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裴禛差点打死朕的状元郎,朕的儿子断他一根肋骨,扯平了。”昌平帝不在意地笑笑,“说到底也是裴禛多事,非要偷摸去瞧安阳,老三死命拦都拦不住,朕还没追究他的过错呢。裴定方不服,就叫他来京城告御状,朕也有五六年没见他了,还怪想他的。”
贤妃陪笑两声,提起苏宝珠,“不是个安生的,裴禛和她闹的这一出,安阳难免多心。”
缘觉语气很冷淡,“前因后果,一问王家姑娘便知。”
“她们是一家人,当然向着自己人说话。”贤妃还记着含凉殿卢氏不肯帮忙的事,言语间不乏讥诮。
缘觉道:“母亲信不过王家人,也信不过三姑娘?”
贤妃动了怒,“你怎么回事,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就这样和母亲说话?果真心里还是怨恨我的。”
缘觉沉默片刻,“贫僧只是觉得母亲有失偏颇。”
“叫王怀德和他家三姑娘过来。”昌平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塌上,“去裴禛那的人回来没有?问个话要这么久,今日陈道人敬献了新炼制的丹药,朕还想早点过去试药。”
缘觉抬头看了昌平帝一眼,明显不赞同的神色,“父皇,丹药的功效,不可全信。”
“缘觉!”贤妃急急喝道,偷偷覷着昌平帝的脸色,小心提点儿子,“今日是你父皇的寿辰,说点高兴的。”
昌平帝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他信佛,不愿朕亲近道教也在情理之中。朕知道多食丹药于身体无益,偶尔为之,偶尔为之嘛。”
不多时,王怀德和王葭到了。
想起儿子的惨状,王怀德恨不能把裴禛生吞活剥了,跪在地上那个老泪纵横,把苏宝珠说成善良娇弱的美貌小娘子,儿子是不顾安危维护心上人的好儿郎,而那裴禛,自然就是见色起意心怀不轨的纨绔子了。
要不是拿不住皇上对吴王的态度,他还能顺便扯扯吴王有二心。
贤妃听完,不咸不淡道:“看来皇上给安阳挑的驸马实在不怎么样,竟是色中恶鬼的脾性,依臣妾看,皇上还是换一个好的吧。”
和她相处多年,王葭当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些年得她照顾颇多,也因她的关系,家里分外重视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吃穿用度比大姐姐还好,如果不按她的意思说,自己岂不成了白眼狼?
一抬头,对上缘觉那双沉静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就要看到她心里去。
王葭突然就说不口了。
她重新低下头,缓缓将自己今日所见备细说了一遍,没有掺杂任何情绪,“……事情就是这样,裴世子突然发作,我们所有的人都懵了,谁也不知怎么回事。”
昌平帝啧了声,“兜了一圈,还得问裴禛,要不叫那个姑娘来,朕要看看长得有多漂亮,把一个两个迷得昏头转向。”
缘觉垂下眼帘,拨动念珠的速度又快了些。
一阵细微的脚步由远及近,问裴禛的太监终于回来了,“回皇上的话,裴世子说,瞧着苏姑娘与他一个死去的爱妾十分相似,一时失态,对不住王家公子了,他日必备厚礼登门赔罪。”
昌平帝乐呵呵道:“好了好了,误会一场。王爱卿,裴禛也是无心之过,朕的儿子也踢断了他的肋骨,算是替你出了口气,此事就到此为止如何?若裴禛抵赖不肯赔罪,朕亲自押他上门给你们父子俩磕头。”
皇上发话了,王怀德怎敢不听?
一场风波表面上平息了,万寿节继续热热闹闹进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欢闹声充满了麟德殿每一个角落。
缘觉没坐一会儿就起身离席,他不爱热闹,不吃酒不沾荤腥,坐在这里也是煎熬,昌平帝默许了,旁人也不会多嘴多舌。
出去时,已是天低云暗,还不到未时,天阴得就有黄昏之色了。
小佛堂在大明宫西北角一处偏僻的院落,原是先太后晚年清修的地方,太后驾鹤西去后,这里便鲜有人来了。
房门虚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
缘觉的心提了起来,推开门,低低唤了几声施主。
没有回应。
他又道:“……宝珠?”
几声娇媚的笑声中,一人从后抱住他,“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师父,我等你好久了。”
第22章
身后的女人如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缘觉挣了下,换来女人一声柔软的嘤咛。
缘觉深吸口气,抓住她的胳膊,缓慢而强硬地拉开,“我看看你手上的伤。”
手上的伤没做任何处理,哪怕屋里光线昏暗,也能看到手指血迹斑斑,红肿比之前更严重。
缘觉目光微沉,“李继人呢,他没有给你叫太医?”
“我不让他叫太医,我这样子可见不得外人。”苏宝珠低低喘息,“案几上有伤药,是李继拿来的。”
缘觉捧起她的手,小心清洗、抹药、包扎,轻柔仔细,手法很是熟练。
苏宝珠看着他吃吃地笑:“你好厉害哦,看着高高瘦瘦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居然能压制住那个疯子,师父,你又迷倒我了呢。”
缘觉瞥她一眼,“贫僧常年云游四方,总得有些保命的功夫。”
“那去年,你怎么没挣脱我呢?”苏宝珠软软向他靠过去,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媚,“你本可以走掉不管我的,你没法抛下我不管,你的心太柔软了。”
缘觉目光微凉,“贫僧当时……当时的情形,你都忘了?”
苏宝珠缓缓脱去披帛,慢慢靠在缘觉的怀里,“真的忘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缘觉推开她,有点恼羞成怒,“坐好!”
苏宝珠晃晃悠悠又抱着他,呜呜咽咽,“师父,我真的很难受,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可能,不,是肯定,蛊虫认出主人的气味,彻底苏醒了。”
“裴禛?”
“就是他,就是那个疯子!师父,蛊虫又开始咬我了,救救我……”苏宝珠握住他的手,环向自己的腰。
缘觉抽回手,闭上眼睛,盘坐如石佛。
却是没有推开她。
一层一层的云积聚上来,太阳逐渐被埋葬,光线似是被墨染了,一点点黑下去,风也停了,空气湿漉漉的,让人喘不过气。
苏宝珠轻轻抚摸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脖颈,悄悄伸进他的胸膛……
佛像稳如泰山,呼吸都不带变化的。
她趋近,鼻子贴着鼻子,嘴唇就要擦到他的嘴唇。
佛像呼吸一顿,向后躲了躲——终是有了变化!
苏宝珠伏在他肩头笑起来,笑声又清脆又妩媚,那么的好听,引得佛像逐渐发烫。
干脆用力坐向他一边的腿,佛像吃力,盘坐的身躯散了架,不得不单膝曲起,支撑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妖孽。
苏宝珠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他,感觉很新鲜,“师父,我比你高了好多,你要仰视我了!”
金漆佛像开始破功,“你给我下来。”
“不要。”苏宝珠乱扭乱舞,突然身子绷紧,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迷蒙的娇吟。她更用力地并拢双腿,腰肢也收得更紧。
膝头随之摇晃,肩膀上的手抓紧,再抓紧。
“师父,你不要乱动嘛……”娇吟着夹着嗔怪。
缘觉有口难辩,却不能任凭她在自己身上乱动乱摇,直接把她薅下来往旁边一放,如上次水榭一样,拿僧衣裹住她。
僧衣还没完全干透,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苏宝珠从僧衣下伸出手,向他那里探去,“不成的,这次真和上回不一样,我难受得紧。”
“胡闹!”缘觉轻轻呵斥一声,强行把不老实的小手塞了回去,隔着僧衣把她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拱来拱去,双腿紧紧夹住僧衣,似哭似笑的低吟声轻轻回荡在屋里,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缘觉猛地意识到她在干什么,只觉得轰的一声,身上烫得像是着了火,可他不能扔下她,更不能放纵自己,只能努力让自己化为石雕,不动如山。
起风了,柳枝儿在风中摇摇晃晃,一下一下拂过树下的磐石,小雨淅沥沥落下,落在磐石上,点点如泪斑。
风越来越紧,柳枝儿摇晃得越来越剧烈,蓦地一阵大雨瓢泼而下,转眼浸透磐石,作弄得湿润腻滑,真是狼狈。
白天如黄昏一般昏暗,天边的乌云镶着金边峥嵘楼起,滚滚沉雷从西天袭来,好一场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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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一下接着一下,照得裴禛的脸忽明忽暗,给那张冶艳的脸添了几分诡谲,危险又诱人。
饶是面首众多,绝色环绕的安阳,也难以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看来公主对我很满意。”裴禛懒懒散散笑着,“提前给公主道喜了,嗯,也要恭喜一下我自己。”
安阳不屑地笑了声,“别自作多情,我是喜欢漂亮东西,而你,不是个东西。”
裴禛桀桀怪笑,“公主脾气好大,不知能在我手底下坚持多久。”
“放肆!”安阳的眼刀剐过来,“我是当朝公主,岂容你轻渎?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郎,对付你这种混蛋,我有的是手段,保管你的死法不重样。”
裴禛笑得更欢了,“我越看公主越喜欢,我差点砸死状元郎,你差点抽死未婚夫,咱们俩还挺般配的。”
安阳冷哼道:“我可没有和你成亲的打算,你分明看上了苏宝珠!可惜,她已名花有主了。不过,我能帮你把她搞到手,还让王家无话可说。”
裴禛身子微微前倾,“代价就是让我搅黄咱俩的婚约?”
“如何,这笔买卖很划算吧。”安阳斜眼看他,“反正咱俩互相看不顺眼。”
“不不不,我对公主一见如故,甚为欢喜。”
“放屁。”安阳没忍住骂了声粗话,“你的鬼话留着骗别人去吧,喜不喜欢,我还是能感觉到的,你甚至厌恶我,我可没傻到送上门去让你羞辱。”
裴禛敛了笑,罕见正经起来,“公主很清醒,那公主应当明白,这门亲事,你爹、我爹,都非常乐见其成,还不能是表面夫妻,我们必须生个儿子。”
安阳一下子沉默了。
吴王是父皇的伴读,也是当初力保父皇登上皇位的功臣之一,都说他们情谊深厚,亲密无间,可哪个功高盖主的臣子不惹皇帝忌惮?况且吴王把江陵郡治理得铁桶一般,父皇的手都插不进去,当地人只知道吴王,不知道长安城还有个昌平帝。
皇帝怀疑臣子有不轨之心,臣子猜测皇帝要兔死狗烹,可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们都需要稳定局面,积蓄力量,如果不得不诉诸武力时,必须一击而中。
现在,皇上需要吴王后代有皇家的血脉,最好兵不血刃收回江陵郡的权力,吴王也需要借此表达自己的“忠心”,以换取更多的时间。
裴禛和她,就是那两颗稳定棋局的棋子。
当初她把那个姓张的软蛋抽个半死,父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还以为父皇宠爱她到骨子里,原来是要留着她嫁到江陵。
在京城说亲也是假的,为的是让她以为自己没人要,好痛痛快快答应这么亲事吧!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安阳深深吸口气,把满嘴的苦涩压了下去,“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虫,都是凭人操作的木偶,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