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笑了笑,眼神愈发温柔,“想我的时候,就在你窗前的银杏树系一条红布,我看到了就会去找你。”
“这还差不多。”苏宝珠抿嘴一笑,提脚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怎么不走?”
缘觉咳咳两声,“我等会儿再出去。”
饶是有夜色遮掩,也能看出他此刻的尴尬,苏宝珠往下瞄了一眼,吃吃笑着跑远了。
苏宅地处繁华地段,和御史台衙门离得不远,车夫一路快马加鞭,刚好赶在关坊门前到家。
吉祥照例伺候苏宝珠沐浴,刚接过她的披帛,忽低低轻呼一声,“姑娘,你的肩膀……”
苏宝珠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皙白的肌肤上绽开了朵朵的桃花,从肩头到胸口,由浓变淡,逐渐没入衣襟。
想必脖子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脸蛋霎时烧成了红云,苏宝珠生硬地挪开视线,“你先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吉祥“哦”了声,不一会儿又回来,把一个小盒放在小柜上,红着脸叮嘱:“右边肩膀那里实在太……姑娘还是抹点药膏子。”
苏宝珠坐在浴桶里,背对着她挥挥手。
右边肩膀,是那天裴禛的手揽住她的位置。
怪不得他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最久,看不出这个家伙醋劲儿还挺大。
门嘎吱的关上了,她一拍水面,激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缘觉这个家伙,让她丢大人了,下次说什么也要给他照猫画虎来一回,让他也丢丢人!
心里愤愤的,手却轻轻抚上肩头,肌肤似乎还留存着当时的感觉,指尖也随之开始发烫。
刚刚分开就想他了,真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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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变凉,窗前的银杏树也逐渐变得金黄,树枝上鲜艳的红缎带迎风飘着,显得分外好看。
苏宝珠依窗而坐,支着脑袋数树上的红缎带,数一遍,叹半天,叹半天,又数一遍。
这幅百无聊赖的样子,让刚进门的王萍忍不住笑出了声,拉起她就往外走,“云裳阁新进了一批蜀绣,正好到做冬衣的时候了,你眼光好,帮我选两匹。”
“等我换身衣服。”
“你披麻袋都好看,走吧,去晚了,好的都让人挑走了。”
叽里咕噜被她塞进马车,苏宝珠瞥她一眼,“就知道粘着我,你三个姐姐又不理你啦?”
“快别提她们了。”王萍皱皱鼻子,“大姐姐和大皇子走得很近,明眼人都知道大房的打算,谁还敢占用大姐姐的功夫?我和二姐姐不对付,玩不到一块去。”
“还有你三姐姐呢,我看她性子和婉,和你关系也不错啊。”
这回王萍沉默了会儿才说话,“我越来越看不懂三姐姐了,自从缘觉殿下进了御史台,她就频繁地往宫里走,一个月倒有二十天住在贤妃娘娘的仙居殿,好像那才是她的家。”
一听事关缘觉,苏宝珠暗暗竖起耳朵,佯装不经意道:“贤妃一向喜欢她,在宫中小住也正常。”
王萍神神秘秘道:“不止如此,她还得了贤妃娘娘的赏赐,是一串翡翠珠琏,听说是贤妃娘娘的陪嫁,是贤妃娘娘母亲的遗物。”
苏宝珠愣了下,“这倒是……稀奇了。”
“我是看不懂她们的意思,莫非贤妃要替三姐姐指婚?可这事也轮不到她做主,二伯父还在呢!”王萍笑道,“不过家里也顾不上三姐姐了,大哥哥谏言严查寺院,把大伯父气得够呛,喝令他不准管,结果大哥哥不但不听,还接了查案的差事,家里为这事快乱成一团了。”
莫名想起王铎和缘觉走在一起的画面,苏宝珠莞尔一笑,“他是个好的,纵然心里有偏见,也不会带到朝政上去,我就说嘛,他必定是个好官。”
“我哥当然是好的。”王萍笑道,“前几天我和我娘去庄子上,好多老百姓都拿回了自己的地,感激得不得了,听说大哥哥也是查案的官,那都给我们跪下磕头,什么鸡蛋啊豇豆啊茄子啊,呼啦啦往马车里放,拦都拦不住。”
苏宝珠垂下眼眸,轻轻道:“缘觉殿下也出了大力呢。”
王萍道:“缘觉殿下功劳最大,好多人家都给他立长生牌,可也有好多人骂他,连带着福应寺都被人扔臭鸡蛋……唉,他这回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苏宝珠冷哼道:“干实事哪有不得罪人的,如果怕得罪人就不做事,那就是尸位素餐。”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云裳阁,漂亮的衣服更能引人注意,两人不约而同终止这个话题,开始兴致勃勃挑拣料子,比划做什么衣服好看。
等她们从云裳阁出来,马车也塞得满满的了。
时近晌午,王萍说要请她吃饭,“劳你陪我半日,算我的谢礼,想吃什么,随便说。”
苏宝珠冥思苦想一番,“去碧琉楼吧,那里做的比较合我的胃口。”
王萍咋舌,“长安最贵的馆子,你倒是会挑。”说着低头数数荷包里的钱,轻轻吁口气,“还行,够咱俩吃一顿,但是不能点太贵的。”
苏宝珠忍笑道:“好,听你的。”
却打定主意点一桌贵的,碧琉楼是苏家的产业,不会真要小表妹的钱,先吓吓她,再想个由头免了这一顿的饭钱。
哪知马车还没走出去一条街,就遇到了麻烦。
一辆装饰奢华的牛车横在街道中间,车帘掀开,安阳端坐车中,神情冷漠地看着车前瑟瑟发抖的女子。
“安若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公主的车架,该当何罪?”
“不是这样的。”安若素的裙子灰扑扑的全是土,带着哭腔分辩道,“我好好在路边走路,是公主的牛车从后面撞到我,要不是我闪得快,就要被牛车碾到了。”
安阳竖起眉毛喝道:“你敢诬陷我?来人,给我抽她鞭子,照脸抽!”
车夫立刻拿着鞭子跳下牛车,吓得安若素连连尖叫,步步后退。
她的丫鬟倒是忠心,上来就要拦那车夫,然而一鞭子落在脸上,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满面,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车夫揪住安若素的胳膊,抬手要打。
苏宝珠隔着人群恰好看到这一幕,立时就要跟车的护院上前救人。
却听有人厉声喝道:“住手!安阳,你又胡闹!”
人群向外分开,大皇子李承继板着面孔走近,后面跟着王薇,眼中暗含着不赞成。
李承继横一眼车夫,“还不松手?”
车夫先偷偷看了眼安阳,见主人略微颔首,才放开了安若素。
这一举动显然刺激到了李承继,看着安阳的目光愈发严厉,“安姑娘犯了什么错,为何下此狠手?安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安阳懒懒道:“她故意冲撞我。”
“不是。”安若素急急忙忙把经由说了一遍,低声哭诉着求大皇子明鉴。
李承继温声道:“你不是惹事的性子,我相信你。”
王薇眉头微蹙,旋即恢复如常,浅浅笑道:“安姑娘到底少了礼数,牛车经过,必定有车铃声,你听见了提前向旁躲开就好了呀。你不让公主的车驾,难道要公主的车驾让你?那未免有些自大了。”
安若素哭道:“我、我没反应过来,也没有地方让……”
“说到底,还是你的不妥当。”王薇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转而劝李承继,“殿下和公主是亲兄妹,如果因一件小事起了间隙,圣人知道,大概不会开心。”
小事?李承继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安若素跪在地上,小心给自己的丫鬟擦拭脸上的血,眼泪扑簌簌地掉。
远远看着的王萍哼了声,很瞧不上王薇的做派,与苏宝珠嘀咕道:“大姐姐明明是拈酸吃醋,偏偏拿腔作势教训安若素,我看大皇子不见得吃她这套。”
果然,李承继已厉声呵斥安阳,“纵有摩擦,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安阳,你做了多少荒唐事,惹了多少笑话,父皇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还不知道悔改!”
此言一出,王薇脸色刷的变了,后退半步,再不出声。
安阳本不欲与他起争执,见他如此不给面子,也不打算忍了,翘起嘴角讥诮一笑,“父皇都没说我的不是,轮得到你来管教我?”
“我是你长兄,自然管得你。”李承继冷着脸,吩咐一旁的侍从,“把这个打人的刁奴送到京兆府,就说我说的,从严处置。”
安阳怒了,“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然而那些侍从都是大皇子府的,根本不听她的号令,三下五除二把车夫捆了个结实。李承继也不看她一眼,只和安若素说话,几个下人帮忙请郎中,抬受伤的丫鬟。
不一会儿,李承继就带着安若素离开了。
不知谁起头说了声好,看热闹人群纷纷鼓掌叫好,安阳怒极,可不能发作这满大街的人,气得脸都憋成了紫茄子。
她恨恨地扫过人群,却看到马车上的苏宝珠,目光登时变得怨毒无比。
就在她拿起匕首跳下车,准备把那张脸划个稀巴烂的时候,后脖颈突然一阵阴寒,惊得她几乎以为自己脑袋要掉了。
猛地回身,正对上裴禛的目光。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周遭的空气好像板结了,连呼吸都不能。
安阳蓦地想起他之前说的话:苏宝珠现在是我的人,你不准动她。
他不是说着玩的。
他是认真的。
第43章
“走、走了?”王萍瞠目望着远去的牛车,连连拍胸口顺气,“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她要冲过来杀死咱们呢!”
苏宝珠也奇怪,安阳下车时还是一脸的杀气,怎么回头看了一眼,就突然上车走了?
心头忽悠一颤,她想了什么,目光不由探向刚才安阳看过去的方向。
那个墨色衣衫的男子站在街角,凉风绕过,衣摆轻拂,长发在空中飞起,又落下,眼瞳幽深,透着阴冷的孤傲。
却在她看过来时,满脸都是笑了,迈开步子向她走来。
“裴禛?”王萍惊呼一声,再看表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冲你来了,冲你来了!他绝对对你有意思!”
苏宝珠瞪她,“别瞎说,那个人就是一时兴起,过一阵就撂开手,谁上当了才是傻呢。”
王萍回瞪,“看,你也承认他对你有意思了吧,快说说,你是怎么把他拿下的。诶,不对啊,他不是要做安阳公主的驸马?哦,所以安阳公主一见你就炸毛。”
苏宝珠头都大了,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干脆闭口不言。
裴禛已走到她们车前了,笑笑道:“苏宝珠,我又救了你一次,你不说声谢谢吗?”
苏宝珠兀自嘴硬,“没有你,安阳也不会找我的麻烦。”
“不对啊表姐,”王萍恰到好处地拆台,“安阳是因为你帮安若素才看你不顺眼的,那时候裴世子还没进京,他们还不认识呢!”
苏宝珠不可思议地看着小表妹,张张口,重重吞下一口空气。
裴禛大声笑起来了,“这位姑娘说话我喜欢听,上次见你就知道是个实诚人,胆子大,也敢说实话,真是女中翘楚啊。”
态度温和的裴禛显见是个讨人喜欢的,没一会儿的功夫,王萍就忘了他曾多么的可怕狠厉,三言两句就把刚才去了哪里,接下来又要干什么倒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