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谁?”裴定方不明白他的意思。
裴禛没解释,冷冷扫过大殿形色各异的众人,“我,裴禛,今日竖起反旗,要自己做皇帝,在座的各位,谁愿意跟着我一起干?”
本以为是吴王府内部的争斗,结果是裴禛要起兵谋反!
犹如晴天一道霹雳砸下,所有人惊骇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
唯有裴禛悠悠然地在席间走来走去,拍拍这个的后背,捏捏那个的肩膀,笑嘻嘻问他们意下如何。
若有反对的,他也不多劝,抬手就是一刀,然后,提着血淋淋的刀再问下一个。
“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犹豫,我很能理解,不过,”裴禛甩甩手里的刀,“不听话,就现在死,听话,过几年还能封王拜相。”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有几个官员默默点了点头。
轮到李素诘时,他早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慌里慌张道:“世子饶命,我对皇位无半点非分之想,你当了皇帝,只要封我个郡王就好。”
裴禛轻蔑地把他一脚踢开,“杀你,脏了我的刀。来啊,把他带下去,攻城时让他冲在最前头,哈哈,看看朝廷那些官儿会是什么反应。”
李素诘面如死灰,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裴禛的耐心似乎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但凡眼前的人稍有犹豫,便是个死字。
慢慢的,默然跟在他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但大殿躺下的人更多,血顺着台阶滴滴答答流下,将堂前的青石板地染红了一大片。
“父亲,”最后,他看向裴定方,“我就不问你了,你是必须死的。”
裴定方已从最初的震怒中缓过来,他定定看着站在血泊中的儿子,“杀我容易,让三道的兵力全听从你可不容易,仓促起兵,失败的几率太大,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再等等,等我把手中的兵权一点点放给你,等你真正掌握吴地,胜算会比如今大得多。”
裴禛摇摇头,“等不了,我说过,我不会向他俯首称臣,我也无法再心平气和面对你,天知道,我有多想你死。”
“又是为了女人。”裴定方嗤笑一声,“你娘也好,那个姓苏的也好,全把你的心神搅乱了。”
他又笑,“不过现在,你倒有几分像我。”
冷硬心肠,毒辣手段,再无情爱。
裴禛闭了闭眼睛,双手握刀,狠狠劈下,从左肩到右腹,裴定方的身体快要断开。
滚烫的血,溅了裴禛一脸一身。
“用尽全力握住手里的强权,你教我的,我全都收下了。”裴禛冷漠地擦掉脸上的血,“父亲,走好。”
地上,裴定方双目圆睁,嘴角却在上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世子!”几个亲兵押着安阳进来,“公主妄图逃跑,在后门被我们抓住了。”
安阳惊恐地看着满地的尸体,不住挣扎尖叫,“裴禛你这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你比那个三皇子硬气多了。”裴禛莞尔一笑,“我本不想杀你的,可你不该把我娘的下落告诉他,安阳,我娘死了,你又凭什么活着?”
“我没有,不是我!”
“只要做过,就有痕迹,除非你把整个牛头村的人都杀了。”
裴禛看着她,就像在看一条将被开膛破肚的鱼,“杀了她祭旗,再把她的头送到长安,告诉李蕴玉,我裴禛,会不计一切代价取回我的东西。”
漆黑的庭院,烛光闪烁,一只飞蛾执着地向那点光亮扑了上去,嗤的一声,燃烧殆尽,
第70章
荆州消息传来,长安的人们立时想到了天宝之乱,流言四起,人心慌慌,甚至不少人家商量着,趁还裴禛还没打到长安,赶紧携家带口外逃。
也有一个荒诞但不少人愿意相信的说法在坊间悄悄流传:裴禛之所以叛乱,是因为太子李蕴玉抢了他的女人,裴禛气不过才愤然举兵造反。
毕竟李蕴玉带兵奔袭千里夺回苏宝珠的事,已不是什么秘密。
便有人抚须长叹:红颜祸水,乃是不祥之兆啊。
慢慢的,长安城出现一种声音:如果把苏宝珠还给裴禛,是否可以平息他的怒火,从而让长安城避免一场大祸事?
大多数人还是不愿再起战事的,但裴禛杀了当朝公主,还耀武扬威把人头送到长安,无论怎么说,长安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因而李蕴玉提出带兵征讨裴禛时,朝堂上并没有多少异议,只有几个老成持国的臣子暗暗提醒:“天下刚太平不久,朝野上下都不想看到兵戈抢攘的局面。殿下应顾及大局,不要拘泥于小儿女之情,孰重孰轻,还请殿下三思。”
李蕴玉眉眼浅淡,语音有些发冷,“天威不可犯,难道要皇上和叛乱的藩王讨价还价,割地而治?你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可不是他裴禛的臣子。”
这话可谓相当重了,那几个老臣面上一阵惶恐,连连分辩绝无二心。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天宝之乱重现,长安的人想过安生日子,吴地的人就不想?”李蕴玉深深看着他们,“不要一听‘叛乱’就吓破胆,吴王在吴地经营几十年,忠于他的人是很多,但不意味着这些人会同样效忠弑父的裴禛。”
“吴王隐忍多年都不曾发兵造反,你们凭什么认为,裴禛仓促起兵,就一定能攻入长安?”
李蕴玉语气稍缓,“几位都是朝中的老臣,见多识广,所虑之事也不无道理,只是多少,对我有点信心才是。”
夹枪带棒的一通话,搞得那几个臣子老脸泛红。
李蕴玉行事一向温和,原以为和大皇子一样,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结果反被他抢白一顿。这个做了十八年清心寡欲的佛子的储君,比他们想象得更为难缠,或许,是个强势不输昌平帝的皇帝。
他们几个互相交换了下尴尬和诧异的目光,望着李蕴玉远去的身影,再也没了“劝诫”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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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蕴玉去了麟德殿。
昌平帝的精神头越来越不好了,李蕴玉瞒下了安阳已死的消息,可裴禛既已谋反,安阳又怎会落得好下场?不用别人说,昌平帝也能猜到女儿的结局。
“裴禛强迫三哥冲在阵前,将士们投鼠忌器,行动间不免束手束脚的,儿臣想,还是儿臣亲自带兵平乱合适。”
李蕴玉放下手中的药碗,轻轻擦去昌平帝唇角的药渍,“灭佛进行到现在,僧尼还俗二十余万人,驱逐挂名寺院的游惰之徒十余万人,拆除寺庙四余万所,数千万顷良田归入国库。父皇,长安与荆州战事已起,其余州县应以安定为重中之重,灭佛,到该终止的时候了。”
昌平帝闭上眼睛,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李蕴玉紧紧握着昌平帝的手,“父皇,等着儿臣平乱归来。”
“好、好好儿的……”昌平帝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李蕴玉深吸口气,把满腔的涩意强压下去,跪下向父皇郑重一拜,接过高太监手中的鱼符循礼退下。
出来时遇到了贤妃,她立在甬道旁,两眼无神地盯着墙角新绿的苔藓,一动不动。
李蕴玉停下脚步,目中波光一闪,不由透露出些许的希翼,上前唤了声母亲。
贤妃浑身一颤,猛地从梦中惊醒似的,慌慌张张抓住儿子的胳膊,“你从来没打过仗,怎能领兵出征,不要命了?刀枪无眼,你若有个好歹,叫我指望哪一个去!”
李蕴玉心头一暖,宽慰母亲,“如何行军布阵当然要听老将军们的,我只是坐镇,防着裴禛拿三哥生事。”
“都怪那个苏宝珠!”贤妃愤恨不已,“要我说,干脆把她送到吴地,裴禛一准儿退兵,省得我儿还要上战场。”
李蕴玉紧蹙眉头,呵斥一声,“母亲慎言。”
贤妃完全沉浸在自己愤然的情绪里,压根没注意儿子的脸色变化。
“她就是祸国的妖女,没有她,你也不会还俗,现在还安安稳稳地侍奉佛祖,哪有后面这许多糟心事!她到底哪点好?出身下贱,不如王葭温柔有学识,不如周嘉娘有个强有力的娘家,你选谁不好,偏上看她那个狐媚子。”
“母亲!”李蕴玉眼中的光亮已然消散了,目光落在贤妃身上,没的让她一阵遍体生寒。
贤妃不自觉住了口。
李蕴玉道:“儿子离京这段时间,母亲就在仙居殿潜心为儿子祈福吧,直到儿子平安回来,都不要离开仙居殿一步。当然,也不要再见外人。”
“你要软禁我?”贤妃失声叫道,“就因为我说几句苏宝珠的不是?太荒谬了,我可是你的亲娘,你这是不孝!”
“母亲心肠冷硬,耳根子却软,太容易为人利用,不多加注意,定会生出祸端。现今这个敏感时刻,当然不能纵容。”
李蕴玉冷声吩咐左右宫人,“送贤妃娘娘回去,关闭宫门,没我的手令,不得开锁。”
说罢,也不理会贤妃的呼喊抱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光线不停地暗淡下去,凉沁沁的风带着雨腥味,把李蕴玉的袍角撩得老高。
直到迈进苏家的门槛,他才觉得烦躁的心稍稍平静。
雨越下越密,烟似的被风扭着乱飞,庭院里水雾蒸腾,红的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苏宝珠正趴在窗前看雨,头发披散着,看样子刚刚午睡醒来,眼睛还有点迷迷瞪瞪的。
李蕴玉笑了声,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来啦!”苏宝珠挥挥手,扬起一个大笑脸,“别在雨地里站着,快进屋。”
桌上放着一个大包袱,苏宝珠打开一样一样指给他看,“这是剑南道特有的金疮药,是伤科圣药,撒到伤口就能立刻止血。这是换洗的衣服——我亲手做的,不住嫌丑!这是烤肉干,放一个月都不会坏,你还俗之后一直不沾荤腥,可在外打仗和在家不一样,光吃素的禁不住。”
她絮絮叨叨说着,李蕴玉默默听着,突然从后面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
世上大概再没有人,如她一样念着自己了。
“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你可要快点回来呀,别忘了长安还有个我在等你。”
“嗯。”
苏宝珠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你也很害怕吧,以前握佛珠的手,现在却要提刀杀人,那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也是我朝的子民百姓,你不想杀他们,却没有办法。”
李蕴玉的声音在颤抖,“明知道这一仗必须要打,明知道有些人注定要死去,明知道我没有退路,可我还是……还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不是你罪孽深重,只因为这是人世间,无可奈何的事,无能为力的事,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发生,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接受这个现实,想方设法减少它的危害罢了。”
苏宝珠轻声道,“裴禛造反,与我脱离不了干系,若论罪孽,我才是罪孽深重。”
“胡说,与你何干,分明是他……”李蕴玉话音顿住,更紧地抱住她。
他的姑娘,总是变着法儿地开解他、鼓励他。
唇落在她的脖颈。
苏宝珠轻轻挣了下,“窗子还开着,让人瞧见。”
李蕴玉却松开手,“不忙,等我回来,我要留在大婚之夜。”
苏宝珠旋即红了脸,啐他一声道:“哪个要与你那般了?自己想歪了还赖别人身上,真是讨厌!”
“可不是当初对我死缠烂打的时候了……”李蕴玉低低笑了声。
清风挟着细雨,纵情地向庭院里泼洒,沙沙的响着,就像一曲永不停歇的乐章。
翌日雨停了,草更青,叶更绿,李蕴玉骑着白马,领着浩浩荡荡的将士们,向着荆州方向进发了。
苏宝珠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一天到晚提不起劲儿来,别说骑马踏青游玩,现今是连门也懒得出。
倒是王铎,隔三差五就和王萍一起探望她,自然少不了带来李蕴玉的消息。