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殿地砖上有深深浅浅的压痕,想必曾经堆放过金银重物,而穹顶之上,本应有宝石镶嵌的日月星辰纹饰,可现在宝石被全部取走,只剩凹槽。看来在我们之前,真的有人来过此地,将宝藏统统搬走了。”
玉央问道:“可留下尸骨?”
杜衡摇头:“那些人十分谨慎,不消说尸骨,就算一片残布都没留下。”
“可还有其他密道?”
“暂且没有,上官尧还在带人探查。”
问答过后,主仆二人相对沉默,而后不约而同望向一旁的阿英。
杜衡瞥向阿英怀中悄无声息的红叶,试探问道:
“红叶夫人她......”
“她已香消玉殒了。”
阿英长叹一声,对身边卓航道:
“航二哥,且将外衫给我,我不忍见李姑娘曝尸于此。”
卓航亦同情此女遭遇,依言脱下外衫,盖在李红叶身上,而阿英抱着李红叶的尸身向墙角走去。
就在这众人各自忙碌之际,谁都未曾注意到,那围着圣殿打了好几圈转的韩阿丁,眼睛一尖,突然发现圣殿内房梁之上隐蔽之处,坠着一枚金灿灿的灯盏。他心中一喜,为免空手而归,他趁人不备,三下五除二爬上横梁,伸长手臂,向那灯盏拽去——
刹那间,天塌地陷。
第13章
众人只觉脚下猛烈晃动,耳边轰隆巨响,但见整个大殿地面迸裂开来,自那圣殿石室之处开始坍塌。
“进廊道!”
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众人随之拚命向殿外廊道跑去。
可脚下已是四分五裂,路不成路,巨大石块自穹顶掉落,辨不出方位,转眼便见有几人被深渊吞噬。
阿英只觉身旁有人坠落,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之又险的稳住了身子。
“公子——”
“公子当心——”
那人赫然是玉央,原来他脚下的路已尽数坍塌,此时他身下是黑不见底万丈深渊,仅靠右臂被阿英所抓而幸免,而阿英趴在断裂处大半个身子都被拉拽了出去,两人皆是摇摇欲坠。
大殿的坍塌与震动还在继续,烟尘迷离,断裂横生,众人尚不能自保,更无法近身施救。
杜衡等人不断试图将绳索抛过来,卓航焦急地大喊:“松手!姑娘快松手!你快掉下去了!”
阿英当然也察觉到了身下岩石开始松动,但她别无选择,若是擦身而过,自然无能为力,可此时既然已抓住了人,又怎能因贪生怕死而放弃?
她咬紧牙关,腰上使力紧紧攀吸在地上,一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也向他伸去,喝道:
“抓紧我!那只手!”
此时玉央脚下凌空,无处借力,所有生的希望皆系于右手。不知是谁的火把跌落在旁,火光照亮下,他能清楚的看见,她额头脖颈爆起的青筋,和那双充血的眼眸中清澈见底的坚定。
他心中动容,提力运气,伸出左臂向上够去。
上下努力中,两只手终于交握。而偏偏在那相触的一刹那,震动徒然加剧,阿英身下的石板沿缝隙迅速迸裂,她再无处容身,身下陡然一空,继而向下坠去。
顷刻间,二人一并直直堕入了漆黑坑洞,转瞬不见踪影,只留旁人一声声惊怒交加的呼唤:
“公子——”
“姑娘——”
......
坠落在一刹那,亦在万念间。
扑通一声巨响,冷水自四面八方将阿英眼耳口鼻淹没。
她竟跌入了一水潭之中!
十数丈的空中落下,冲力巨大,她笔直的向水中沉去。待回过神来,她迅速动作,手脚并用,拚命划水,藉着浮力向上游。
水下漆黑一片,不可视物,阿英通过水纹波动,只觉得身边不远处有人挣扎几下后便溺了水,沉沉向谭底堕去。
应当是玉央。
阿英自幼习武,无论家门亦或师门所教导,皆是侠义仁善,几乎想也未想,便奋力向他游去。
自来溺水之人,濒死求生之际,会拚命抓住一切身边之物,一不小心便会反将施救之人缠住,落得同归于尽。故而阿英直接绕至玉央身后,伸出臂自他后颈将他抱住,卡住他的命门,使他不能动作。
但他大抵是失去了意识,只毫无挣扎的任她揽住,二人顺利的向上游去。
哗啦啦一阵破水之声,阿英自水中冒出头来大口喘息着,她定睛细看,勉强辨出了岸边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她一手揽着玉央,一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片刻之后,两人终是上了岸,阿英查看玉央状况,只见他面色青白,四肢冰凉,呼吸与心跳皆是微弱不已,果然是溺了水。
她急忙将他放平躺下,拍打他的脸,掐他的人中,大声喊道:
“玉公子!玉公子你醒醒!”
可他仍是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阿英情急之下,蓦地想起四师伯曾提及古医术《金匮要略》中所载救助自缢溺水之人的法子。救人心切,便也顾不得礼教大防,当即跪在玉公子身边,将他前额下压,下颌提起,助他打开气道,而后捏住他的鼻翼,俯身以口覆住他的双唇,接连渡气过口。
数次之后,又解开他的衣带,拨开衣物露出他的胸膛,认准他胸前几处大穴,以掌施力挤压。
“醒一醒!玉公子!玉央!”
.
玉央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虚无,是溺水,是窒息,是人在濒死之际的一切绝望与恐惧。
如此却又不尽然,有希望才会有绝望,有留恋才会有恐惧,然而对他来说,人生在世,有时生与死的界限其实并不分明,无非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无边无际的绝望,无声无息的嘶吼,与无情无欲的孤独。
五识具灭,五感皆散,而他便在一片漆黑之中永远的坠落下去,坠落下去——
忽然间,这片黑暗之中,依稀有个遥远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唤着他:
“玉央......玉央......”
仿佛一线光亮刺透阴霾,天光乍破,鸿蒙初辟。
惊疑之间,他下意识奋力睁开沉如千钧的眼睑——
迷离中,那双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样直直的撞进了他的眼底。
.
阿英几番渡气与压穴之后,面前之人终于有了反应。
一滴水顺着她的额发流下,悄然滴在了他的眉间,只见他眉峰轻颤,眼珠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来不及反应,他先抽搐了一下,而后吐出了腹腔大口的水,接着翻身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阿英缓缓松了一口气,靠在石壁旁坐了下来。
历经生死脱险之后,阿英这才有功夫查探二人身在何处,她自怀中防水囊里取出一支千里火,捻燃照亮四周。
这是一处熔岩之洞,怪石嶙峋,迂回曲折,洞中暗河在尽头汇聚成潭,潭上方是高耸光滑的石壁,自岸边成斗形向上延展聚拢,只在最高处有一线狭窄的缝隙,他二人便是自那缝隙之处掉落水潭之中的。
回想起来当真惊险万分,那缝隙之小,倘若他们偏差一分半寸,便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收回视线,只见身边玉央已平息了咳声,坐起身子正望向她来。溶洞四周静谧无声,藉着掌心那簇火光,她能清楚的看见他苍白如玉如面孔,与晦暗不明的目光,以及那仍赤/裸在外的一片胸膛。
阿英别开目光,低声道,“刚才形势所迫,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闻言玉央眉宇微动,不辨喜怒,他兀自将衣衫重新穿妥,没有道谢亦没有问责,只淡淡开口:
“我们在山腹中?”
“应是如此,”阿英皱眉,“此处隐蔽,大抵是等不到人找来了,况且方才大殿骤然塌陷,他们能否脱险还是未知,我们自行寻找出路罢。”
“言之有理。”
阿英颔首:“好,那我们便先行修整调息,而后出发。”
方才自凌空坠落,冲势何大,虽有潭水作缓,终是□□凡躯,此时阿英只觉五脏六腑全身筋骨都在隐隐作痛。况且洞中潮湿阴冷,二人此时皆是浑身湿漉,长此以往,必定耐受不住。
言毕二人便各自在岸边寻一干爽处,席地而坐,开始运功调息。
春秋谷所传内门功法名为玄英功,阿英自幼修习,天资聪颖亦勤奋刻苦,十多年来已是小有所成,江湖同辈之中堪称出类拔萃。
玄英功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约有两刻钟时间,四个周天一个时辰过后,阿英已是筋骨清朗,丹田泛热,身上湿衣被内力蒸干。
她缓缓睁开了眼,只见坐在对面不远处的玉央也在同时收了功力,睁开眼眸。
二人运功时长竟是近乎同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与这玉公子之间非敌非友,不过萍水相逢各取所需。此人身份成谜,行事狠厉,出手相救乃是江湖道义,并不代表她信任于他,方才虽凝神运功,她却也一直未放松戒备。
她不知他武功深浅,提出运功调息,未尝不存着三分试探之心,如今看来,此人武功绝不在她之下。
而此时自他眸中神色,她知晓二人心中所思皆是一般的。
“我们出发罢。”阿英视而不见,坦然起身。
玉央不动,阿英便率先迈步,却是回头若有深意道:
“我可前方探路,只是如今你我深陷险境,前路未卜,若想逃出生天,必得齐心协力,同舟共济,还望公子与我山鸣谷应才是。”
玉央凝视她片刻,清冷一哂:
“自当如此。”
起初二人沿暗河而行,后岸边路尽,不得不进入山壁溶洞之中。溶洞道路坎坷,迂回曲折,岔路众多,阿英每每随意挑一条进入,玉央亦跟随其后,毫无异议。
不知行了多久,又转进了一条岔路,火光刚一将四周照亮,阿英忽觉眼前有黑影一闪,直冲面门而来,她当机立断拔剑而出——
倘若上官尧在此,便能知道,他对于阿英负剑的猜测,至少有一种是对的,她确实出剑极快,并不在意被反手拔剑所耽搁的那一息半息。
手起剑落,两道黑影坠地,阿英举火光一照,见那是一巴掌大小的丑陋蝙蝠,身有赤色绒毛,背有骨翼,通体黑红,獐头鼠目。
她不禁皱了皱眉:
“是赤血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