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名妇人早听街坊说了,这座城郊的宅邸里搬进的女人,多半是被男人养在外头的金丝雀。那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正经本分过日子的人!
这挺大的宅邸,这么些下人,就虞栖枝一个主子,虞栖枝看着又这么年轻,生得还如此貌美,妇人心底的猜测,即刻笃定了。
再看眼前人雪肤乌发,双瞳剪水,即便秀眉蹙起,眼底也像含着秋波似的。
只消瞧见那一把柔韧的柳腰,即刻就能想到人夜里不知廉耻勾引男人的样子。
皇城脚下,蓄养外室,便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行为之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也必定自甘堕落,品性低贱!
嘴里这么隐隐晦晦地讽刺着,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也怕被人打,说这话间,年轻妇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抓着她家小孩的手,快步走出门去。
“你什么意思啊!”
画扇按捺不住,追上两人骂起来了:
“弄清楚是你儿子自己闯进来,要捡他那破玩意……”
画扇追着那两人渐渐远去。
虞栖枝在院中静静坐下,脑袋有点痛。
她无意去揣度方才那人的想法,但那名年轻妇人看她的眼神,虽然那妇人并未把话挑明,虞栖枝可太能明白了。
她与韩姨娘在洛县时,就是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的。
“小姐,我扶你去休息吧……”
虞栖枝身边无人时,芳儿才敢上前来。
“小姐,你想起什…”见了虞栖枝有些苍白的面色和微微蹙起的眉,芳儿哪敢再多说什么。
能不能恢复从前的记忆,能回想起多少来,这些事,总归没有小姐的身子重要。
……
这夜,虞栖枝依旧是独自睡的。
或许是受到了白日的刺激,或许是孤枕不易眠,虞栖枝在半梦半醒之间想到了韩姨娘,想到了她们从前在洛县的日子。
她又想到了封青凌温和暖煦的少年时的样子。见到凌哥哥的模样,虞栖枝在睡梦中也不由轻轻弯起唇角。
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冷酷低沉的声音,对她说封青凌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不对,怎么可能?
如果封青凌死了,那这些时日陪在她身边,与她耳鬓厮磨的人是谁?
听闻虞栖枝昨夜又梦魇了一整晚,天色尚未完全亮起,裴璟绕路赶来看她。
不想吵醒她,他动作很轻推开屋门,在门口解下佩刀。
本该在榻上补觉的人却醒了,或许是一夜未眠。听见动静,她走向他。
“裴璟……”
光线暗淡,裴璟忽然有些看不清虞栖枝的神色,他听见她嗓音很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璟顿了下。“你都想起来了。”
他垂眸看向她,语气平淡:“阿潆,再多装一会都不愿了么?”
第42章
“这几日入秋了,地上凉,不要光脚下床了。”
裴璟看着她道。
男人的气势逼人,四面八方向她覆盖而来,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虞栖枝紧紧攥起了掌心,她指尖深深掐进手心里。
回忆的片段逐渐划过脑海,她一点点地回想起了这段时日与裴璟的相处。
这也让她本能地感觉到,裴璟还保留着这些时日模仿封青凌的习惯。一种想要作呕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虞栖枝绕开他,向桌案上裴璟卸下的横刀伸手。“铮”的短促嗡鸣,刀刃被她拉开几寸。
刀身寒铁的冰冷肃杀之意流泻,裴璟单手抵住刀柄,再不让人拉出分毫。
他用刀鞘拍开她手,语气平静到令人发颤:
“又想杀谁,杀我……还是你要自尽?”
虞栖枝胸膛起伏几下,手背被刀身震得发麻。
男人垂下视线看她,忽然几步将她扯到榻边,虞栖枝被按坐下来。
裴璟握住她足,为她穿好鞋袜。
“你放我走吧,”虞栖枝挣了挣,忍不住皱眉,“求求你了,行不行?”
“之前给过你机会的。”
裴璟神情不变,口中轻飘飘说着的却是刺痛人心的话:
“你没有走,现在,不可能了。”
虞栖枝彻底顿住了。
裴璟的言语,重又将她散碎的记忆重新拼凑完全。
虞栖枝想起来了,乞巧节那日的事——
她挣脱了那人,然后主动跑向了裴璟,抓紧了他的手。
“前段时日,你想不起来的时候,我们不也很好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他问。
虞栖枝眼底的光都暗下来了。
“你喜欢封青凌那样的,我也可以像他对你那样待你。”
在虞栖枝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里,裴璟实在听了很多关于封青凌的事。
大部分都是从虞栖枝口中听来的。
那些自心头涌起的,强烈的嫉妒与不甘,都已随着时日,被他独自消化。
唯一的好处,则是他不用说太多的话,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虞栖枝就会主动贴上来,同他说这说那,好似与他有说不完的话。像只黏人的小狗。
裴璟神情淡淡看着她,好似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虞栖枝觉得裴璟不像在说谎话,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虞栖枝下意识想要躲开眼前的人。
看清了裴璟的动作,她又止不住往后缩。
“咔哒”声响,那根冰凉的银质细锁链又缠上她右手腕。再前些时日的噩梦再次在她面前溯回。
“还是想着走。”裴璟将锁链另一端固定在架子床头,“你会想要留下的。”
男人音色沉冷:“记好了,你若有什么闪失,你的芳儿先要给你陪葬。”
虞栖枝险些失语。
不顾虞栖枝气到颤抖而响起的锁链叮铃声,裴璟又捉起她的手亲了亲,“乖一些,我们是要一块过日子的。”
“你真疯了!”
她挣开他手,巴掌落向他侧脸,裴璟的脸色沉下,后退闪身避开。
“喜欢打人。”裴璟冷笑一声。
“给我解开!”看裴璟退后要走的样子,虞栖枝急道。
然而这次裴璟却没再看她一眼,只关上门快步走了。
门被关上的一刹,虞栖枝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宅邸的仆从进进出出,虞栖枝屋内所有能用来自伤的锐器都被收走,家具器物转角边沿也都被包上了软布。
虞栖枝呆坐屋内,身边的仆从都成了虚影。
她的脑海里,不由她控制般浮现起这段时日,她与裴璟相处的点点滴滴,生动又鲜活。
她主动去牵裴璟的手,任由裴璟将她亲昵地圈在怀中,她还叫他……凌哥哥。
深深的自厌与懊恼在她胸腔中迅速地膨胀,闷窒到几乎难以呼吸。
虞栖枝抬手在自己胸前锤了几下。
锁链细碎叮铃叮铃声不断响着,屋门忽然被推开。芳儿听见声音急急闯了进来。
芳儿着急地抱住虞栖枝的手,“小姐!你别这样了……我看了心痛!”
芳儿发觉自己先前真是想岔了。
要是早知道她家小姐想起来以后会这么痛苦,那还不如一直都不要想起来的好。
“芳儿……”
见到眼前熟悉的人,虞栖枝有点呆滞的目光才又有了些活气。
她想到了,芳儿那日要她在乞巧节去东昌街。
虞栖枝转向人,问:“芳儿,你知道凌哥哥没死,是封青凌让人与你联系了,是么?”
见虞栖枝终于不自伤了,芳儿连忙对虞栖枝“嗯嗯”点头。
“我没见着封小少爷,是另外一个人向我说的,他说,封小少爷要他转达,让小姐静待来日。”
“那人还说,让小姐在那夜一定要去……”
芳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
芳儿怨恨自己嘴巴笨。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徒惹她家小姐伤心罢了。
虞栖枝听完芳儿这话,漆黑的瞳孔滞涩地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