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过了短暂的一小片刻,仿佛虞栖枝方才感受到的强硬只是错觉。
在场众人大都不认识裴璟,方才裴璟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神情淡然,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就像他们也是不相识的两个人。
虞栖枝略微松了口气,她将目光转向太医署的人,掌心却在这时传来淡淡酥痒。
男人手掌落下,只一瞬,修长指尖好似无意,又不着痕迹掠过她的手心。
虞栖枝蹙眉收回手,压下了想要扭头看过去的念头。
“这位姑娘,“薛琦恰好在这时走上前来,很快打量虞栖枝一眼。
“方才姑娘所说的事,再详细与我说一次?”薛琦问。
……
裴璟他们秘密奉命前来,虞栖枝向薛琦将她所知猜测的事说了,她并没有隐瞒在霍秋哥嫂院中那个行凶的人的事。
综合种种迹象,薛琦初步判断,镇上人的症状出自有人事先投在水井里的毒。
薛琦等太医院的人一行人加紧熬制解药,有几味药物需要从外面运进来,除此以外,新鲜的水源与食物也需要加紧运送。
沃昌镇的局面暂且稳住了,病人被集中到村中空置场所看护,镇中人心中的阴霾逐渐被驱散,一切似乎能看得见希望。
……
如此,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愈发寒冷,在这之前,物资太过短缺,太医署与薛琦的人还未将解药研制出来,镇中身体康健的人越来越少。
作为少有的没有中毒症状的人,虞栖枝承担了部分照顾病患的工作。
为遮蔽严寒,入夜,集中病患的场地搭起棚帐,有布帘分隔开各个区域。
人手紧缺,虞栖枝简单帮手太医署的人照料过病患,又去看了一眼晓晓的状况。
再返回棚帐内休息的地方,她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气有些喘不上来,眼前的视线也忽然昏暗几瞬。
应当是这段时日有些累了。
虞栖枝这样想着,扶着椅背站稳。
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身体的不适令虞栖枝没注意方才身后的动静,等回过神,男人的脚步声已经很近。
甘甜微苦的感觉在她口中弥漫开,是裴璟塞了一片参片到虞栖枝口中。
裴璟的手指抽离,指尖又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她下唇。
指腹触感略有些粗粝,虞栖枝下意识地后退避开,动作间,椅子与地面摩擦,短促刺耳的声响打破此夜的宁静。
裴璟看了她一眼,只无声扯了下唇角。
帐外风雪已歇,一帘之隔外的人们大多已经睡熟了。
虞栖枝抿住唇,口中参片味道甘苦,她忍不住想方才她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这段时日,即便她与裴璟同在一地,两人也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后不后悔来这里吃苦?”
裴璟视线从她双唇移开,忽然淡声问。
虞栖枝抬起视线,就见裴璟已经极自然地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她方才躲开他,却也将此地的大半空间都让给了裴璟。
算起来,这是她与裴璟一年未见后,第一次面对面交流。
幕后操纵之人的阴谋尚且没有浮出水面,虞栖枝不想见到裴璟,却也知晓这一次多亏有他在这里。
“即便我不在这里,沃昌镇的百姓也会遇到这样的事。”
虞栖枝敛下眼睫。
“如果在这里,我能够略微尽到一点绵薄之力,那我觉得值得。”
这么说着,虞栖枝眼前却难以抑制地浮现起那日在霍秋哥嫂家的小院,她沾染上鲜血的衣衫和手掌。
血腥的幻象重叠,她轻轻皱了下眉。
“真是个菩萨。”裴璟轻道。
虞栖枝回过神,她并没有在男人的语气中听出讥讽戏谑之意。
眼见裴璟的视线落在她手上,虞栖枝还以为裴璟是在看她手上有没有代表中毒迹象的疮疤。
她舒展了手心,丝毫没有没意识到,方才她的指尖被她自己攥得泛白。
“我应当没有中毒。”
虞栖枝伸出掌心。
她手掌有些干燥发白,却平整没有丝毫伤疤的痕迹。
对此,虞栖枝也有些疑惑,如果对方当真是在水井里下的毒,那她应当和众人一样有中毒的症状。
濡湿温热的气息贴近,她手被裴璟捉过去,等虞栖枝反应过来,男人两片柔软的唇已经贴上她的手心。
深夜寂静,耳边只余檐下冰霜缓慢消融的细碎声响。
男人高挺的鼻尖抵在她掌心,虞栖枝猝不及防,就这么僵硬站着,手被裴璟抓着,温热呼吸好像羽毛拂过手心。
微弱烛光在裴璟长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虞栖枝微微愣了下,目光落在眼前人与封青凌过分相似的眉眼。
她想要抽回手的动作停顿片刻。
察觉到虞栖枝的片刻出神,男人眼底短暂划过一抹黯色。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烛火映出帐外景象,虞栖枝很快抽回手。
“世子。”帐外有人道。
裴璟站起身,回头望了她一眼,片刻后道:“早些休息吧。”
冷风掀起棚帐一角,虞栖枝见到在帐外的两人分别是裴璟的亲随,与这次同行的薛琦。
虞栖枝没有答话。
裴璟出去后,没过多久,疲惫昏沉的感觉重又回到她的身体。
有温热的液体自鼻端流下,虞栖枝下意识伸手去接,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她的手心。
第54章
夜已深,不想打扰旁人,虞栖枝仰头,略微止住了出血。
薛琦等人研制出了解药,故而这夜来找裴璟。
第二日,天气格外阴沉,灰蒙蒙的天际,雪花又簌簌飘下。
太医署的人将药材煮好,在棚帐外的空地上将汤药分发给镇民。
在薛琦她们来到沃昌镇前,镇民们喝的汤药全然不对症,也因此,人们对这药的效用仍有些犹疑不定,只有少数人愿意饮下。
昨夜身体疲惫,虞栖枝今早起晚,醒来时只闻帐外人声纷杂——
第一个饮下解药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死了。
帐外的空地已经围满了人,纷纷要求太医署的人给说法。其中一灰衣男子吵嚷地最凶。
薛琦勉强应付,她们配制解药绝非随意,更何况,在分发给镇民前,这汤药太医署的每个人都已事先喝过,确保无事才分发下去。
有此一闹,围观的镇民们对太医署越发不信任。有些症状严重的,即便卧在病榻症状难忍,却依旧不肯喝药。
薛琦作为医者,见此景象,心头自然着急,匆忙瞥过一旁的尸体,她的面色不由一变。
薛琦再想要去细看,灰衣男子却已欺身向前,阻拦推搡。
太医署与薛琦等人这段时日的辛苦,明眼人都能看得见。
虞栖枝忍不住想要上前,有一道身影却比她更快。
变故陡生,几乎没有人看清楚是怎样一回事。
今日裴璟原本是不在的,虞栖枝不知他从何处、何时赶到,又或许他从开始便没有走远。
“当”的一声,银针刺破血肉的闷顿声响,与骨骼碎裂的声音同时在众人耳边响起。
灰衣人将要出手的前一瞬,裴璟反掌一切,那灰衣男子的手臂便即刻脱力般,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弯折过来。
灰衣男子原本要射向他人的三点银光,在转瞬之间钉入他自己的前胸。
是暗器。
枯败的灰黑从灰衣人的脖颈一路向上蔓延,不出片刻,男子脸上的灰败颜色与那方才的尸体别无二致。
“是针上的毒。”薛琦反应过来,轻声低喃。
又是毒。
没了那灰衣男人的阻拦,薛琦小心翻转了第一具尸体,果然在尸体后脖颈处发觉了几乎没入血肉的隐蔽针尾。
西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沃昌如今之困,不过也只是西戎人野心之下的一枚棋子。
薛琦心头逐渐了然。
他们想要沃昌彻底变作一座弃城。
方才的变故引得众人一阵惊惶。
裴璟神情不变,指尖探向那灰衣人颈侧并不明显的交界——
一张面具被撕下。
沃昌临近边陲,镇民们对西戎人都并不算太过陌生,这个灰衣男子从耳后延伸到脸侧的吊诡刺青,是彰显西戎勇士身份的显著纹印。
日常相处的人已经被换了芯子,在许多人眼中,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耸然。即便这人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与从前稍有不对,身边人也只以为他是受病痛折磨所致。
一声呼哨。
哨声响彻云霄,悠然传远。
人群之中,见了那倒地的灰衣男人,有一人神情微变,立刻吹响了骨哨,还有几人掌心自以为不着痕迹按在了腰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