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衙署的小花园,中央种了一株老丹桂,香气浓郁芬芳。满地的橙黄,花枝挂满小粒小粒的桂花,梦幻的好像天边的云彩长在了树上一般。
“嗯,我还记得这是父亲在我小时候种下的。”
“咱们就在这小亭子等着吧,让小厮进去知会就成。”今日裴霁回招了很多人谈公事,涉及案情机密,她也不方便过去打搅。
“是,奴婢去跟园门口站着的小厮说一声。”
裴霁回让人回话的很快,小厮过来回禀:“都护大人让姑娘稍等一盏茶时间,大人过会儿就过来。”
“嗯,好。”
这时,顾清宜却听见院门口传来幸桥的声音:“......老实些跟上,莫要让大人久等!”
她站在亭子遥望过去,只见一身黑色劲衣的幸桥身后跟着一人,这人缩着肩膀,双手垂在身前,畏畏缩缩的模样,穿了一身斜领的衣袍,衣裳的也有些皱巴了。
幸桥看见院中的顾清宜,带着人走了过来:“表姑娘,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家大人送些吃食,”顾清宜话音一顿:“你们吃了吗,若是没有,就一并”
“属下们糙得很,早啃了两口饼了。”
顾清宜本想接话,却视线一滞,她死死盯住幸桥身后那头短暂抬起脸的男子。
“白源?!”
“......正是,大人要属下将人带过去。”
白源却缩着脑袋,满是躲闪。
可顾清宜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激动,提裙下了六角亭的台阶:“我父亲当初为你主持公道,帮你追回被抢劫的银子,你究竟是受了谁人的指使?反过来诬陷我父亲,毁他的官名清廉?!”
幸桥没说话,跟着看向他身后的白源,白源终于抬头,语气心虚:“顾、顾姑娘,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放弃安稳富裕的日子不过,搅入这趟浑水......”
她看着白源,他胡茬凌乱,眼白通红,面上是不掩的疲倦和苦相。
“被逼无奈就可以随意栽赃?被逼无奈就可以——”
“幼安。”
熟悉的声音沉沉响起。
顾清宜看向左侧,裴霁回出了正院的小门,往这个园子走了过来。
她稍稍冷静,后退了一步。
裴霁回穿了那一身绯色的圆领官服,称得人面如冠玉,但视线触及到白源时,冷得似冬月。“先将人带去东跨院,你们也去用膳吧。”
“是。”幸桥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冷静下来的顾清宜,伸手抓住白源的后领就将人踉跄带走。
“没事吧?”裴霁回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了一些。
“没事,我......方才是我太激动了。”顾清宜轻声道。险些在外面就将这些机密之事抖搂问明白。
裴霁回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举止动作间是毫不避讳衙署里下人的亲昵。
“用午膳了吗?”
顾清宜摇摇头。
“过来一起吃罢。”裴霁回收回触碰她脑袋的手,抬步上了台阶。
半夏听言将膳食摆了出来,酒烧江瑶,白炸春娥,茭白鲊都是安州的特色菜。
顾清宜跟着移步到另一侧净手,正拿着绢帕搽手,就听裴霁回道:“这白源的家人都被人抓了起来,以此威胁他构陷顾大人。”
她指间一顿,搁了绢帕落座:“这人是......”
“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人。”裴霁回看向她道。
......是宣安王世子,裴九竹。
当初才抓到白源,裴九竹就恨不得派出杀手半路截杀,生怕他们从白源的口中得到消息,怕成那样,确实是心中有鬼。
“大人尝尝这蟹丝粥,这是安州湖泊中捞的,如今这一季节,正是蟹肥口感极佳的时候。”
顾清宜说话间,微微起身替裴霁回勺了一碗。
裴霁回的眸光定定的看着她,盈白透粉的指间捏着一个敞口的青瓷斗笠碗,言笑晏晏,让人因公事不顺而产生的不虞情绪都散了,一瞬间满足心安下来。
“大人之前不是将白源藏起来么,怎么如今将人带到衙署了?”
顾清宜有些疑惑。
“诬陷朝廷命官,即便因他是皇室不会太过降罪,也足够让他参与不进茶盐案中,革去茶盐案钦差之职。”
她指间一顿,裴霁回的意思是要让白源揭发裴九竹,将罪魁祸首公之于众,也算为父亲伸冤了。
“多谢表哥。”顾清宜随即微微颦眉,“对了,不是说白源的家人在裴九竹手上,怎么他这次愿意站出来了?”
“昨日幸樛已经将白源的家人救了出来。”
但裴霁回也不是什么儒雅君子,白源的家人在他手上,只要他肯在今日当着大理寺所有人指证宣安王世子,自然会放他家人出来与他团聚。
日昳时分,裴霁回公事繁忙,用了膳就回了正院,顾清宜也带着半夏回了顾府,却正好见半冬站在侧门门口,她招手送走了一骑马的小哥。
“姑娘,您回来的正巧!”半冬看见顾清宜,连忙走了下来。
“怎么了?那好像是邮驿里信使的打扮。”顾清宜轻声问道。
“姑娘说的不错。”她将原本收起来的信递给了顾清宜,“不知是谁送来的,点名给姑娘的。”
顾清宜接过,上了台阶站在僻静遮阴处,拆开了腊封,里面是两封信放在一处。
“是汐表姐和姨母送来的。”分别是‘顾清宜亲启’和‘裴霁回亲启’,李娥的是写给裴霁回的,裴汐的是给她的。
她抿唇,将裴汐给她的那封信拆开,里面都是姑娘家的闲话,说了她近来开始备嫁,还有近来上京城发生的事。
看到了后半段,她微微敛了神色,裴汐道,近来上京城发生了件轰动的事,王太后赐了谕旨,让青州刺史葵安林与王家嫡女尽快成亲。
原本嫁妆全部齐全了,但临了,却发现新娘变成了王妙语的妹妹王妙声,这事闹出了好大的笑话,都辞别祖宗了,才发现换了人。
而且听说这王妙声还是受王妙语的逼迫,才不得不替嫁。
顾清宜颦眉,想起了最后一次见王妙声时她的提醒之言,看来,王妙声是听了进去,甚至还很有手段,不仅达到了目的,还将自己置身于受害人的立场上。
让太后,让王家都怪罪不了她。
“姑娘,怎么一脸深思,四姑娘说什么了?”半冬出声问。
“哦,没什么,都是些家长里短。”顾清宜收了信,“龄安呢?”
“方才药堂的老先生前脚来了,现在许是还在院中为龄安看病呢。”
“嗯,我过去一趟,你们先回去休息罢。”
她支开了丫鬟,独身前往。
龄安的居处要小上许多,但寝阁前有处小小的院子,种了一树桂花,两扇雕花门是开着的,里面微微传出几句说话声。
顾清宜摸了摸腰间刚刚挂上的香囊,提步走了上去。
龄安斜靠在床榻边,裤管卷到了膝上,露出两腿有些狰狞的伤口,老先生正在为他施针,细细的毫针布满了两只腿。
他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转身就见顾清宜走了进来,顾龄安神色一顿,刚想起身,坐在木凳上的老先生连忙警告:“不要动。”
顾龄安眨眨眼,乖巧的看向顾清宜:“幼安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我这伤口丑陋......”
他后半句微微垂眼,有些委屈和不易察觉的自卑。
“我来看看你恢复的如何了,况且这些伤都是你为了剿匪才留下的,不丑。”
一边的老先生扎完最后一针,“先等上一刻钟时间,老朽先去隔间为你开个方子。”
“有劳老先生了。”顾清宜点点头道。
老先生走了,屋中霎时安静下来,顾清宜坐在了一侧的木凳上,她的视线掠过扎着针的小腿,顾龄安微微一动,十分不自在。
顾清宜将这反应放在眼里,也刻意控制着视线,不再往他的腿上看去。
“幼安姐姐怎么来了,可用了午膳了?”
“方才我去衙署送饭,在那用过了。”
“......是么。”他眸子里的笑意散了些,有些寒芒。
衙署里,除了裴霁回还能是谁。
顾清宜看着他,放在绢帕下的手却渐渐捏紧,故作寻常道:“你这的香味倒是很香,不知熏的什么香?”
“幼安姐姐闻不出来?这是咱们安州的仙紫玉兰香。”顾龄安笑着回道。
“仙紫玉兰?是你这香囊吗?”顾清宜的目光放在了顾龄安的腰侧。
他指间一颤,“正是,还是半秋姐姐为我配的香呢。”
“半秋惯来心灵手巧。”顾清宜伸手解了半秋今早给她的这香囊,递到顾龄安面前,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反应。
“这几日我也跟着半秋学绣香囊,你瞧瞧,这是我新绣的,与半秋给你那个像不像?不如你拿出来让我比对看看。”
顾龄安神色微微一滞,他解释:“我瞧着很像,就是半秋姐姐给我那个之前我不小心弄丢了,我就换了另一个了。”
“不见了吗?”
“怪我,那几日太忙,之后就不知放哪了。”
顾清宜清凌的眸光渐深,收回了香囊,笑意散了些,心不在焉:“没事,回头让半秋重新绣一个。”
凶手是顾均叔叔一家没有防备的熟识,又是来自上京,现场那留下的香囊又与半秋给龄安的一模一样。
偏偏龄安的香囊现在不见了,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第83章 茶楼私见
安州的秋热闹, 这里物产富饶,从河湖水产到山间瓜果,算得上应有尽有, 这一季节更是琳琅满目的货担挑着穿梭在街巷, 到了早市的时辰还会人潮拥挤起来。
顾龄安神色如常,带着斗笠穿梭在商贩之间, 慢慢悠悠的往主街走, 露出一半的下巴很苍白。
来福茶楼。
此时正是辰时时分, 人很少。掌柜瞧见一戴着斗笠的男子走了过来, 笑着招呼道:“呦,客官是要什么茶水, 位子是要一楼还是雅间啊?”
掌柜的话音顿住, 目光放在这露出一半的熟悉脸庞上, 谨慎的左右看了一眼:“公子, 新芝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