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松开姜循,让她坐好,也示意她收回她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江鹭:“你为何收这样的人做侍女?她武艺虽高,却不通人情。以你的出身,你完全可以选更适合的人做侍女。“
姜循靠车壁而坐,转着自己方才被他捏住的手腕。
她当真没想到闯入马车的人是江鹭,她此时心情不好,受到他的惊吓后,脸色更难看。然而他的问题,却让她怔了一怔。
姜循半晌回答:“因为……她是孤儿吧。”
江鹭:“嗯?”
姜循:“她自幼爱武成痴,却没人理睬。她人事不通,被人打骂,吃百家饭长大,又做什么都不长久。明明有一身好武功,两年前我遇到她时,她却在做飞贼,被人追得满街跑……”
江鹭看她的眼神,渐渐惊讶、复杂。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阿宁当然十分善良慧黠。可是阿宁难道不是姜循伪装出来的模样吗?
姜循这样满口谎言的人,也会帮人,救人,给人一条生路?
难道……是他对她的误解太深了?
江鹭怔忡看着姜循。
他想是不是自己偏见太深,先入为主,天然认为姜循做什么都别有目的,姜循是十足的“恶女”。他因为自己被骗而心怀不甘,无法用公正的眼神去看待姜循。
他警惕她,怀疑她,质疑她……他为何独待她不公?
江鹭的眼眸清润、干净,剔透无比。他不掩饰情绪时,在想什么,便分外明显。
姜循偏过脸,不想揣摩他在想什么。她懒怠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话音一落,便无需解释了——
“咚、咚、咚——”
姜循听到了急促的鼓声,连她这种不通武艺的人,都听出鼓点在朝着他们包围。按照这个鼓点包围的进度,恐怕马车连坊门都走不出,就要被追上。
鼓点自然不可能为姜循而来。
那么——
姜循幽黑的眼睛如被火星点燃,她看到乱象,骨子里的战栗快意便生起。
她刚在姜家待得不痛快,她刚观赏了一出虚伪的父严母慈的戏码,她急需用其他事或人来发泄。而江鹭就在这时撞了上来。
江鹭听到姜循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你被开封府的人追杀啊?你犯了事,严重吗?是杀人,还是放火?需要人递刀还是帮你埋尸体?你求到了我跟前?”
江鹭:“……”
他缓缓抬头。
他看到她眼中流动的光,兴致勃勃。这是一种亡命赌徒一样疯狂的眼神。
江鹭此前只在凶徒悍匪身上见过,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身上见到。
江鹭知道应付这种人多么麻烦。他头皮在一瞬间炸裂,心神在一瞬间逼着自己冷静到极致,好不挑、逗起对方的欲。
江鹭语重心长:“……你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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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应该没有到不可救治的地步。至少她此时好好坐在马车中,只是兴致盎然地询问他。
江鹭坐得笔直端正,不给她一丝多余的发挥余地。
他说了自己跟着牙人查到的事情,自己遭遇的无妄之灾。
他用冷漠的语气,浇灭她的兴趣:“所以我拿到账簿了。但账簿必然用处不大,不然不可能还保存完整。待入了夜,为了不让那牙人怀疑,我会将账簿还回去,还要解释今日被追的原因。
“开封府误会我和劫狱者是一伙的,才追我。但我不得不逃——开封府对我了解得越少越好,我不能让开封府对我产生好奇。”
江鹭抬头:“你没有骗我,乔世安应该确实追查到了一些关于民宅强占、良田圈地之事。”
姜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侃侃而谈。
待他说完,姜循仍勾着下巴,等着他继续说:“所以呢?”
江鹭怔住。
姜循重复她之前的意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鹭正要与她说,忽而侧耳倾听,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无数人朝这边马车奔来。
有人在外高声:“推官有令,所有车马都要搜查,且不得出坊!”
有人看到这辆马车,朝这边围过来:“停下!”
马车中人被车急促叫停的动静惊到。
简简粗劣的赶车水平,让马车停下一瞬,姜循的后脑勺便朝身后车壁磕去。江鹭眼见她要撞上,目光一动不动,身子一点不晃。然而他又在她撞上前,蓦地倾身,伸手,手掌在她脑后托了一下。
她乌鬓撞上他掌心,琳琅步摇轻轻在他手间压出很浅一道痕迹。
但江鹭手掌本就受伤,难免被磕出灼灼痛意。
江鹭只不做声。
而被他护住的姜循,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第二次。”
……第二次帮她垫脑袋,不让她磕到。
江鹭眼皮一跳,别开眼。
简简在外急声:“娘子——”
……这么多官吏围过来了,怎么办啊?
姜循下令:“我不下车,你莫杀人。”
简简对这方面的领悟极强,刷地拔出剑,应对这些人:不杀人的意思是,可以动手!
江鹭轻掀开车帘一角,观察外面情形。他眉目轻动,看到此时围来的小吏不算多,也没有自己今日见到的那个让自己很在意的青衣郎君。
那么……
江鹭一边观察情况,一边和姜循低声:“没有高官,简简武艺不差,你又身份尊贵,你应该可以让马车离开此坊,带我一同平安离开。”
姜循颔首:“对,我可以。”
江鹭心想果然。
江鹭:“只要离开最危险的地方,即使身后官员追来,你应该也能应对。”
姜循干脆利落:“对,我可以。”
江鹭沉静:“那么,你现在便开车门出去和他们交涉……”
姜循朝后一靠。
她歪在车壁上,偏着头,懒懒地观察江鹭。他侧着脸,透过那么小的缝隙就将外面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可他看得再清楚,他似乎忽视了她。
姜循慢吞吞道:“我可以。但我凭什么帮你?”
江鹭顿住。
他回头抬脸,看向自己真正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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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简以一当十,守在马车一丈之内,不让任何人靠近。
对方厉声:“官府查案,你这是‘通敌’‘枉法’!还不让开!你家主人是谁,打开马车,下来回话!”
简简挑眉:“你们打赢我再说——”
雨帘绵绵,少女扬起的眉目清丽湛亮,透着点点兴奋之色。
她喜欢武艺,喜欢打斗。她不在乎后果,不关心律法,那些都是姜循操心的事。此时此刻,简简得到姜循的命令,便如同得到保护伞一样。
她抽出剑,明光照眼,眼含敬意。
雨水淅沥围着简简飞旋,简简专心致志应对所有试图靠近马车的人,一把长剑在手中舞得如同飞光。雨水照耀少女眼睛,少女打得酣畅淋漓。
马车中,气氛紧张,渐渐低迷。
姜循试图开车门,江鹭扣住她手腕,将她拽住:“姜娘子,我答应与你合作。”
姜循挑眉。
她太过乖戾、脾性难测,江鹭握住她腕子,丝毫不敢大意,语速飞快:“我们合作一场。我帮你撬开乔世安的嘴,让杜一平拿到足以弹劾百官的证据;你帮我打开开封府的门路,让我出入容易些,为我的朋友追回一笔乔世安的欠债。”
姜循:“好。”
江鹭丝毫不放松。
姜循果然扭头就朝外,扬声要喊。
江鹭一把捂住她口鼻。
他将她按在车壁上:“你连合作盟友也要坑?”
他手掌捂着的下面,感觉到姜循的气息拂在他掌心。她双唇一动一颤,嗡嗡之下,江鹭手掌湿漉漉,像被人舔过一样。
密密麻麻的酥意来自掌心,灼灼湿热的感觉同样来自掌心,一径窜上天灵盖。
江鹭强力忍耐,才将手朝下挪开一寸,警告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你若喊出声,我不介意打晕你。”
姜循:“你打晕我,我就不和你合作了。”
江鹭眉目轻轻一跳。
雨水湿漉水滴沾在他乌发间,他垂眼轻声:“当初,是你几次三番挑衅,邀我合作的。”
“对呀,”姜循声音柔柔,却也透着一腔无所谓,“可你若对我不好,我便宁可去死,也不和你合作。”
江鹭锐利的眼眸倏地看向她。
她被他按着,靠着车壁,人虽弱势,气势却不弱,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谁松开我的手,我便一辈子不将手再递过去。谁辜负了我,我一辈子不再回头。谁困住我,我头破血流也会挣出樊笼。正如此刻——你若伤我一分,我便毁你十倍。若是十倍都不够,那你就去死。
“阿鹭,你对我不好的话,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要与我合作。我现在只是说——不够。”
江鹭定定看着她,被她的歪理惊到。
她这样的执拗是他不知的,她的残酷也是他数年才明白的。如今世事将他们逼到马车方寸间,为了合作,江鹭不得不用全新的目光认识她。他既被她眼中灼热的光吸引,又要敛神应对离经叛道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