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就要放浪给他看。
他就喜欢她这样,她早看出来了,别装了!
一家人走到殿前,迎面过来一位白发公公,锦衣华服的,那公公见了阿畴,便忙使眼色摆手,示意那殿中有人。
阿畴微颔首,和那公公低声寒暄了几句。
希锦从旁听着,知道这公公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姓岳,人称岳公公的。
这么说着,就见那边锦帘被撩起,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绯衣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俊朗沉肃,很有些威仪。
这男子和阿畴应是熟悉的,两个人只无声地彼此颔首,看着默契十足。
希锦正纳罕,想着这是什么人,竟然都不打招呼。
不打招呼说明过于熟稔,不必那套虚假的客气。
谁知道那男子却已经低首看向阿畴怀中的芒儿。
看到芒儿,他神情间好像有些激动,就那么盯着芒儿看。
希锦越发纳闷,心里隐隐猜着,这难不成是阿畴的舅父,可他舅父这么年轻吗?
其实长得还挺好看。
这时候,阿畴已经低声吩咐希锦:“这是舅父。”
希锦诧异,不过还是忙用很低的声音,恭敬地道:“见过舅父。”
这舅父神情却很是疏冷,他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希锦了。
希锦想着,那孙嬷嬷已经告状了吗?这一大早的,消息竟然传这么快?
还是说这舅父本来就看不上自己,所以在这里给自己摆脸色?
这时候,就见那舅父低声和阿畴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并不大,希锦也不好特意支棱耳朵听,所以没太听清楚,不过隐约提到了什么乱党□□,什么勾结朝廷,听那意思,仿佛是捉了什么人,结果对方招供了朝廷中的内奸。
她便想起以前舅父遇到的,那什么摩尼教,霍二郎也说过,那摩尼教可是大患。
以前她当然不懂这些,商贾人家,本分做买卖的,觉得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不走歪路,这些和他们没关系。
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以后这就是阿畴要操心的,那摩尼教啊乱党啊,和他大有关系。
于是这一刻,她更清楚地明白,身份变了。
不只是得到了荣华富贵,还有许多事都变了。
舅甥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娥快速无声地从里面出来,对着岳公公打了一个手势。
锦衣岳公公微颔首,旁边就有两个宫娥低头快步隐下,另一个宫娥却是进去了旁边殿中。
希锦看着这一切,只觉眼花缭乱,她隐约感觉,这是宫中做奴婢的一种训练有素,她们可能私底下有暗号,有手势,可以在无声中快速知道对方信息。
——就跟蚂蚁和蚂蚁碰触角一样。
而这种无声的迅疾,更让人感觉,这皇宫是神秘的,是庞大的,巍巍皇权之下,每个人都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存在感,连重一下的呼吸都仿佛是错。
岳公公从旁笑呵呵地道:“殿下,陛下有请,说已经备好了午膳。”
这话说得非常随和,但依然压得很轻,那种很轻的语调仿佛让希锦觉得,这仿佛一种难得的恩赐。
那舅父也低声嘱咐:“你们先进去吧。”
阿畴颔首,当下便让芒儿下来,他牵着芒儿的手,带着希锦往里面走。
这么走着间,希锦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侍卫模样无声过去岳公公身边,那侍卫穿着锦袍,腰间戴了佩剑,进来后,便恭敬地垂着眼。
岳公公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这是圣上口谕。”
那侍卫便颔首遵命,无声地退下去了。
希锦这么看着时,便觉手上力道加重了。
她忙收回视线看向阿畴。
阿畴用唇语无声地道:“不要看,不要听。”
几近无声,不过希锦听懂了,她咬唇点头。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一道绣双龙纹锦帘,便见两旁仿佛雕塑一般的威严侍卫把守,又走过一道门,总算是进入殿中。
一进去,便觉里面金碧辉煌,满眼都是雕刻纹饰,入眼便是金银饰物,就连地上的砖都和别处不同,更不要说鼻翼浮着的一股檀香了。
这让人真真切切地明白,这是拜见天颜了。
希锦两腿有些发软,不过还是小心地跟在阿畴身边,往前走,一步步往殿深处走,越走越感觉前方那肃穆威严沉甸甸地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嗡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这时候,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笑话,说某某某科举中了头名,进去见官家,结果紧张得走不动道,还拉到了裤子里!
当时只觉得那状元好生懦弱不上台面,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见皇上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终于走到了那龙座跟前,旁边阿畴已经低声对芒儿道:“芒儿,给大爹爹磕头。”
希锦听这话,知道自己也该磕头,便跪下来,之后三叩九拜。
芒儿也已经被教过了,乖巧得很,连忙跪下来。
这时候就听上方传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平身吧。”
那声音从高处传来,这让希锦越发心里发紧。
她觉得皇上不是人,而是过年时候香烟缭绕中的佛像,很高很高,偷偷仰头去看,会看到一些彩塑面孔,在小时候的她看来那是狰狞的,甚至有些瘆人。
这时候,若是被娘发现了,娘便会低声说:“不能偷看。”
幼时自己娘的声音和刚才阿畴那句“不要看不要听”重合在一起,希锦竟分不出真假虚幻。
她在这僵硬的回忆中,用一种异样平静的语调道:“谢陛下。”
之后才勉强站起来。
不过站起来后,依然并不能看上面,只能低着头,规矩地站在阿畴身边。
她觉得自己算是见识到皇家威严了,这一刻,什么皇后什么大娘子,都变得特别遥远。
阿畴却依然神态平静,他有条不紊地向官家说起他们母子的种种,偶尔还会带着几分笑,仿佛很是放松的样子。
官家此时倒像是慈祥起来,笑着问芒儿话,芒儿显然也有些怕,不过还是回答了。
芒儿还小,才两岁,团团软软的,扎了两个小抓髻,憨态可掬,正是小孩子最惹人喜欢的时候,果然官家也是喜欢的,便让阿畴把芒儿领过来。
他笑着说:“让大爹爹抱抱。”
于是阿畴便领了芒儿过去,走到近前,便将芒儿交给一旁的大太监。
那大太监是一直弯着腰的,现在恭敬地笑着,就要领着芒儿上去御座。
不过芒儿却不愿意,他摇头,抓着自己爹爹的手不放。
场面有些尴尬。
官家便笑了:“孩子还小,畴儿,你把他牵过来。”
阿畴:“是。”
说着,阿畴才领了芒儿,迈步上去。
希锦恭敬地站在一旁,眼角余光看过去,她这才看到,原来这殿中竟是有台阶的,那台阶金碧辉煌,华丽耀眼,而老官家就是坐在那上面的……
怪不得听上去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
从刚刚的情景看,就连阿畴这亲孙子,他都没资格直接迈上那台阶的,竟然要把芒儿交给旁边侍立着的太监,那太监再将芒儿带上去。
这皇宫的规矩真是森严苛刻到不近人情。
阿畴领着芒儿,一步步上了台阶后,在最后一处台阶停下,他自己单膝跪地,却单手高高抬起,挽着芒儿的手,示意芒儿走过去皇上身边。
偌大的殿堂,深阔冰冷,富丽堂皇,纵然殿内侍卫林立,却鸦雀无声,这种诡异而罕见的气氛足以镇住任何人。
况且一步步走到这高处,自己爹爹跪在下面台阶不上来,“大爹爹”装扮又如此陌生,芒儿显然有些茫然,他依恋地拉着阿畴的手不肯放开。
阿畴依然单膝跪着,他放轻了声音,低声哄着道:“这是你大爹爹,芒儿,喊大爹爹。”
希锦在下面站着,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傻孩子赶紧喊啊!你喊了,你爹你娘才能缓口气!
就在希锦急得要命的时候,总算,她听到芒儿喊道:“大爹爹……”
声音并不大,不过小孩子的稚嫩小嗓子透着天真和好奇,也有些怯生生的意味,属于小孩子的,不加掩饰的。
之后,就听老官家笑起来:“乖乖芒儿,过来,过来,让大爹爹抱。”
说着便将芒儿拉入怀中。
芒儿并没有抗拒,只偎依着那老官家,好奇地抬头看。
希锦见此,彻底松了口气。
老官家搂着芒儿,问东问西的,芒儿口齿还不够伶俐,只能蹦出一些字眼,不过却越发显得懵懂可爱,倒是惹得老官家喜欢。
老官家心情好起来,大殿中的气氛仿佛也松快了,他还让人给希锦赐座。
希锦已经听阿畴提起一些规矩,她知道不能随便坐,便谢恩了,但依然站在那里。
阿畴已经从台阶走下来,他对希锦道:“翁翁让你坐,你便坐下。”
他略带了几分笑,笑得有些温和:“都是一家人,便是有些许失礼,翁翁也不会和小辈计较。”
希锦看着阿畴的笑,怔怔点头,之后再次谢过了皇上,这才挨着阿畴坐下来。
坐下来的希锦才感觉到,自己紧张得腿都要僵了,现在坐下总算可以稍微缓缓。
这时候皇上正和阿畴说话,时不时逗逗芒儿,爷孙三代气氛倒是和融,希锦也慢慢缓过来了。
这时候她才敢装作不经意地再次看向那帝王的宝座处。
那台阶大概有六七阶,不知道什么材质,似乎是玉砌的,台阶上安置了金漆雕龙宝座,老官家便坐在那宝座上,而芒儿正被老官家搂着。
而那位老官家,倒是让希锦意外,他衣着并不像戏文中那样华丽斑斓,只是一身简洁但是精良的红色开裤衫袍,头上戴了平脚长翅帕头纱帽,须发花白,眉眼慈爱。
他显然对芒儿颇为喜欢,搂着芒儿,眉眼乐呵呵笑着,就像是寻常喜欢孙子的老人家一样。
这和希锦想像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