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皇上寿辰,他是吴王世子,即将赐婚安阳公主,吴王势大,皇上必然忌惮,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绝不会这个时候闹出乱子。
苏宝珠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踏出一步。
他笑着,脸上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
又是一步。
他依旧在笑,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
近了,几乎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谁替你解的毒?”他冷不丁问道,惊得苏宝珠心脏像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紧缩了。
定定神,苏宝珠咽口口水,没说话——她已经紧张得失声!
裴禛身子前倾,在苏宝珠耳边轻轻道:“有人叫你嫂子,你还梳着未嫁的发式,难道是你的未婚夫?啧,可惜命不久矣。”
苏宝珠的目光霍地直射过来,“什么意思?”
方才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小猫居然敢亮爪子了,看来这个未婚夫在她心目中位置不低啊。
裴禛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紧不慢笑道:“很有意思的意思。当初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跑了,结果又撞到我手里,你看,多有意思?”
“你的未婚妻在凉亭里,你该去找她,再与我纠缠不休,当心皇上发落你。”
“嗯……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害怕了,在向我间接讨饶?”裴禛笑容更大了,“我当初的话还算数,你认我做主人,我就放过你。”
苏宝珠才不信他的鬼话,往旁边挪了下,准备绕过他。
不妨膝盖一软,苏宝珠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惊呼还没出口,她的胳膊被拉住,脚尖堪堪踩住栈桥边儿,整个人斜着横在水面上,只要裴禛松手,她就会一头栽进水里。
“是你捣鬼!”苏宝珠恨恨盯着他。
裴禛扬眉一笑,显得戏谑又无辜,“可是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虽是女宾宴席,过往的男子也不少。”
他肆无忌惮打量着苏宝珠,“轻纱披帛,齐胸衫裙,想不引人注目都不成。还有蛊虫,时间不短了,也该认出主人来了,它一定很渴望主人的安抚……还不求饶?”
苏宝珠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裴禛冷笑着松开了手。
“表姐!”王萍尖叫着想过去,被王薇一把拉住。
“不能过去。”王薇的手心都是冷汗,“苏宝珠一定和裴禛有旧怨,这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快去告诉我娘。”
“可是表姐……”
“她会游水。”王薇看了眼浮在水面上的人,“还是你也想被裴禛扔下去?”
“那也比站干岸看热闹强!”王萍使劲推开王薇,提着裙子就往前冲。
比她更快的,是王铎。
“宝珠别怕,我来救你!”他蹬蹬几步跑到栈桥旁,可还没得他下水,就被裴禛摁住肩膀,动弹不得。
“放开!”王铎大怒,“你要与王家为敌吗?”
裴禛歪着脑袋,看起来疑惑极了,“哪个王家?”
王铎冷冷道:“我是今年新科状元王铎,我父亲是尚书省右仆射王怀德,我们王家是百年……”
毫无预兆,裴禛抓着王铎的脑袋狠狠砸向栈桥。
砰!灰尘四起,木屑飞溅,鲜血迸洒,所有人都惊呆了,木雕泥塑的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裴禛慢慢起身,拍拍手,踢了踢昏死过去的王铎,漫不经心道:“王家啊,不认识。”
“你这个疯子!”苏宝珠怒极,“不是他,和他没关系!”
裴禛笑嘻嘻说:“有没有关系又有什么要紧?他让我不开心了,我就要让他吃点苦头,这人也真是蠢,都不清楚对方是谁就挑衅,打死也活该。”
苏宝珠挣扎着要爬上栈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铎死在这个疯子手里。
裴禛抬脚,踩住那只扒住栈桥木板的手,轻轻碾了两下,“我允许你上来了吗?”
皙白的手立刻变红肿,苏宝珠恨恨盯着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裴禛脚下用力,笑得更为欢畅了,“看不出你挺能忍痛的,哦,对了,既然能挺过蛊毒的疼,这点纯粹就是小意思。”
阳光下,一滴血顺着手指慢慢滑落水中,泛成淡淡的红丝。
苏宝珠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已咬得发白。
“没人救得了你,小野猫。”裴禛摸摸自己的左眼,“不然你挖一只眼睛赔我,或许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苏宝珠用完好的那只手摸向发髻,哆哆嗦嗦抽出金簪,慢慢靠近自己的脸。
裴禛睁大眼睛,似乎没预想到她真能下得了手。
簪子尖端在阳光下闪着冷凝的蓝光,蓝光倏然一闪,不是划向苏宝珠的脸,却是对准了裴禛的腿。
裴禛往后一跳避开她的攻击,兴奋得脸颊发红,“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屈服,游戏越来越好玩了,小野猫,我现在可舍不得你死啦!”
苏宝珠来不及与他斗嘴,趁这空档拼尽全力往上爬,却在这时,一阵针扎似的疼顺着脊梁骨往上窜,她胳膊一麻,全身气力一瞬间被抽走,扑通一声,重新跌入了水中。
冰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涌进她的嘴巴,涌进她的鼻子,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走,疼得要炸了。
一只手伸进水里,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提出水面,裴禛那张浓烈艳丽的脸几乎贴上她的鼻尖,“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救你。我数到三,你还不求饶,我就撒手,小野猫,想好了。”
裴禛伸出一根手指头,“一。”
苏宝珠大口大口呼吸着,努力将空气重新占满她的肺。她看见卢氏慌里慌张跑过来,想哭不敢哭,和王薇王葭费力地抬起王铎,王蓉死死捂着王萍的嘴,不顾一切往回拽。
“二。”
蛊虫疯狂地游荡,全身每一处都在颤抖,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喊,求饶吧,求饶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可一年前说不出的话,如今还是说不出。
“真遗憾啊,小野猫。”裴禛叹息一声,松开手。
苏宝珠闭上了眼睛。
湖水重新没过头顶,就在她即将被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吞没时,有人揽住了她,拉着她,奋力往上游。
当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苏宝珠真的想哭了。
她伏在那人的肩头,带着水腥味的佛香包围着她,真好。
裴禛愕然看着浮出水面的两个人,这个和尚一晃就跳下水,快得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缘觉手一撑,轻轻跃上栈桥,看着毫不费力的样子。
“你是谁?”裴禛慢慢走近,“放下她,滚开。”
缘觉没说话,脱下僧衣给苏宝珠披上——僧衣厚一点,虽然也湿透了,也比她那身宛若没穿的纱裙强许多。
瞥见她血肉模糊的手指,缘觉的眸子微微一缩。
他一手揽着苏宝珠,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让开。”
裴禛一怔,继而笑得乐不可支,“好厉害的和尚,你不会也是什么王……”忽然他声音一顿,慢慢敛了笑,“能在宫里自由行走的和尚,年纪也差不多大,莫非你就是那个出家的皇子?”
缘觉不答,揽着苏宝珠向前走,一步,两步,眼看就要撞到裴禛身上,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裴禛后退一步,嘴角绷得紧紧的。
缘觉继续向前走,裴禛又退一步。
“够了!”他的咄咄逼人反而激起裴禛的性子,伸手就去抓苏宝珠,“把她给我留下。”
还没碰到苏宝珠的衣服,手就被人半途拦下。
骨头裂开似的疼,裴禛盯着紧握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冷笑道:“看不出殿下还有身硬功夫。”
缘觉一收一推,一股大力袭来,裴禛蹬蹬连退几步,差点跌进太掖池。
“我竟小看你了。”裴禛目光在他和苏宝珠中间转转,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是皇子又如何,别人怕,我可不怕。”说话间,他一跃而起,挟雷霆万钧之势击向缘觉。
缘觉本可躲开,担心拳风伤到苏宝珠,便硬生生接下他这一拳。
咔嚓,咔嚓,两人僵持住了,浑身肌肉隆起,每人的骨骼都在响。
嘎吱吱,他们脚下的栈桥痛苦的哀号着,砰砰两声,竟接连破了两个大洞。
裴禛站立不稳,就这一趔趄的功夫,缘觉飞起一脚,狠狠踢中他的胸口。咔咔,裴禛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旋即身子飞起,重重摔进水里。
缘觉吐口气,扶着苏宝珠慢慢走下栈桥。
一大群人簇拥着皇上朝这边走来,大皇子、三皇子,王相爷,还有许多官员,贤妃等人也从含凉殿出来了,岸边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表姐!”王萍大哭着跑过来,“你没事吧?呜呜,肯定有事。”
“找个太医给她看看。”缘觉把苏宝珠交给王萍,刚要走,衣角却被苏宝珠揪住了。
他看向僧衣包裹下的人,浑身不住颤抖,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是发乌,眼神也迷离不定。
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发作!
缘觉视线在人堆里扫了一圈,准确揪出一个人,“李继,送苏姑娘去小佛堂歇息,不准任何人打扰,记住,是任何人。”一边低声叮嘱苏宝珠,“忍一忍,我尽快过去。”
王萍也要跟着去,缘觉道:“你留下,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禀明皇上。”
王萍一想也对,大伯母大姐姐怕事,没准就委曲求全了,她可不能叫哥哥和表姐吃哑巴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殿下放心,到哪里我也敢说实话!”
有宫人拿来干爽的圆领袍常服,缘觉看了眼,随便穿上了。
果然,皇上召他们几人御前奏对。
缘觉赶到时,问询卢氏的太监正在回话,“她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吴王世子站在昏死的王铎旁边,苏姑娘在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因是什么并不知晓。”
贤妃看到缘觉,眉头先皱起来了,“让你给皇上祝寿,你怎么跑到太掖池?当众和一个女子搂搂抱抱,你的清规戒律都学到哪里去了!”
缘觉平静地看着妆容精致的母亲,“贫僧在救人,佛家最大的忌讳就是见死不救。漠视生命,又何谈我佛慈悲?”
贤妃不认识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儿子第一次反驳她,愕然恼火之余,竟有种隐隐的慌张。
她忍不住道:“宫里有侍卫,有宫婢,有太监,你瞎掺和什么,那是吴王世子,不是普通的勋贵子弟,你给皇上出了个大难题。”
“岸上是有许多人,可无一人敢出手救人。”缘觉眼神倏然变得凌厉,“给皇上出难题的人是吴王世子,不是贫僧。”
“在朕面前就不要贫僧、贫僧的了。”昌平帝的国字脸上不见多少怒气,相反,还有点小骄傲,“朕的拳脚功夫一次没赢过裴定方,朕的其他几个儿子也没赢过他儿子,你倒给朕来了个惊喜,不错,给朕长脸了。”
贤妃脸皮一僵,不自然笑道:“如果吴王要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