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了三章还是没能静下心来,烦躁地拿来草纸,狼毫抖动,在纸上随意画了起来。
像是无意一般,随性勾勒几下,纸上映出一对英挺的眉眼。
再寥寥几笔,人就有了身子。身披软甲,长枪拄地,是个面容陌生的少年武将。
烛影跳动,月色皎洁。她就着月光仔细端详半晌,想从那双凌厉的眉目中看出什么来,却还是毫无思绪,满腹陌然。
此人于梦中唤她于崖边,她却连他是谁都记不起。
越想越是烦躁,赌气般得将纸上的画像一揉,随手丢于一边。
再躺回床上,奇得是,这次她却睡得很快,不觉便有困意袭来。一夜好眠。
第二日晌午,林若雪起了个大早,随意梳洗了跟薛氏和哥哥温婉道了别就出门去了。当然并非直言是那小霸王要找她的不痛快,而是随意拟了个和同门探讨诗文的借口应付过去。
西市临靠着望江河,河上数艘雕梁画柱的龙舟画舫漂浮在粼粼水面上,映衬着岸上街市的小贩吆喝,自成一派人间的烟火热闹。
林若雪远远地便看见一位白衣若雪的少年靠在江亭的朱色栏杆上,十四五岁年纪,玉冠正直依窗端坐着,身后明灭着跳跃的浮光和清凉水面,如玉临风得像世外来客。
她缓缓走过去,在他身后微微一福,“慕容师兄。”
慕容止闻声转过身,客气对着林若雪起身还礼,抿唇微笑道,“林师妹早。”
林若雪看他面色平静地转过头对身后的小厮嘱咐了几句,便对自己礼貌地做了个伸手的姿势,“师妹这边请。”
她随着慕容止的步伐缓缓来到街市里。慕容止比她高许多,但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步子,刻意走得很慢。
林若雪暗暗思忖,同样是聪明机敏,若说邓琪是只面容狡黠的胖狐狸,这位师兄则整个人气质像是一汪不起波澜的水面,行事滴水不漏毫无差池,让人看不透分别,也猜不出用意。
途径一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年轻大嗓门的老板娘见到这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像是抓到商机一样动作飞快地来到铺子门口吆喝。
“卖水粉胭脂咯!最盛行的梨花胭脂咯!”
见林若雪连头都没回一下,马上转而贴近慕容止。
“这位公子,不给您的小娘子买盒胭脂么!上好的胭脂!”
慕容止也没否认,转过身笑看定定站着林若雪,目光像是询问。
林若雪反应过来,匆忙摆手道,
”多谢多谢师兄,师兄切莫为我破费,何况我并不喜欢这些。”
“哦?”
慕容止笑看她,奇了奇道。
“雪儿师妹一届漂亮姑娘家,居然不喜欢这些吗?”
林若雪讪讪笑了下,自爹爹去世后,她便很少打扮自己了,但这似乎没有必要拿出来说。便想了个理由搪塞道。
“我肌肤比旁人敏弱些,用不得这些。”
慕容止了然地笑了笑,又开口问道,“那林师妹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林若雪沉吟一阵,其实她平日最喜抄经读书,但真说出来恐怕有些怪。便笑答道,“我平日总喜欢做些绣活,既锻炼了手艺,也能补贴家用。”
要是旁的大家闺秀说出做绣活补贴家用这样的话怕是惹人生疑,但她觉得在慕容止面前不用遮掩,毕竟以这位师兄滴水不漏的性子,怕是早在她来之前就将她家如今的光景打探得事无巨细。
果然,慕容止闻言并没露出任何异色,面容一往得恬淡如水。
“师妹若是这样的心灵手巧,不知可否帮师兄一个小忙?”
林若雪好奇抬头,疑道,“师兄这样的富贵高门,竟然有我能帮得到的地方?”
慕容止颔首笑笑,“师妹有所不知,这西市有几个作裁缝的铺子,是我的几房表亲。”
“他们店里裁缝技术固然好,但一直苦于找不到手艺精妙的绣娘。”
“师妹天资聪颖,若是能将平日所缝制的绣样卖给他们,那岂不是解了素日之难?”
林若雪了然,原是找借口要帮她。
她停住步子,俯下身来朝他行礼,“师兄好意雪儿心领,但只怕我的绣技也并不能达到他们要求的水准。”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慕容止笑着起身扶她,手肘交碰的时候顿了一顿。林若雪懵然抬眼,却出其不意撞上了一往深潭。
慕容止眉如远山,眸若寒星,连她也不得不在心底暗然感叹其俊美。
却见他须臾便敛住神色,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恬淡。
不觉已到了和江淮所约的茶馆门口,林若雪沉吟了一下,还是咬着唇抬起头道,“师兄送我至此就好,江小侯那边,我不能再连累师兄。”
‘哪有送人不送到底的道理?”慕容止面色哂然地笑了笑,说着便抬腿朝茶馆里走。
林若雪迟疑了片刻,还是在他后面跟了进去。
二人刚进去,店小二便很熟练地躬身走过来,一看便是见到了熟客。
目光又朝林若雪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慕容公子请随我来,雅间有请。”
两人到雅间内坐下,林若雪情不自禁环视四周,只见竹影明灭,微风正好,不觉感叹了一下京城贵族的生活水平。
“师妹想用些什么?”
慕容止温润的音色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略有些窘色扫视了一圈,发现店小二正贴着笑脸耐心款款地等她发话,不免有些急切翻看着桌上的菜单。
“不着急,慢慢看。”
察觉到她的一丝窘色,慕容止很是贴心地嘱咐道,端起桌上的茶具往她碗里添了杯茶水,诚然,倒茶的动作也很是优雅。
她道了谢,随手指了两碟荷花酥烙和茉香福饼。
又听得慕容止开口问道,”林师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江小侯爷呢?”
提到这个就头大。
她端起茶碗随意抿了两口,说来话长,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呢。
慕容止见她迟疑,以为是不愿提起,便缓和安慰道,“师妹也不必太过担心,小侯爷毕竟出身名门,不会做太过出格之事。”
她放空般得点点头,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左不过是不学无术的小孩子,倒也应不至于太棘手。”
正说着,忽得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从外面踢开。
宁静缓和的气氛一下被撕裂,两人均是一惊,骇然回头。
只见江小侯正阴沉着一张俊脸,神色冰冷地盯着他们二人。
有小厮尝试着上前劝说,却见他低吼一声“滚开”,后又狠狠一脚将门踢上,冷厉的目光扫向林若雪。
手上有什么东西应声落地,她定睛打量,散碎成渣的,竟然是一整袋芙蓉云饼。
江淮本就偏白的肤色上平添一抹阴鸷,他冷冷看着林若雪,挑眉嗤笑一声。
“让我好找啊,臭丫头。”
第6章 比武
“淮哥,到底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气啊?”
跟班小胖子有些懵了,一边往自己嘴里送剥好的瓜子仁,满目疑惑地看着练武场上的江小侯阴沉着脸,出手如风,发狠一般对着身前的站桩拳脚相加。
“啥事啊练这么狠?”小胖子不解地摇了摇头,望着江淮手下摇摇欲坠的木桩子啧啧称奇。
“还能啥事啊!”江淮仿若无闻地没出声,这边的小瘦子跟班先张了口。
“一看就是小侯爷被人放鸽子了呗,你笨死了王敞之!”
“啊?放鸽子?是上次那个姓林的小丫头吗?”王敞之更不解了,“虽然林大傻是和咱们有过节,但淮哥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吧。”
“何况那丫头看着就呆兮兮的,听说家里怪可怜的。”
把剩下的瓜子仁小心翼翼包起来,抬眼望了那边的江小侯依旧拳拳发狠,不觉替那只承受江淮怒火的木桩子泛起同情。
“你不懂…..”刘宁讳莫如深地啧啧几声,“年纪到了,,咱侯爷也该有个相好了。”
“啊?淮哥要有相好的小女子了么?”王敞之挠头。
“那不然是相好的小郎君么!” 刘宁鄙夷。
二人正对江小侯的心事发表着争论,就听那头练武场传来“砰”一声巨响。
抬眼望去,江小侯一身黑衣笔直而立,他面前的木桩子轰然折断,倒在他蹬着缎纹长靴的足下,泛起一阵烟尘。
两人匆忙噤了声,只见江淮转过身来,冷着一张俊脸缓缓走近。
两人看着他冷厉的脸色,相互对视一眼,目光里都在询问对方这个时宜到底适不适合开口。
“淮哥,那边坐着干什么?过来站啊!” 王敞之脑子向来不算好使,慌忙中就容易言辞错乱。
“侯爷,打了这么久,手都酸了吧,坐下喝点水啊!”
刘宁鄙夷地瞪了一眼对面笨拙的胖子,转过脸试探般望着江淮面孔,赔笑一般开口。
江小侯怒气到达顶峰的时候,切莫惹他,几乎是整个京学府学子都心照不宣的常识。
江淮却如没听见一般,并未开口。
沉着一张脸,一只手去解双拳上缠着的绷带。
虽然的确是他挑衅约了林若雪去茶庄,但实际上并未真的想要为难这么一个小丫头。
兴许只是想逗逗她,自此就放过她。甚至路过卖芙蓉云饼的店铺还兴起买了一袋,万一那臭丫头哭鼻子,也好让她快些闭嘴免得吵闹。
谁知他在茶庄外厅里找了一圈都没找见,以为是她胆小不敢来,转眼却看见那个臭丫头在雅间找了个靠山,竟然还背着他说他坏话!
他堂堂江小侯爷,被一个落魄的臭丫头晾在外堂,还是和慕容止那样装腔作势之人!
想到此处,手上的绷带应声而断。
一直瞧着不敢说话的两人心中猛得一紧,这下是真要发火了?
却见江淮俊眉微挑,转过身对着他二人,面无表情问道,
“你们觉得本侯不学无术吗?”
“……..”
两人面面相觑着对视了一眼,王敞之皱眉略微思索了一下,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