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我知道你是我的...嗯,我的什么人了......”
他不顾体内仅剩的两成寒热之毒互搏而带来的刺痛,兀自舔舐轻咬着眼前的白皙嫣红,闻言轻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自嘲与讥讽:
“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今时今日他与她究竟算什么,这世上最亲密的仇人?最疏离的爱侣?最不死不休的宿敌,还是最恩怨两清的陌生人?
“阿、阿姿姐姐说啊......她说,按照话本上的说法,你应当是我的......嗯,别碰那里......”
“嗯?”
“是我的......是我的娘子!”
他的动作一顿。
“或者是夫人。”
“......”
“唔......还有婆娘。”
“......”
“情阿妹?”
四周寂静了一瞬,连远处那嘹亮粗犷的山歌对唱都隐约可闻:
“叫声么妹你听清,阿哥等你十三春,十三春后结连理,把你当做命肝心......”
裴昀只觉得身前之人久久不语,也迟迟没有动作,正在疑惑之间,忽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颜玉央抬起头来,半是好气半是好笑的望向她,眼角因情欲而泛起的薄红仍在,眸中却更多是无奈和涩然。
“再饶过你一回!”
他咬着她的耳朵如此恶狠狠道,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激起一片颤栗,而他却毫不犹豫的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扔在水中,兀自翻身出了温泉池。
“不泡够半个时辰不准上来!”
哗啦啦破水声响起,他硬邦邦扔下这句话,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独留裴昀一人趴在池边,苦恼地抱怨道:
“还泡啊?再泡我的手脚都要皱成老婆婆了!”
第158章 第五十二章
辟邪泉自山间流淌喷涌,整座山峰都是大大小小的露天水池,自山脚而上,越往上泉水越热,山顶最高处天池水滚沸如热油,周遭不可近人。
颜玉央沿山道而上,来到了山腰处一宽阔石洞中,洞里白气氤氲浓郁,几乎不可视物,只隐约可见那温泉池中一个身影靠岸而坐。
待走近一看,那赫然是跟随颜玉央多年的心腹杜衡,此时他上身赤/裸,周身大穴密密麻麻的插满银针。此处的温泉比山脚已是滚烫数倍,寻常人贸然下水,非得落得个皮开肉绽不可,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对那滚烫的泉水仿佛毫无反应,闭目无言,一动不动,一时间竟是瞧不出是死是活。
“他好些了吗?”颜玉央开口问道。
石洞中寂静一片,过了许久才传来了一个声音幽幽道:
“好些了,但与没好些也无甚分别。”
但见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模糊中隐约是个婀娜窈窕的少女,然待其穿过浓密白雾来到近前显露真容,才让人惊讶的发现,这赫然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她身着华丽的刺绣衣裙,头戴高耸的银角发冠,右臂上缠了一条双指粗细莹润如玉的白蛇,它乖顺的绕在老妪身上,随着她脚步而蠕动盘旋,菱形的头颅高高扬起,张开小嘴向颜玉央吐出一截细小鲜红的信子,不知是招呼还是威胁。
老妪来到水池边,俯身将杜衡身上的银针一一拔下,而后将手臂上的白蛇放进池水中,白蛇在池中飞快游走,温泉热水竟是渐渐冷却,满洞水汽缓缓凝结,而坐在池中的杜衡亦是眉头紧皱,浑身上下不断流出冷汗,如遭遇极大的痛苦一般。
颜玉央见此情景默然不语,只又望向老妪自上次见面又苍老了几分的面孔,几不可查一叹:
“你还能撑住吗?”
老妪苦笑了一下: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世子哥哥......”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白龙寨前任寨主龙朗达之女,那使毒的丫头龙阿笑。
她满头银发无一根青丝,满脸皱纹堆积得几乎看不清五官,明明应当是古稀之年的老者,可她的身材依旧纤细,背脊依然挺直,开口说话的声音亦是清脆如银铃,举手投足都宛如青春少艾,此情此景当真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当初杜衡身中赤龙王之毒,阿笑不得已带他回到白龙寨试图用那白龙王以毒攻毒。所谓白龙王与赤龙王,便是双龙寨中世代供奉的两条灵蛇,其毒之烈,独步天下,却是相生相克,彼此可解。昔年阿笑乃私奔出寨,与外人结合,已永世被驱逐南疆,若想再回寨子,非得要接受惩罚,过“滚毒藤、踩鬼蒺、跳蛇窟”三关才行,这是爻寨千百年来的规矩,无人能打破。阿笑遍体鳞伤的撑过了前两关,最后一关纵身一跃跳进千百条毒蛇纠缠的石窟,非但没死,反而被那小白龙王所亲近,成为了传说中得蛇神钦定的神使,至此阿娜依不得不允许阿笑回归爻寨,并任她用小白龙王为那杜衡解毒。
可惜赤龙寨中那条赤龙王已有百岁,而白龙寨上一代白龙王于二十五年前被斩杀,新一代小白龙王破壳不久,毒性太弱,并不能完全压制杜衡体内之毒。阿笑走投无路,只能以血换血,替杜衡分担一半毒性以保其性命,那赤龙王毒性之烈,世所罕见,饶是她天生百毒不侵,猛然受之,仍是一夜白发,苍老如斯。
而那杜衡经多半年医治,如今仍是人事不省,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彻底恢复。
若是旁人见此,少不得要劝一声尽早放手,得不偿失,但颜玉央从头到尾都没有置喙。不仅因他天性凉薄对旁人之事漠不关心,不仅因那杜衡多年来随他出生入死颇有主仆旧情,更多是因为他懂阿笑,他理解她的选择。
人在极致的黑暗中蹒跚而行,本无知无觉,可若有朝一日遇见了一点萤光一丝温暖,便会不顾一切的将其抓在手中,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同归于尽,也宁死也不会再放手。
“对了。”
阿笑突然想起什么,从小腰包中取出了一只小木瓶,扔给了颜玉央,
“这是你要的解毒丹,除了龙王毒,对寨中其余毒药都可解。”
颜玉央抬手接住,诚心道了句谢,因他知晓这药不是其他,乃是她用自己血肉所炼。
“这是要给阿英的吧?”
颜玉央不置可否,阿笑却已了然,“看来你没有杀她,那你们和好了吗?”
颜玉央顿了顿,低声道:
“我不知道,她将我忘了。”
阿笑一愣,喃喃道:
“忘了?有时若能忘记一些事情,应当也是极好的......世子哥哥可要我替她瞧一瞧吗?”
颜玉央摇了摇头:“她是因为寸心花。”
“那我确实没法子了,阿爹说过,七情六欲香是最厉害的毒药,这世上最难测就是人心......”
阿笑出神片刻,又开口道,“世子哥哥——”
颜玉央打断了她:“别再这样唤我了。”
“也是,如今你已不再是世子,而我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有资格再叫你做哥哥了......”
阿笑忍不住伸出干枯嶙峋的手抚上自己垂垂老矣的面颊,伤心溢于言表。
沉默间,石洞外传来了两道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他真的在这里吗?”
“玉公子与神使相识,我猜他应当是来找神使大人的。”
“神使是什么?”
“便是白龙王的使者。”
“哦,那使者是什么?”
“......使者就是可供白龙王差遣之人。”
“哦,那差遣又是什么?”
“呃......”
“对了,还有白龙王到底是什么?”
就在那人越解释越乱之时,裴昀终于走进了山洞,她看见颜玉央,欢快的扑了过来:
“你真的在这里啊!”
颜玉央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中:
“怎么找来了?”
“我泡了好久好久你都不回来,我怕你在山上迷路了,幸好阿德哥哥知道你在这里,便带我来找你了!”
颜玉央听到“阿德哥哥”四个字,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抬眸冷冷的望向与她同行的那男子。
阿德不过是白龙寨一寻常寨民,过路好心送裴昀来此而已,见颜玉央面色不善,不禁脊背发凉,颇觉不自在,向阿笑胡乱行了一礼,转身跑出了洞。
颜玉央掐着裴昀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寒声道:
“以后不准再这样唤旁人。”
裴昀不解:“不能叫哥哥吗?那应该叫阿德叔叔?”
话音落下,忽听一声轻笑,裴昀寻声望去,瞧见了站在一旁的阿笑,不由一愣。
阿笑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如今记忆全失的裴昀,忆起当年世子府中此人何等桀骜不驯,不禁笑容古怪:
“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你就是神使吗?”
裴昀好奇的看向她,而后又扭头悄声问颜玉央,
“她是因为泡了太久温泉,皮肤才这样皱的吗?”
“你——”
阿笑被戳到痛处,悲愤之下,脸上顿时泛起黑气,显然已是动了杀心。
“够了!”
颜玉央冷声喝止了二人,揽过裴昀和阿笑道别,便向洞外走去。
“等一等!”
他回过头来,只见阿笑扶坐在一旁岩石上,勉强将脸上毒气压了下去,哑声道:
“世子哥哥......你是不是说过,二十年前你阿娘曾来南疆寻金银石斛?”
“金银石斛种在禁地蛇窟深处,若她曾得手,必定去过蛇窟。那日我在蛇窟的石壁上发现了几行汉文,匆忙之下没能看清。这么多年能进蛇窟禁地的人屈指可数,或许那是你阿娘所留也说不定......”
......
听闻颜玉央带着裴昀去了辟邪泉沐浴,翌日阿姿第一时间来找裴昀说话。
“阿英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可有...做那事?”
裴昀一头雾水:“那事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