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方才在街上成衣铺买的,你瞧好不好看?”
提起新衣,卓菁颇为欢喜,顺势原地转了一圈,裴昀点头夸好,卓菁便更为欢喜道:
“我还给你买了几件,眼看冷了起来,你那几件冬衣穿了两三年,早就旧了。人靠衣装,你小裴侯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外出见人,可不能叫人家觉得我们武威侯府寒酸!快试试合不合身。”
说着,她便从一旁侍女核桃的手中接过一件玄色裘衣披在裴昀身上比划。
裴昀对此可有可无,却也乖乖听从卓菁摆布。
“这裘衣会不会太厚实了些,临安过冬大约用不上。”
“你常年不着家,官家遣你天南海北公干,万一过几天你要北上呢......大小正好!只是这袖子长了点,回头我给你改一改。”
“你改后我还能穿吗?”裴昀打趣道,“这么精贵的狐裘,还是劳烦二嫂动针线吧。”
“别小看我,我最近在学女红刺绣,二嫂都直夸我聪明呢,这裘衣我偏要亲自给你改不可!”卓菁瞪了裴昀一眼,哼道,“况且这也没几个钱,我路过街边摊贩,人家硬塞给我的,我瞧他大抵卖不出去了,这才勉强收下,你别自作多情!”
“这狐裘是银玄狐的皮毛,千金难求,可不会卖不出去。”裴昀皱了皱眉,“你在哪里买的?”
银玄狐毛皮非同寻常,针毛霜白而根毛玄黑,一眼望去乌黑油亮,阳光照射下仿若闪光,乃是极为上等的皮草。然此狐只生在极北苦寒之地冰天雪地之中,生性机敏狡猾,极难捕捉,故而千金难求。
如今,那漠北以北皆是蒙兀辖内。
裴昀忽而想起与陈修远谈话时,他无意间提起的一件事,说那蒙兀军攻破燕京后,长驱直入,对城内街巷宫宇布局十分熟悉,恐怕早在燕京城中安插了细作。既如此,那临安城中是否也已有奸细暗中潜入?
卓菁察觉到裴昀神色不对,老实答道:“在太平桥附近,那商贩是个寻常中年男子,我未曾留意。”
“口音如何?听起来是汉人吗?”
卓菁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是。”
裴昀拿过狐裘,从里到外仔细检查过一遍,并未发现异样。对方主动搭讪将狐裘卖与卓菁,显然是冲裴家来的,背后会是蒙兀人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正沉思间,卓航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张口便道:
“四郎,我在城中发现了燕人的行踪。”
裴昀闻言心中一提,忙问道:
“怎么回事?”
卓航言简意赅道:“我与大哥今日上街采买,无意间遇见一伙腰佩刀剑的江湖中人,一路在向街边店铺商贩打探着什么,似在寻人。起初我们也未曾在意,直到有几个在路边嬉戏的孩童将蹴鞠踢到了其中一人身上,那人脱口而出骂了一句,是燕地土话,大哥耳尖,一下便听出来了。那人本想教训那孩童,却被同伴拉走了,似乎不想节外生枝,我哥俩一致觉得这一行人可疑,故而大哥留下暗中跟踪他们,我这边赶回来同四郎你报信。”
眼下乃多事之秋,来历不明的燕人着实比蒙兀人令人生疑,裴昀当即决定前去查看,她与卓航边出门边问道:
“你们在何处撞见的这行人?”
“太平桥一带。”
裴昀闻言一愣,又是这里。
看来今夜,这太平桥着实要不太平了。
第115章 第九章
日落西山,圆月初升,裴昀与卓航沿着卓舷留下的联络记号一路寻去,最终来到城西一处偏僻的宅院外。暗中藏身的卓舷见二人前来,即刻现身相见。
“四郎!”
“卓大哥,此处便是那伙燕人的落脚处?”裴昀压低声音问道。
卓舷摇头道:“不,方才我跟踪那伙人,见他们一路追寻到了这里,还在门上做了标记,想必是要对此地下手。”
“这里住得是何人?”
“我打探过,院中人是一伙从北地而来租住此处的商队,素日里深居简出,十分神秘,此院又地处偏僻,没有邻里,几乎无人与他们熟识。”
北地,裴昀默念这两个字,却不知有多北,燕北还是漠北。
“既然那伙燕人是冲院中人来的,我们不妨在此守株待兔,瞧瞧他们究竟要耍什么把戏!”裴昀道。
卓氏二兄弟领命,三人随即在院外潜伏了下来。
卓舷预料不错,待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之际,果然见一伙蒙面黑衣人悄然出现,靠近院落,相继翻墙而入潜了进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昀三人坠在黑衣人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
院中所住商队也非寻常人,半夜三更尚留有人四处巡逻守卫,黑衣人早有预料,悄然上前率先解决守卫,他们两人一组埋伏在侧,一人背后偷袭捂住守卫口鼻,另一人亮出刀刃直接灭口,顷刻间三名守卫已被放倒。待到第四人时却出了纰漏,偷袭之人一击不成,被那守卫灵活挣脱开来,另一黑衣人的手中长剑虽及时穿透了守卫胸口,可还是叫他临死之前长啸一声,将有人闯入的消息传了出去。深夜时分,这一声长啸极为突兀,将夜半的宁静彻底撕破。屋内人十分警惕,快速应断,相继冲出房门,院内顷刻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主屋内被护卫簇拥着走出一人,他身着短袍头戴貂皮圆帽,似是头领般的人物,他高声喝道:
“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中为首一人手持长剑冷笑道:“去问阎罗王吧!上!”
偷袭不成,一众黑衣人根本不屑多费口舌,直接刀剑出鞘,向对方扑了过去,可见不求财不求物,只为取命。而那商队也不是善茬,二话不说亮出家什,与这群黑衣人战到了一处。
黑衣人少,然却皆是练家子,武功高强,商队中虽人人勇猛,冲锋在前,却到底不是前者对手,久战不利,恐怕要输。
裴昀三人躲在不远处的树上,居高临下将情形看得分明,卓舷问道:“我们出不出手?”
裴昀张口还未等说话,忽听一旁卓航低声喝彩:“好箭法!”
只见那头戴貂皮圆帽之人手持牛角弯弓,搭箭而射,连珠不断,竟是箭箭都不落空,一转眼已是伤了四五个黑衣人。这声喝彩刚落,那人若有所觉,手臂一抖便又有三支箭搭在弦上,箭尖一转,竟是闪电般向裴昀三人藏身之处射来。
“小心!”
裴昀眼疾手快,拔出斩鲲,一招“二月春风”将那三支箭将将斩落。
“好厉害的耳目!”
尽管险些被利箭所伤,卓航却不见恼怒,反而双眼放亮,跃跃欲试。他除去卓家祖传双刀外,尤擅弓箭骑射,当年在裴家军中亦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此时乍见此人箭法高超,不禁起了好胜之心。
裴昀不禁笑道:“坐山观虎斗差不多了,也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她一声令下,三人即刻跳下树,如一柄利剑般直插入双方缠斗之中,不消说,自是刺向了黑衣人一方。
裴昀观战半晌,已是看得分明,商队一行人虽身着汉人衣裳,但头戴毡帽遮掩头发,衣襟左衽不伦不类,口中互相呼和着也非汉话,必定是蒙兀人无疑。而那黑衣人一方多是燕廷大内高手,几个使剑之人所用的却是太华派剑法!
三人自后方而袭,顷刻间搅乱了场中局势,黑衣人腹背受敌,登时大惊不已:
“不好!有埋伏!”
裴昀斩鲲剑法犀利非凡,卓舷双刀亦深得卓尔聪真传,二人一经出手,大出风头,自不必多说。卓航却是一门心思奔着那头戴貂皮圆帽的箭手而去,那人箭矢所至,例无虚发,却未必箭箭致命,卓航紧随其后,眼疾手快补刀,二人一远袭一近攻,无意之间,竟是配合得默契无比。
又射了一轮连珠箭后,箭手箭囊终空,黑衣人早已瞧出他是头目,趁此机会一拥而上。一人身先士卒,长剑直取其面门,卓航眼疾手快一刀劈其右肩,将来人逼退,救下了那头目。
谁料这人非但不领情,反而怒喝了一声:
“要你多管闲事!”
说罢扔下弓箭,抽出腰间弯刀与黑衣人近身缠斗。
卓航闻言微微一愣,此人汉话吐字有细微不准,虽着男装,听声音却是个年轻女子。
有裴昀三人援手,与蒙兀人前后夹击,很快将黑衣人统统制服。裴昀手下留情,没杀伤性命,她上前挑开那为首之人的面巾头罩,果见他是个束发的道士,不禁喝问道:
“你是太华派的人?为何鬼鬼祟祟潜入临安生事?!”
这人右臂被卸,疼得满头大汗,却仍是嘴硬道:
“无可奉告!”
那箭法高超的女首领仍手持弯刀,戒备的看向裴昀三人,质问道:
“你们又是谁?为何帮我们?”
裴昀挑了挑眉:“明明是你们引我而来,我还不曾质问你们是何人!”
“不如由小人替诸位解答缘由如何?”
三方僵持间,只见一小个男子从屋中蹿了出来,来到裴昀面前,拱手作揖,笑眯眯道:
“小人张良贤见过裴四公子——不,如今该是尊称一声小裴侯爷了。多年不见,侯爷别来无恙!”裴昀不由愣怔,一时没想认出他,旁边卓舷却是一声惊呼:
“你不是当年死在南尖岭了?!”
张良贤嘿嘿一笑:“难为卓大爷还记得小人,小人福大命大,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侥幸苟活至今。”
裴昀这才想起此人身份,多年前北伐之际,裴家军账下曾有一账房幕僚唤作张良贤,后颖昌一役他随大郎裴昊的队伍撤退,为燕军所困,裴昊战死,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所有人都以为此人也死了。未曾想时隔多年,他竟死而复生,还与蒙兀人混到了一处!
如此,许多事前因后果也便串了起来,裴昀了然:
“便是你将狐裘卖与卓菁?”
“嘿嘿,小裴侯爷英明。”
裴昀面沉如水:“你究竟有何图谋?”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将这些北燕刺客押下去审问,我等再入内详谈?”
裴昀与那蒙兀女子对视一眼,同时颔首。
蒙兀女子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将那躺了一地的黑衣人拖了下去。裴昀向卓舷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紧随那些蒙兀人而去,谨防对方使诈。
随后众人一同进入房中,裴昀见那张良贤还要磨磨蹭蹭的命人看茶倒水,不耐烦道:
“不必麻烦了,不若开门见山,阁下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被燕人行刺?”
她话对张良贤说,双眸却是定定望着那蒙兀女子。
“小裴侯爷莫急,请容小人介绍。”张良贤满脸堆笑道,“这位乃是蒙兀大汗长女,乌兰别吉公主。”
裴昀已猜到此女身份非凡,却不想竟是蒙兀公主,将信将疑道:
“你当真是赫烈之女?有何凭证?”
“我是赫烈的女儿,不用凭证,草原上人人都认得我!”
乌兰别吉嗤笑了一声,将头顶圆帽摘下,帽下挽起的一把细辫随即散落下来。她身材高挑,青丝乌亮,肤色微褐,颧骨突出,五官明丽大方,容貌与中原女子不同,却别有一股勃勃英气与野性。
“你就是小裴侯爷?看着瘦弱,身手倒是很好,中原高手果然都......藏起不露。”
乌兰别吉上下打量了裴昀一番,随即抛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奉父汗命令出使临安,与大宋结盟,出兵夹击燕国,你带我前去面见大宋官家!”
裴昀心中一跳:“结盟?”
蒙兀确有与大宋联盟之意不假,这些年来数次派人来边境接洽,然国朝始终不予回应,如今蒙使竟是直接出现在了临安城!
张良贤适时开口补充道:“不错,如今北燕元气大伤,苟安一隅,若蒙宋联手,定能将其一举歼灭。北燕察觉此事,派出不少刺客前来阻止,大半年来大汗屡次遣使南下,皆被半途截杀。今次我等兵分四路,三路人马在明,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牵绊住大多数刺客,一路人马在暗,由乌兰公主亲自出马乔装为商队绕路来到临安。未曾想进城后还是被燕廷刺客发现,幸得小裴侯爷带人出手相救,这才免于功亏一篑。”
卓航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你是汉人,却一口一个大汗一个公主,这是认了蒙兀人为主,为他们引路说项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