
傍晚热气已散, 晚来风凉,余晖映得霞光遍地。
顾清宜接过半夏递来的绘夜昙团扇,轻轻扇了扇, 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上前面的几人。
她的正前方是一身团花齐腰襦裙的裴汐, 言笑晏晏,身侧与她谈笑的女子正是邹安一。
邹安一的眉眼很像太子妃娘娘, 眼含秋波, 如今一身秋海棠色的撒花襦裙, 当真越发映得人比花还娇三分。如今她侧目看向裴汐, 正好能让人瞧见那盈盈水生的眼眸。
“姑娘?姑娘?”
顾清宜回神,收回视线问:“怎么了?”
半夏挠了挠头:“奴婢是看姑娘走着走着突然停了, 以为姑娘是想起什么事呢。”
“没什么, 只是看着这春花湖光一时出神了。”
半夏看着顾清宜跨步往前走的身影, 欲言又止, 刚刚姑娘的眼神, 分明是盯着邹姑娘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