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经裴禛一事,长安大半个勋贵圈子都知道有苏宝珠这位人物,便有不少好奇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两位皇子也是一样,不过李承继略扫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李素诘却是上上下下看了好半天。
苏宝珠轻摇团扇,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李承继暗含警告盯视李素诘一眼,方让他收回目光。
前面的王薇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依旧笑得谦和得体,轻声说着一些逸闻轶事,引得李承继连连颔首,频频微笑。
王葭走近两步,像是要和她说话,却被王蓉拉走了,两人头碰头窃窃私语一阵,随后王葭看了她一样,抿抿嘴角,走远了。
苏宝珠突然觉得没意思到了极点,借口不舒服,与王家姑娘们分开了。
今日天气很好,野马群似的白云从湛蓝的天空奔腾而过,高大的杨树林哗啦啦的响,风儿带着暖意轻轻吹着,带来一阵成熟的麦香。
苏宝珠倚着小几席地而坐,独自吃吃喝喝,自在是自在,就是无趣得很。
她想回家了。
不想有人主动过来打招呼,是那个小可怜安若素和她表姐姜娘子,“苏姑娘,刚才就看到你了,人多,我就没好意思过去。”
苏宝珠笑道:“我一个人好生无趣,还好你们来找我玩。”
安若素安慰道:“表姐没来长安之前,我也总是一个人……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和我一样被孤立。”说到最后,她的话音低了下去。
苏宝珠失笑,“你也太敏感了,我没有这样想。”
“她就是这样,成天想东想西的,我劝也没有用。”姜娘子道,“那次从福应寺回来,我就说应该登门道谢,她死活不肯,说怕连累你。”
苏宝珠噗嗤一笑,又觉得感动,别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的时候,这个胆小的安若素却敢来陪她。
“我们去骑马吧!”她来了精神,“这么好的风景可不能浪费。”
安若素为难地笑笑,“我们没有马……”
苏宝珠一拍手,“这个好说,我正好多出来两匹。”本来打算给王家姐妹用的,现在也用不着了。
姜娘子是个爽利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们俩的骑术可不怎么样,只是勉强骑上去走走的程度,可跑不得。”
“好说,好说。”苏宝珠命人去牵马。
还没走到马场,王萍老远就冲苏宝珠招手,“表姐,这里这里!”
苏宝珠苦笑一声,无法,只得过去。
说是马场,其实是一大片原野,周边有溪流、有丛林,适合跑马,也适合踏青游玩,是以人特别的多,还有不少附近的庄户人家,拿着自家种的瓜果来这边叫卖的。
王萍捧着一小篮水灵灵的李子,嘎吱嘎吱嚼得欢,“刚买的,可甜啦,我都吃了半篮子了,你快尝尝。”
一听这话,苏宝珠立刻把篮子收了,“可不准再吃了,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底埋死人,这东西吃多了伤身。”
正和王薇说话的李承继看了过来,便听王薇笑道:“四妹妹真是的,贪嘴的毛病多会儿能改?在家说你多少次都不听,出门不好把你当小孩子一样教训,自己注意些。”
苏宝珠微微撇了下嘴角。
王萍吐吐舌头,拉着苏宝珠道:“二姐姐把我的马抢走了,你陪我打双陆吧。”
“我和安姑娘说好了一起骑马,等回来再陪你玩。”苏宝珠低低道,“你也够没用的,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
忽听刺啦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李承继袍子下摆被树枝划破一个口子。
王薇立刻关心询问:“有没有替换的衣服,着人回去拿一趟。”
李承继皱着眉头没说话,马上就要开始跑马,一来一去换衣服的功夫,别人都跑了一大圈了。
“那个,或许……我可以试试。”安若素缩着脖子,紧张得直对手指,“我针线活还说得过去,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
李承继客气地点点头,“有劳了。”
安若素从荷包里摸出小针线包,蹲在李承继腿边,比比衣料的颜色,挑线、分线、穿针、缝补,一气呵成,好像就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破口子就自己合拢了,一点儿都看不出痕迹。
李承继着实夸了一通。
安若素脸红得要滴血,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有光彩,原本在美人堆里她是稍稍逊色的那个,因这双眼睛,倒让李承继多看了她两眼,问她是哪家的姑娘。
王萍捅捅苏宝珠,“大姐姐的脸色不对了,连这等无名飞醋也吃,等她真成了皇子妃,后宅怕是连老鼠得是公的。”
苏宝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忙拉着她走远几步,王萍贴着她耳朵又说了句顽笑,把苏宝珠笑得直喊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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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山坡,裴禛抱着胳膊靠在树上,静静看着笑靥如花的苏宝珠。
换成别人,肯定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成日惶恐不安,哪会笑得如此灿烂,该说她胆子大,还是傻?
应该是有点傻的。
傻到迷迷糊糊的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他的茶碗就喝,喝完趴桌子就睡,一点都没注意到整间客栈死寂得可怕,没人敢动,没人敢发出声音。
还以为是谁派来的刺客,要不就是诱惑他的细作,结果就是个不肯认怂的傻瓜。
也不错,给他无聊的生活添点乐子。
他捂着胸口,慢慢走向那片从来不欢迎他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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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些许挑衅意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热闹的圈子随之静了一瞬。
苏宝珠猛然回头,恰对上裴禛那张永远不怀好意笑着的脸,惊得连连后退,差点被自己绊倒,还好吉祥把她扶住了。
裴禛笑得特别开心,“吓到了吧,没想到我会在这里?”
王萍已吓得尖叫。
那边的李承继听到动静,急匆匆赶到,“裴世子,你的伤还没好,我叫人送你回去,落下病根可不能骑马了。”
裴禛眼睛只盯着苏宝珠,“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倒是有的人,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小心摔下马,把那张漂亮的脸蛋摔个稀巴烂。”
风停了,空气凝固住了,呼吸似乎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裴禛笑眯眯问王萍,“小姑娘,什么事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王萍吓得快哭了,结结巴巴答道:“我、我们,要骑骑骑马。”
裴禛叹口气,不无遗憾,“可惜我不能骑马,有没有可以一起玩的游戏?诶,那是什么?”他指着丫鬟手里的袋子。
丫鬟哆哆嗦嗦,“是双陆棋。”
裴禛轻轻一击掌,“谁来陪我玩?”他的目光来回扫荡几圈,被他目光扫过的人,虽然都知道他的目标是苏宝珠,可还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
不出意料的,他的视线落在苏宝珠的脸上,一挑眉,“就你了。”
苏宝珠冷冷道:“我又不是你的奴婢,凭什么听你的。”
裴禛啧了声,“也对啊,要不这样,咱们下个赌注,我赢了,你做我一天的奴婢,你赢了,我一个月不打扰你。如何,一天对一个月,你不吃亏。”
李承继忍不住出声提醒,“苏姑娘,裴禛最拿手的就是打双陆,他诳你呢。”
裴禛不满道:“殿下,你赢不了我,不代表苏姑娘赢不了我。你说是吧苏姑娘,玩一盘棋换一个月的安生日子,多划算。”
“好!”苏宝珠抬眸,不顾王萍的阻拦应了下来,“我赢了,你一个月不准出现在我面前,碰见我就绕着走,也不准找我家人和朋友的麻烦。”
“成交。”裴禛捂着胸口缓慢坐下,命人摆开棋局,“苏姑娘,请吧。”
双陆棋是时下非常流行的游戏,对战双方一红一黑各持十五子,按照骰子的点数,分别向走向右行进,两粒骰子,可以分别走两个棋子,也可以按总点数走一个棋子。行进的棋子若走到对方的格子,如果格子里只有一个棋子,则可以吃掉,如果有两个以上对方的棋子,则不能落地。最终,全部棋子最先移离棋盘者获胜。
规则不难,但可能被对方攻击或阻挡,玩法很多。
也许李承继的话起了相反的作用,苏宝珠小脸板得紧紧的,不时咬唇拧眉,显得非常紧张。
裴禛就松弛得多,瞥一眼棋盘,漫不经心走两步,还有闲暇和李素诘说说笑笑。
很快,苏宝珠被吃掉的棋子放满了棋盘中间的横档,她额头上全是冷汗,不停咬着自己的指甲。
裴禛支着下巴笑,“我要怎么使唤你才好,你会跳舞吗?听说有一种舞叫刀尖舞,一块板子,倒插着密密麻麻的钉子,舞娘踩在上面跳舞,我特别想看你跳。”
苏宝珠眼中露出惊恐,抓起骰子狠狠抛向棋盘,“我才不跳!”
“那就换一个,你给我唱歌吧,我有个特别漂亮的金笼子,你和夜莺住在里面,比一比谁唱的好听。”
苏宝珠半捂着脸,发出呜呜的抽泣,却还不肯认输,一把把扔着骰子。
裴禛慢慢欣赏着她的表情,随意走着棋子。
李承继忍着怒气道:“够了,裴禛,你和父皇保证过不再胡闹,总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咦?”王萍捂着嘴,不可思议地盯着棋盘。
“啊呀!”安若素惊呼一声,接着围观的人都不吱声了。
裴禛看向棋盘,脸色大变猛地向前一倾,不妨牵动前胸的伤,疼得他五官都有些拧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攻守易形,他的棋子没少,但前进的路上多了无数障碍,竟是寸步难行!
“你……”他死死盯着苏宝珠,“你故意示弱。”
“没有啊,人家就是很娇弱。”苏宝珠抽抽搭搭放下挡在脸上的手,嘴角扬得老高,“世子爷,是你大意了。”
她抓起骰子,刷刷几下,结束了战局。
“我赢啦!”苏宝珠腾地站起来,双手叉腰,一扬下巴挑衅似地看着裴禛,“我,苏宝珠,还没学会用筷子就学会掷骰子,七岁打遍苏家无敌手,十二岁掀翻了姚州大小十八家赌场,我叫骰子出几个点,它就得出几个点。还有……”
她微微弯下腰,发梢从她肩膀垂下来,随风悠悠荡荡的,“苏家是生意人,精于算术,你一落子,我脑子里就想出了你所有可能走的路。”
她得意地笑着,像只狡黠的小猫。
裴禛仰头怔怔望着她,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输了。
一阵风拂过,她的头发飘起,掠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带着不知名的淡淡的花香,怪让人惬意的。
苏宝珠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点点他,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立刻、马上,滚!”
裴禛突然去抓她的头发。
苏宝珠惊叫一声,慌忙往后躲。
他的手在空中虚虚张着,慢慢地,慢慢地收紧,掌心空空如也。
面前的女子看向了别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浮上嘴角,一瞬间笑纹荡漾开来,鲜花便在脸上盛开了。
裴禛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远处,一袭白色僧衣出现在纷扰的红男绿女中,分外刺眼。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